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嚴熙憋得難受。 她把頭磕在門板上,安靜等待著。 “呃??!輕,輕點!” “噓!你叫得太大聲了,小心被孩子們聽見。” 皮rou撞擊的聲音,性器交合的水聲,還有女人的浪叫。 她不喜歡這個家的原因,不是思想古板的爸爸,也不是啰里吧嗦的mama,是這棟讓人生厭的老房子。它年齡太大,雨天漏水,夏天生蟲,晚上還總能聽見令人難以啟齒的聲音。因為這個緣故,她比同齡的孩子更早覺醒了性知識。 嚴熙摁亮手機屏幕,看了眼時間。 該結束了。 “唔,唔??!啊——!” 在女人最后一個長音后,是重物倒在床褥上的聲音。男人粗重的喘息后,是下床走路的聲音。 電燈啪嗒一聲熄滅,昏黑里有人竊竊私語。 嬌弱的女聲問:“你什么時候回去?” “這次回來準備把年假一起休掉,等送過孩子們開學后回去?!?/br> 一陣簌簌的衣料摩挲聲。 “鬧什么呢?剛做完就翻臉?!?/br> “一年十二個月,你數數你才在家待多久!”她的聲音帶著哽咽小了下去,“我每天過得日子都像守活寡......還不如以前的時候,窮是窮了點,起碼一家人還在一起?!?/br> “我都是為了這個家呀!要不然怎么供你們吃穿?供小孩上大學?這不都需要錢嗎?” 女人的哽咽聲好像清晰了些。男人咽了口唾沫,語氣溫柔了不少。 “唉!再等等吧!” “等嚴律上完大學,他畢業(yè)后就可以獨當一面了。再等嚴熙也上完大學......我就申請調回國工作。” “我們家以后會越來越好了?!?/br> ...... 他們的交談聲小了下去,像老房子地板上的螞蟻,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嚴熙拿起手機看小說轉移注意力?,F在還不到時候。等屋里的螞蟻爬回洞xue,外面的蟲鳴呼嘯而至,隔壁又響起熟悉的鼾聲。 她扶著門板站起來,躡手躡腳地走到衛(wèi)生間。 放掉滿腹酸脹,頓時站直了腰板。打開衛(wèi)生間的門,一個瘦高的黑影站在她面前。還沒來得及大喊,一只大手已經捂上去。 “嗚嗚!” 皎月逃出烏云的遮掩。他湊近了臉龐,嚴熙看見他挺立的鼻梁,淺淺的眼窩,都有明月投影的痕跡。他放一根食指在唇前,濃密的睫羽輕輕扇動,眼瞼下有和她一樣的烏青。 “噓!” 感覺到她呼吸平穩(wěn),嚴律放開了手,他退回暗處側倚在門邊。 嚴熙長舒一口氣,抬手便擰他的小臂。 誰讓他半夜在廁所門口裝門神,誰讓他走路不出聲——都是自找的,都是他活該。 嚴律破天荒沒有表示,不喊她松手,也不分離她的手。 他整張臉沉在暗處,下半身被斜影剪裁一刀還留在亮處,可這兩截都不是他。他好像變了個人,活潑的,痞壞的,圓滑的那具皮囊被他收起來了,也不知道藏到哪個犄角旮旯的地方,能看見的他比傳說的廣寒宮還要冷。在一片漆黑里,有一雙像獵豹一樣的眼眸,平靜地注視著她。 擰到虎口酸痛,她終于放手,氣總算消了一些。 獵豹耷拉了眼皮,一半眸子被蓋住,他問:“只有你們兩個人去?” 嚴熙打了個哈欠,黏糊的聲音從手掌后傳來:“對?!?/br> 剛才繃緊的神經松掉拉力,她頭腦昏昏,眼眸失去神采。想到明天和瞿波還有約會,她決定不再和嚴律計較。 她走過他身邊,手臂蹭到那塊發(fā)紅發(fā)麻的皮膚,突然被他拉住。 “能不能不去?” 