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陳慎，簡直欺人太甚！」

    怒氣沖沖的吼聲讓季桓生嚇了一跳，手一抖便在起訴書上留下過深的墨跡。

    悄悄抬頭循聲望去，傅一銘正同隨他一塊回來的書記官說話，橫眉豎目，怒火正烈，站著三七步焦躁地抖著一條腿，此時端著咖啡從門外進來的常易霖為避免遭受池魚之殃，躡手躡腳地經(jīng)過迅速溜回座位，像個偷米的老鼠。

    「看到?jīng)]有，這就是你未來的模樣，被案子耍得暈頭轉(zhuǎn)向，但除了氣急敗壞什么做不了，抱怨完還是只能坐下來繼續(xù)工作。」常易霖滑著椅子靠過來，端著咖啡合了一口，「不過咱們傅檢更慘，不僅脾氣大還又老又丑?！?/br>
    「常老賊，我人是老了但還沒聾！說誰丑了！」傅一鳴指著常易霖的鼻子抗議。

    「欸，我這不是為了讓你別生那么大的氣嘛，年紀大了小心血壓飆高?！?/br>
    這么一說不是反而讓傅一鳴更生氣嗎？季桓生無聲吐槽，默默縮起肩膀壓低存在感，既想從一場龍虎相爭的斗法里找尋生機，也好奇陳慎的案子發(fā)生何事讓傅一鳴大動肝火，只能乖巧地在躲在背景里。

    「陳慎又怎么你啦？不久前不是說他再不配合就要強制傳喚？」

    「傳喚了，但人還是沒到，應(yīng)該是找律師詢問過，他目前以關(guān)係人身份被傳喚，就算不到庭我們也無法拘提他，才敢這么明目張膽，還對我們的警察說再去找他他不排除提告！」

    再說起發(fā)生的事傅一鳴仍是義憤填膺，隨時都能把陳慎祖宗十八代都給拖出來問候一遍，「靠，我真他……想掐死他，明明可以把出來說一句這個的時間回答我們幾個問題，非要搞成這樣！」

    「那你打算怎么辦？」常易霖把喝了一半的咖啡遞出去，用眼神詢問傅一鳴會不會口渴，很快得到對方白眼相待。

    「哪能怎么辦？當然是再找更多證據(jù)證明他和我們要查的事情有關(guān)，把他提到證人或被告的位置，到時候看他還怎么無視我們。」

    「你要多努力啊，我跟小季也得靠你呢，不然我們仨就要一起結(jié)案了?！?/br>
    常易霖順走傅一鳴手里的檔案翻看，除了死者資料和解剖結(jié)果，可用資訊確實少得可憐。原本就是出于陳慎要求才進行相驗，不存在受害與被害者，只是在解剖分析后意外發(fā)現(xiàn)毒物反應(yīng)，才導致此事雖立案偵查，卻處于極為弔詭的狀態(tài)。

    季桓生重寫完一份起訴書，抬頭見常易霖翻著檔案便也湊了過去，資料以習以為常的格式整理成冊，有條不紊地記載事情前因后果與人物關(guān)係，只是比先前看過的更加單一簡潔。翻至照片頁時，在醫(yī)院拍的照片與死者的證件照一張張貼妥并記以文字敘述，這邊是他至今仍無法一眼直視的檔案頁，總會下意識閉眼幾秒，既是做心理建設(shè)也是無聲默哀。

    然而當他睜開眼時，死者的樣貌令他大腦頃刻空白，眨著眼確認再三。雖說他不善識人，但不至于連數(shù)週前才見過、說過幾句話的人都認不出來。

    正是先前去北一總時，贈與他們水果的婦人。

    「死者陳喬霏，就是這個人？」

    「是啊，是你認識的？」

    「不算認識，只是……」他記起當時賀鈴確實是稱婦人為陳姨，也說過她將要動一場重要手術(shù)。

    這件事賀鈴知道嗎？看死亡日期是他倆去水族館的之前，賀鈴是因為得知婦人去世那天才會心情低落嗎？

    一股怪異的感覺迷霧似地纏繞心跳，他無法準確抓住那呼之欲出的念頭，只好先把事情省略部分后道：「是之前去北一總相驗時偶然遇到的，當時她坐著輪椅拿了不少東西，我稍微幫了點忙?！?/br>
    「還有這事兒？」常易霖努力回憶著，「啊，是你和賀小鈴丟下我的那次？」

