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月后

    「洛希！」

    他三步併兩步地衝下樓梯，聽到呼喊后剎車，差點扭了腳踝。

    「嘶......」

    他忍痛抬頭，就看見虞淵跟小蔥，他倆倚著三樓的欄桿對他打招呼。

    今天要回校進行升學(xué)諮詢，他特意預(yù)約了一大早的時間，想不到以懶惰見稱的虞淵也是。

    「唏！」他也揮了揮手，點擊手錶示意趕時間，再揮揮手就繼續(xù)跑。

    虞淵應(yīng)該是東方人，又或是混血兒，臉容充滿東方感，而且cao控的也是電。

    看見虞淵就會讓他想起伊利亞，他簡直像個小伊利亞似的。

    這五個月來，他根本很少時間不是想著伊利亞。

    才跑出校門不久，他就看見十八號的身影出現(xiàn)在遠方天空，那黑點愈放愈大......

    認真的？這女人的職務(wù)究竟有多輕松？天天都浪費納稅人的錢去當(dāng)跟蹤狂？

    平日的課表就罷了，連他今天一大早回校都知道？

    眼見十八號愈飛愈近，他邊跑邊舉高雙手打出大叉。

    他今天真的沒時間去跟十八號進行第幾百次的辯論比賽。

    十八號雖然會意，但仍懸浮在近空，雙手環(huán)胸、死死瞪著他。

    他不得不停下來，猛烈揮動雙手，讓十八號哪里涼快滾哪里去。她狠瞪他三秒然后比出一隻中指后，總算轉(zhuǎn)頭飛走了。

    他苦笑搖頭繼續(xù)跑。

    天啊，跟那超級反派的約會，他真的快要遲到了！

    ***

    當(dāng)天在診所，伊利亞沒有開玩笑。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機械人有沒有開玩笑的功能，他是真情切意地相信——

    洛希，他，一款不學(xué)無術(shù)的高中生，一個本應(yīng)救人卻害死人的廢弱超能力者，只要肯努力就能cao控時間，甚至令時間倒流。

    為什么在林林總總、語無倫次的承諾中，伊利亞偏偏挑中這個最不可能的？

    經(jīng)過漫長沉默的對視，他們一個站著一個躺著，一動不動，只有血泊無聲漫延到伊利亞的鞋頭。大概是凌晨四點了，天色仍黯，早鳥開始啼叫，那種啼叫于此情此景過于歡快。

    他能看得出伊利亞看著他的眼神復(fù)雜、彷彿腦中左右搏奕，出現(xiàn)千萬次殺死他的念頭又被推翻。他躺在地上等待死神的審判，像被大貓死死盯著的老鼠般不敢動。

    良久，彷彿風(fēng)化成一具雕像的黑發(fā)男人動了，把一條毛巾扔到他身上。

    「清理乾凈，診所0900要準時開門?！?/br>
    他忍受劇痛掙扎著爬起來，還沒脫出死里逃生的震撼，懵懂地拿著那條毛巾。

    黑發(fā)男人已轉(zhuǎn)身往內(nèi)走去，出來時拿著拖把跟水桶，對他桿在那兒很不滿。

    ......看著那與黑發(fā)殺手超級不搭的家常潔具，他發(fā)現(xiàn)伊利亞是認真的。

    認真接收了他的承諾、達成了不現(xiàn)在殺他的條件......認真地要一個胸口破大洞，渾身赤裸的人去抹地。

    伊利亞的眼眸再度泛起橘光，他嚇得立即照辦，一手扶胸、一手用力刷地。

    黑發(fā)男人看了他好一會兒，好像才發(fā)覺人類的夜間視力不如他，他微微側(cè)頭，整間診所由暗轉(zhuǎn)亮，所有電燈都大放光芒。

    他這才看見奶白階磚上的血潭被他愈抹愈開，看見自己身處的地方......嫩黃色的墻壁上繪滿了卡通動物跟花朵，充滿童趣。門廊、柜檯窗口及桌角都是圓潤的，腳邊破碎的玻璃有些是柔和的彩色，此前肯定繪著圖案。

    ......這里不是兒童診所就是動物診所。

    不，是動物診所。凌日之前說過在他跟緲緲被奇利襲擊的山頭上，找到家養(yǎng)動物的毛發(fā)——伊利亞肯定從那時就暗中觀察他。

    他死死壓著破碎的骨rou、快掉出來的心臟去清潔，但進一退三，鮮血從指縫間滴滴答答地打在地上......他在自癒，但遠遠不夠快，還因為失血過多而頭暈。

    「我......我這樣沒法抹乾...凈......」

    伊利亞不發(fā)一言，早有備而來，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拿出黑色工業(yè)膠布。

    嘶啦————拉出一大段膠布然后遞給他。

    他不敢不接，用顫抖的手拿走膠布，開始往自己的胸口纏......這傢伙，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tài)，比奇利更恐怖上百倍的惡魔。

    他十八歲生日的凌晨，吃了陌生人的尸心作生日蛋糕，渾身上下只纏著一條黑膠布，在動物診所內(nèi)掃玻璃......

