再一次見到魏自清，是在和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相像的天。

    一路上滿地是落葉，天空是灰的，要下雨的前兆。

    允生在街上隨處走著，寬路小巷里，處處都有魏自清的痕跡，這州市，恍然間已再沒有她可以容身的地方。

    她拖著一口皮箱，前往車站。

    她又要逃走了呢。

    允生這么想著，自嘲一笑。

    可是當(dāng)她在領(lǐng)票大廳看見魏自清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深深的回望他。

    「允生，你真的又要走嗎？」魏自清朝她跑過來，眼眶通紅。

    「魏自清，你來了。」

    允生沒有答他的話，只是笑。

    那樣的笑讓魏自清不知如何是好。那張笑就像七年前他們畢業(yè)的那晚，允生的笑。

    「mama的相關(guān)手續(xù)終于辦完了，我可以走了?！乖噬€是笑：「我這次沒有不辭而別哦?！?/br>
    她告訴江尚恩了，讓他告訴魏自清，所以她沒有不辭而別。

    「你能不能不走？」

    「可以啊，」允生輕笑一聲：「如果留下來，我再也不會見到你的話，那我可以不走?！?/br>
    「你就這么不想見到我嗎？」魏自清沉聲問。

    允生聳聳肩，像是真的無所謂，卻別開臉不看他。

    魏自清沉默了好久，像是和她一樣在想，為什么曾經(jīng)那么要好的他們會走到今天。

    「好，那我再也不見你，你留下來吧?！?/br>
    語落，允生驀然睜大雙眼，眼圈一紅，轉(zhuǎn)頭看向魏自清，卻看見他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

    和放在角落的那把黑傘。

    允生拿起傘，撐開來。傘面已經(jīng)破損不堪，舊物、舊事，都一一握在手心里，握的生疼。

    那是當(dāng)年，魏自清借給她們的傘。

    他還留著。

    允生緩緩沉下身來，蹲在原地，哭了起來，哭得不能自己。

    他說，我再也不見你，你留下來吧。

    所以究竟是怎樣的成全，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某一刻允生突然發(fā)現(xiàn)，她捨不得。就算留下來只有痛苦的話，她也捨不得。后來當(dāng)允生終于和魏自清走在一起時，她會慶幸自己沒有再離開第三次。

    車站一別后，允生真的就沒再見過魏自清。

    幾日后，允生開始在州市四處打工，沒班的時候就準(zhǔn)備公務(wù)員考試，還和小六重新取得了聯(lián)系。

    雖然仍生活在愧疚當(dāng)中，但至少，生活還行，不算太糟。

    也就這么過了一年。

    年少的時候，魏自清說：「州市又不大。」

    州市確實(shí)不大。

    小的讓人不相信它可以成為如今的一線大城市，小的允生工作的地方在城北，晚上還是可以回到城西的家。

    允生就這樣，每天來回。

    那天晚上，下了公車，允生就著路燈走回家，卻看見公寓樓下有個戴著棒球帽的身影。

    允生腳步一停。

    那身影熟悉，又彷彿不是那么的熟悉。

    「你怎么在這里？」她走了過去，冷冷的開口。

    「我沒別的意思，就想回家看看?！鼓侨藵M臉倦容，看起來確實(shí)飽經(jīng)滄桑，甚至比一年以前她去看他的時候還要憔悴，但允生卻一點(diǎn)也不心疼他。

    「家？」她彷彿聽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話般，笑聲不止，緩過氣來才道：「我的家都沒了，還有什么家？」

    笑聲止了，允生紅著眼圈冷笑：「當(dāng)年要是我不在家，我媽是不是就會被你掐死?。磕闶遣皇峭四惝?dāng)初有多狠了？」

    那人低下頭，允生看不出他帽子下藏著怎樣的表情。

    「對不起?！顾f：「是我對不起你們娘倆，我做了很多錯事，直到進(jìn)去了以后我才發(fā)現(xiàn)，還是家好。」

    「現(xiàn)在想起來我們好了？我和姊姊被痞子圍堵的時候你在哪里，我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又在哪里？到底是物是人非了，開始念舊了是吧？」允生哽噎道。

    「對不起。」

    允生沉默了。她和爸爸快樂的時光停留在小學(xué)，說實(shí)話，對允生來說，那已經(jīng)很遙遠(yuǎn)了。

    「你愛過我媽嗎？」

    「我不懂什么是愛，」他搖頭，苦笑了下：「可是我永遠(yuǎn)記得，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是個什么樣的場景，也永遠(yuǎn)不會忘記聽到她去世的消息時，那種絕望?！?/br>
    「既然那么愛她，為什么又要吵架呢，多體諒她一點(diǎn)不行嗎？你們中間沒有隔閡，是幸運(yùn)的，可是你都做了些什么？」

    她又何嘗不想和魏自清和好呢，可是他們之間隔了太多太多，不像父母親那樣，只有歲月的消磨。

    「是啊，我是應(yīng)該多體諒她一點(diǎn)的，可是我也是第一次愛人?！?/br>
    允生一愣。

    「小生啊，總有一天你也會遇到一個值得你付出全力去愛的人，爸爸希望你好好把握住，不要像我一樣，失去了才知道珍惜?！?/br>
    允生沒來由的眼眶一紅。

    「如果你真的對不起我們，那就好好做個人。還有，你要是想求得我媽的原諒，那就親自去她墳前和她說吧?！?/br>
    「謝謝、謝謝你??」他臉上是一抹極為蒼涼的笑容，轉(zhuǎn)過身時，她還看見了他擦淚的動作。

    那個老的不像話的身影就這么步履蹣跚地走了。

    到底是曾經(jīng)呵護(hù)過她的父親，看他這么老態(tài)龍鐘的模樣，允生便也再沒理由不原諒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