    「對?！?/br>
    常易霖沒再說話，繼續(xù)將檔案翻頁，兩頁摩擦的聲音刮過耳膜，讓季桓生隱隱作痛的太陽xue更突突直跳，內(nèi)心好似山搖地動。

    ……

    下午一逮到機會，季桓生就往法醫(yī)室去，想要找賀鈴當面談?wù)劊欢ㄡt(yī)室卻空無一人，只有門上貼了暫時外出的紙條，在薰風吹拂下沙沙作響。

    辦公室一般至少會有一人留守，季桓生推測值班人員不會離開太久便決定在門口等一會兒。

    掏出手機查看，早上發(fā)送出去的消息仍是未讀狀態(tài)，不知是遇上什么棘手案件忙到?jīng)]時間，還是從他上班發(fā)訊息的行為察覺端倪而刻意避開。

    他環(huán)著手，在腦中將至今相關(guān)的案件與線索重新理了一遍。

    案件嫌疑人有兩個，陳慎與身分不明的學妹。在郭建宇的案子中主要動手的是學妹，李盈盈尚且不知，陳喬霏十有八九是學妹，但主犯共犯分別是誰還不明確；至于十年前的案子，雖沒有直接證據(jù)指出陳慎與學妹的關(guān)聯(lián)，但陳慎既然是李盈盈的朋友，難保欺負學妹的事與他無關(guān)。

    賀鈴的年紀與學妹正好相同，若將她擺在近日發(fā)生的所有事件中心，郭建宇之母是昔日訓導主任，李盈盈是欺凌的執(zhí)行者，陳喬霏之子則是疑似參與霸凌的人，這一層層關(guān)係硬要說是巧合實在令人難以信服。

    除此之外，她對市一中的說法與照片呈現(xiàn)的樣子也有出入，明明說是感情很好的班級卻連一張像樣的合照都拿不出來，可畢冊卻被她保存得好好的，比起紀念更像是有其他用途。

    還有每一次有賀鈴參與的會議，現(xiàn)在回想起來有些話就像是刻意引導；借畢冊時多次主動問他是否要現(xiàn)在看，連那些多點的蛋糕甜品也只是讓他能在她的監(jiān)視下翻閱的障眼法；見陳喬霏那次，明明勉強能拿得動贈禮甚至挑別天去探望，她卻還是選擇讓他知道這位婦人的存在，事后還特意告訴他婦人近期將有重大手術(shù)。

    樁樁件件細細品味，便覺得每一步都是精心設(shè)計過，若賀鈴真是那他們尋而不得的學妹，那么她所做的一切都令人不寒而慄。

    「季桓生，你在這里干嘛？」

    「葉前輩。」

    沒等到賀鈴，倒是葉靜嫻抱著一疊文件出現(xiàn)在走廊上，「你應(yīng)該不是來找賀鈴的吧？她今天休假喔?！?/br>
    「什么？」他吃驚。

    「她沒跟你說嗎？好像是跟朋友有約的樣子。」

    想來這位朋友應(yīng)該是嚴千帆了。原想就此打道回去，一個想法突然躍上腦袋，恐慌頓時向四肢百骸蔓延，指尖冰涼如雪。

    「前輩，冒昧請教一個問題。」

    葉靜嫻停下將鑰匙插入大門的動作，朝季桓生看去，「嗯？要問什么？」

    「你熟識你弟弟的未婚妻嗎？」

    「認識啊，我弟帶她回家的時候我們有一起吃過飯，是個滿可愛的孩子。你問這個做什么？」

    季桓生心跳加快，聲似驚雷轟鳴天地，「請問她的名字，是否叫做嚴千帆？」

    當葉靜嫻清麗疏冷的面上浮現(xiàn)世俗之人才會有的驚訝時，他呼吸一滯，心里有什么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