    不是說他不是罪有應(yīng)得，不是說這攤混亂不是他整的。

    只是此情此景比他最失真的夢境更荒謬，他想過遇上英雄狙擊手的場景、想過終有一天害死老人的報復(fù)會降臨......沒想到那個報復(fù)以家務(wù)監(jiān)工頭的姿勢降臨。

    人在過大的衝擊下會自動關(guān)機，大起大落后，他不熟練但認真地清理診所，活像色情片中的抖m在做主人任務(wù)。

    他正努力用黑膠布黏好窗戶，應(yīng)該是去整理診療室的伊利亞回來了。

    他檢視一番他的勞作，毫無表情地把藍色衣物遞給他，示意他去洗浴間清理自己。

    他依言照辦，這時候胸口已治癒得七七八八，他淋浴完就好好清走血水。

    套上衣褲時才發(fā)現(xiàn)那是獸醫(yī)的短袖上衣跟長褲，他看向鏡中，不習(xí)慣地摸摸光禿的腦袋。

    當(dāng)他回到大堂時，發(fā)現(xiàn)伊利亞把他做過的事重做一遍，簡直像有潔癖的惡婆婆。

    他沒有收到其他指令，于是只能在沙發(fā)上坐下，默默看著英雄狙擊手搞衛(wèi)生——他可以看一整天，這場景太超現(xiàn)實又出奇治癒。

    檢視著每本雜志有沒有損毀的伊利亞，終于打破沉默，「我傳了訊息給醫(yī)生及警察，他們應(yīng)該會來接你。」

    恐怕凌日跟十八號現(xiàn)在正忙著威脅市政府高官。

    「......我只要踏出這個門口，軍人就會把我抓回實驗室?！?/br>
    「得到你的承諾后，我已確保政府相關(guān)部門理解我掌握了長達六小時的酷刑錄像。」

    「所以......怎樣？你剪了最精彩的兩分鐘傳給政府投訴郵箱？」

    「事實與此相去不遠?！?/br>
    伊利亞神通廣大地錄下了他被折磨六小時的影像，就算剪成兩分鐘的視頻也足足有一百八十份黑材料，可以慢慢發(fā)佈在網(wǎng)上，人民看見「殺死奇利的英雄」被實驗虐待不會坐視不理。

    只要他有絲毫不測，全世界人民都會衝擊政府的。

    雖然他敢說伊利亞十分享受那折磨秀，但伊利亞現(xiàn)在真的成為了他的英雄。

    門鈴響起，輕快音樂還沒播完就響起了狂亂的拍聲。

    肯定有強迫癥的黑發(fā)男人停下擺正塑膠葉子的手，氣定神間去開門。

    凌日站在門廊前，一見伊利亞便抓緊他的手臂，另一手抓著匕首，刀尖竟向著自己腹部。

    「把洛希安全交出來，不然我捅出來的傷口下一秒會轉(zhuǎn)移到你身上?！?/br>
    「等等！凌......」

    他衝向門口。凌日還不知道這英雄狙擊手是機械人，威脅對他沒用。

    「是嗎？」

    伊利亞微微側(cè)頭，手掌迅猛一推，凌日手握的匕首就直捅入腹。

    「嗯！」凌日痛吟，立即發(fā)動能力想轉(zhuǎn)移傷勢......