寂靜無邊的夜里,這問句的聲音很小,可在蟲鳴和打鼾聲都停頓的間隙總能聽見。 困意像一瓶強力膠黏住她所有大腦神經,條條通路匯成一束指向她的床,腦子分不出一塊地方去細想這句話。 連回答的聲音都好似有膠水涂在嗓子上, “不行。”又連打幾個哈欠,“計劃了好久。” 烏云捉住皎月,嚴律放開她,一只躬身欲獵的豹子落下脊梁。 輕拍她后腦勺,用輕柔似夢的聲音說:“快去睡吧。” * 一只骨節(jié)修長的手把冰美式和生椰拿鐵一左一右放在她座位兩邊。 嚴熙拿走左邊的冰美式,又把右邊的拿鐵推到對面的桌子上。瞿波落座在她對面,他轉著自己手里的塑料杯,冰塊相撞發(fā)出當啷的悅響。 等她一口氣飲下一大半冰美式,他嘴角帶笑問:“還困嗎?” 她懵怔時會像一只小海獺一樣用手掌搓臉,狠狠按揉自己的眼窩和太陽xue。瞿波在最后一學期和她坐同桌,幾乎每天早上都要看一遍海獺洗臉。 她搖頭,出門精心用絲帶扎好的馬尾被晃松散了,她說:“陪我走走,還書去?!?/br> 剛才她在瞿波面前一連打了五個哈欠,嘴巴張大到可以看見后槽牙,眼淚也不受控制流下來。在約會的男朋友面前這么沒形象,她也有羞恥心,想快點讓腦子清醒。 他們漫步在B市圖書館的一層大廳,明凈窗幾映出一高一低的身影,俏皮可愛的裙裝女孩子走在前面,精致休閑裝的男孩子嘴角帶著溫潤笑意走在后面。 只羨鴛鴦不羨仙。 瞿波幫她把那本《性學三論》放在借還機子上,cao作上面的還書鍵。他們還過書,繞進心理學的書架叢林里,走走停停,到人跡罕至的地方站住腳步,一片心理學理論和術語沒過他們頭頂。 嚴熙悄悄問他:“你怎么和你爸媽說旅游的事?他們同意了嗎?” 他點頭,“就說和同學一起,也沒多問過我具體的計劃。他們說反正這個暑假都隨我安排?!?/br> 她抿嘴不語,嫉妒在她心里翻起酸澀的漣漪,剛才喝下去的冰美式涌在喉頭,又苦又澀。瞿波是完美無瑕的人。他應有盡有,成績,外貌,家世等等,現在連父母思維這項配置都是和藹開明的。 她食指點在書脊上,回想到昨天父母說的話。他們說,嚴熙你們同行的人都有哪些,你們每到一個地方都要電話告知我們,你們花錢要節(jié)約...... “嘿!”瞿波在她面前擺了擺手,“怎么了?是不是你爸媽不同意?” 她看著他,嘴角浮起笑意,“沒有,他們同意了。” 他也跟著笑起來,“嗯,那就好。如果他們反對,你千萬不要和他們置氣,讓我和叔叔阿姨說就好?!?/br> 一抹陽光穿過密不透風的書籍叢林,暖洋洋的落在他的喉結上,這樣看起來他說出的每句話都帶著溫暖的力量。嚴熙咽下一口唾沫,剛才的冰美式再也沒能興風作浪。 她突然想明白,自己應該好好珍惜瞿波這個男朋友。 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近幾年暢銷的一本心理學書籍,他突然問:“你將來準備學什么專業(yè)?是心理學嗎?” 縮回手指,搖頭回答:“不是?!鳖D了頓,又把這個問題拋回去,“你將來準備學什么?” 他環(huán)抱手臂思考了一瞬,認真地說:“應該會和父母一樣學醫(yī)學吧?!?/br> 她也學瞿波一樣,左手托在右肘下,環(huán)抱手臂思考,片刻后認真回答道:“我想找一個大學不用學數學的專業(yè)。所以我高中就要選文科,然后......應該會選擇法學,因為它是文科專業(yè)里最掙錢的。” 他笑出聲,露出整齊好看的八顆牙齒,用彎鉤的手指勾她鼻梁。