    當(dāng)然，對伊利亞毫不起效。

    「你！......為什么？」

    在后的十八號徹底待不住了，恨鐵不成鋼地推開凌日?！钙痖_！」

    十八號的身影才曝露，伊利亞眼中橘光一閃，電磁盾就把疾飛而進的女人撞開。

    紅發(fā)女人被衝擊得撞上街墻又掉落，凌日趕緊去察看她的頭傷。

    「嗚！哈嗯......你、究竟是英雄還是魔法師?。俊?/br>
    「以我所知，這世界不存在英雄?！?/br>
    「夠了！」他撞開伊利亞、赤腳衝出門，擋在兩方之間，「你們都停手！」

    「你們打不過他的。我沒事，我跟他定下了協(xié)議，他不會傷害我的，還替我擺平了政府?！?/br>
    他轉(zhuǎn)向凌日跟十八號，凌日一手按腹治療刀傷，眼神焦灼似渴地掃視他是否完好。

    他言簡意賅地制止他們亂來，但當(dāng)然，十八號就只關(guān)注：「他剃了你的頭！？」

    他忍下想翻白眼的衝動，轉(zhuǎn)向伊利亞，「我0900會回來的，我保證。你就先......我不知道，你就先準備開業(yè)吧？」

    他的句尾充滿不確定，硬擠出來的笑容更難看至極，哭笑難辨。

    但黑發(fā)男人認真地凝視他，半晌更牽起了唇角，這絲笑不像嘲諷。

    也許是被他丑笑了。

    伊利亞后退一步，門扇關(guān)上了。

    剩下他們?nèi)嗽诮稚细饔懈鞯睦仟N，怔怔望著動物診所的門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這都是什么破事??？這句話赤裸裸地寫在醫(yī)生跟警察的臉上。

    凌日已治好十八號腦后的腫包，而他的腹傷太深，看上去還需要一段時間才治好。他走過去扶起凌日，凌日從驚愕中清醒，握在他肩上的手順勢把他抓過來，擁入懷中。

    凌日用力抱緊他，像抱著失而復(fù)得的弟弟，手掌習(xí)慣性地撫上他的頭時一頓，然后再覆上去，輕輕磨蹭著那陌生觸感。

    十八號也不等凌日松手，從后覆上來把他夾在中間，單手勾住凌日的背。

    「你沒事吧？真的真的沒事吧？凌笙告訴我們你被軍人捉了，我嚇到心臟都快停了......」

    他搖頭，感覺他仨像連體嬰般在大街上抱在一塊也太嚇人了，便輕推開他們。

    「政府抓我只問了些問題，畢竟我在學(xué)校能力失控了，還有問犬王的事。你們?nèi)ザ率姓髽怯懭说臅r候，他們沒對你們怎樣吧？」

    泛光灰眸在凌晨昏暗的大街上顯得耀目，凌日答，「他們暫時不敢動英雄。因為你跟十八號令奇利消失了，現(xiàn)在英雄們的呼聲水漲船高。」

    「自衛(wèi)隊的人也想來找你，我們不知道危險與否就先讓他們回去了。」十八號有千個問題，「那獸醫(yī)就是英雄狙擊手吧？為什么你會在他診所？他為什么要救你？」

    看得出他十分疲憊（又或許看出他還沒準備好白色謊言），凌日打斷她，「先把小子安頓好吧，他快冷死了，連鞋都沒有呢?！?/br>
    說起鞋子，十八號好像突然記起什么，搗鼓著她的腰間小包。

    「我遲點一定會......嗯？」

    頭上傳來壓力，陰影掩著他半隻眼睛。

    十八號雙手抓著一頂毛線帽，使了點勁套在他光禿的頭上。

    紅發(fā)女人彎腰，在手臂形成的港灣中直直地凝視他，「生日快樂，洛希?！?/br>
    他呆怔當(dāng)場，忽爾鼻頭一酸、喉頭塞著硬物，只能擠出聲，「嗯?！?/br>
    半晌，把一涌而上差點噎死他的辛酸與感動稍稍吞下，他再說，「......謝謝?！?/br>
    凌日拍拍他的背，輕柔道，「我們收到奇怪的訊息，說請帶著帽子過來接你時還以為是惡作劇......而這傢伙在危急關(guān)頭還花時間去挑你帽子的顏色，絕了?！?/br>
    「什么啊！我當(dāng)然要挑最能襯托他眼晴的顏色......這不是普通藍，是克萊恩藍！」

    「我們......」他舉起拳頭擦擦眼角，「現(xiàn)在能去吃那個......生日餐嗎？」

    他記得凌日跟十八號答應(yīng)過要請他吃生日飯，只是沒想到要轉(zhuǎn)成早餐。

    他已經(jīng)整整兩天除了心臟沒吃其他東西了，松一口氣后才感到餓。

    「我九點正就要回來了，吃東西時我再慢慢告訴你們所有事吧?！?/br>
    凌日跟十八號轉(zhuǎn)過頭看著他，在冷洌色淡的冬始街頭中，眼神卻比春風(fēng)還暖和。

    「當(dāng)然?！埂负冒。　?/br>
    他們不若而同走向緲緲最喜歡的早餐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