語氣滿是遺憾:“我白給你補習了那么久的數學啊?!?/br> 她被他的笑容感染,心口開出一朵花來,在茂密的叢林里越開越大,越開越盛。再沒有比青春年少,以夢為馬,共赴未來這樣美好的事情了,更幸運的是她還遇見了伴游的瞿波。 嚴熙的腳發(fā)出酸脹的信號。 她打開皮鞋鞋扣,迫不及待踢掉這具鐐銬。今天和瞿波走了很久的路,去了很多地方,可她一點都不后悔。 她捻著手里燦爛的玫瑰花,小指微微翹起?;叵雰扇斯粗噶⒍ǖ氖难裕中牡拿倒鍫C得她胸口發(fā)熱,心臟止不住亂跳。 “老婆,如果哪天我被醫(yī)鬧的人告了,你一定要來監(jiān)獄撈我?!?/br> “當然!誰敢欺負我老公,我肯定把他告的褲衩子都不剩!” ...... 回過神來,為了延續(xù)這份誓言存在的時間——給玫瑰找一個合適的容器,她翻遍家里每一寸空間。 除了嚴律的房間。 她禮貌地叩門,在門外問他:“哥哥,我能不能進你的房間?” 當然不是因為上次在飯桌上被嚴律告狀,被爸媽敲了腦袋說教,是因為有求于他罷了。 嚴律打開門,一道瘦高的身影站在面前,他頭頂已經快挨到門框頂部,松垮的棉質背心掛在身上,小臂上一塊不和諧的青紫好像講述了一個夢一樣的故事。 “祖宗,今天還知道敲門了。”他揶揄道。 她低頭佯裝咳嗽,眼睛繞過眼前的龐然大物四處尋找著什么,“咳,我記得你屋里有個舊花瓶?!?/br> 看見她手里耀眼的玫瑰,他眉頭不經意折了起來,話語里有一絲火藥味:“自己找,別煩我打游戲?!?/br> 嚴律回到自己的電腦椅上,拿起手機開了一局游戲。滿屋飛起來激烈的英文詞語,什么first blood,什么double kill,簡直魔音灌耳,快將她的魂勾出來了。 很快在書架的頂部找到那個舊花瓶——一個積滿灰塵而不再透亮的玻璃瓶——上次見它明凈的時刻還是在父母結婚照上。 嚴熙磨蹭著不愿意離開,厚臉皮擠在嚴律身邊看他打游戲。他連貫的cao作像絲一樣鉤住對面,沒有一個多余動作,絲血反殺了對面追捕他的英雄。敵方起了內訌,在公屏相互指責,最后罵罵咧咧的投降。 最近打排位輸輸贏贏一晚上,還是卡在升段的最后一顆星,急得她心肝火旺。瞿波不喜歡打游戲,她不好強求他為了自己練英雄。而且她不擅長打野和上單,有時被人搶占了位子只能去打野,打輸還要被隊友埋怨。 嚴律贏了游戲,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愜意舒展四肢??此€沒走,他打趣問她:“怎么了老妹?要不要老哥帶帶你?” 嚴熙現在要是一只狗,她一定在流口水。作為人的她,眼里殷切的期望也流于浮面。她拿起手機,又慌張地放下,把手機甩給嚴律,屏幕上的時間已經顯示八點整。 匆忙安放好瞿波送的玫瑰,拿起毛巾走進浴室,她的聲音從門里傳出來:“時間不早了,等會爸媽回家洗澡就沒熱水了。你先登我的號打幾局!” 他們家洗澡用老式天然氣打火燒水,一次燒水量不大,一家四口洗澡總要錯開時間。 嚴律拿起她的手機,點開游戲界面——提示登錄過期要重新輸入密碼。她將要關上浴室門的那刻,他問她:“你密碼多少?賬號要重新登錄?!?/br> “我名字縮寫加生日,所有賬號的密碼都一樣?!?/br> 淋浴噴頭吐出水幕阻斷了他們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