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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竊私語聲竟也隨著常恒的舉步不覺沉匿,賓客中的不少人都認得東君身邊這個初露頭角的小仙,正因此,更覺驚異。 闐寂之中,郎夋攬過常恒,揚聲笑道:“今日宴客,主要是為兩件喜事。一者,便是迎賀吾家大兒這次平安渡劫歸來。此事眾所周知,我便也不再贅言。” “這二來,則是要向大家介紹一下——吾家小兒,也已長成。原本我想在常恒受封后再將此事廣而告之,卻不想這小子竟在我閉關之時獨身闖出了些名堂。既如此,我這做父親的,也不便再對他的身份遮遮掩掩。” “吾之雙驕子,如日月合璧。故而常恒,為父便封你作云中君吧。” 短暫的安靜過后,恭賀聲潮浪一樣迭起,蜂擁向郎夋父子三人。 郎夋一如既往地和善笑著,常恒與殷懷面上卻都沒什么表情。 殷懷只覺自己頭腦里亂糟糟的,他努力想要牽起其中一個線頭,最終卻什么也撿不起來。 頭腦的麻木卻換來感覺的靈敏,殷懷敏感地捕捉到那些潛藏在恭維里的窺視、揣測,興奮、獵奇,甚至奚落。這些或有心或無心的惡意細針一樣爭先恐后扎刺向他,殷懷只覺一生從未如此難堪過。 首席上,羲和緩緩站了起來。她今日盛妝華服,極富威儀,僅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就使熱鬧的場面再度冷卻;又或許,這熱鬧本身就只是片一戳就破的假象。 羲和死死盯著常恒,她的目光淬著明顯的恨意,使眾賓客不自覺噤聲。 殷懷看見她這神情,下意識上前幾步,擋在她與常恒之間。 常恒這才側(cè)目看向羲和,旋即他輕輕嗤笑了聲,偏頭錯開目光。 他的態(tài)度,仿佛并未將對方當作深仇血海的締造者——她只被看作一顆無意黏上他袖口的剩飯粒,雖則惡心,卻不值一瞥。 常恒的神情落入羲和眼中,使她胸膛起伏的幅度驟然加大,羲和的面目在這一刻近乎扭曲,她咬牙道:“孽畜……” 殷懷猛地拽住羲和手腕,近乎懇求道:“母親,不要……” 他身后,郎夋的聲音響起,這是殷懷第一次知曉,自己父君的話也可以如此缺乏溫度。只聽他平靜道:“殷懷,你母親身體不適,你先扶她去歇息一陣吧?!?/br> 義和高揚著脖頸,定定注視向郎夋。她眼睛生得很美,總熠有種明亮的神采,只是現(xiàn)在,那種神采漸漸被淚意模糊,可直到她淚濕妝面,郎夋也沒有再看向她一眼。 羲和顫抖著吸氣,隨即決然轉(zhuǎn)身,快步離場。 殷懷趕忙跟上她,突如其來的變故與一路行來的注目令他腳步都有些虛浮。直行至無人處,羲和霍然轉(zhuǎn)身,發(fā)難道:“那孽畜,為何會和你一同前來?” 殷懷默然垂首。 羲和見狀,更為憤怒,走近幾步,責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殷懷吁出口氣,依舊沉默以對。 羲和突然崩潰道:“你小時候,就瞞著我同他往來;現(xiàn)在長大了,依舊這樣傷我心。你和你那父親,當真是一脈相承……”她吼著吼著,便泣不成聲。 殷懷聞言,忽地抬眼直視她道:“難道父親不應該怪您嗎?” 羲和震驚道:“你說什么?” 殷懷勉強壓抑著語氣中的怨懟,慢慢道:“當初,您,您戕害常恒。做過這樣的事,難道還要求父親若無其事待您嗎?” 羲和難以置信道:“你想起來了?” 旋即她又搖頭失聲道:“你也責怪我?” 殷懷閉了閉眼。 羲和突然沖上前,一把揪住殷懷衣領,狀若瘋癲道:“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你居然也反過來怪我!這世上,只有我一心為你著想,你卻句句都在回護你那人渣父親和孽障弟弟!今天,他們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踩你臉皮,你還嫌不夠,還要把心口露給他們,讓他們捅,對不對?” 她說到最后幾句,雙目血紅,不斷伸手掐撓殷懷的兩腮,在上面劃出一道道血痕。 殷懷忍無可忍,一把推開羲和,道:“母親,你不要再胡說了。常恒沒死,這是件好事,你沒能殺得了他,這對所有人而言,都該是個寬慰。父親這次認回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你,你不該因遷怒而詆毀父親……” 羲和被他推得踉蹌后退幾步,聞言,崩潰狂笑道:“我在詆毀你那個好爹……哈哈哈……殷懷,我怎么會生出你這樣的蠢貨!不提那些你不知道的腌臜事,便是今天,你還沒看明白嗎?他為什么要選這個場合認回那孽畜?他在忌憚,打壓你!一個父親,居然會嫉妒和制衡自己的親生兒子!哈哈哈……” 殷懷退步搖頭道:“不,父君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母親,你不要再這個樣子了……” 這一刻,羲和看向殷懷的眼神忽而充滿憎惡,她切齒道:“傻子!你以為那孽畜為什么會出生?他不過就是你父親用來……” “女君!”羲和的話驀然被快步趕來的凌霄厲聲打斷,“您在和殿下說些什么!” 殷懷深吸口氣,對凌霄道:“母妃精神似不大好,你遣人送她去休息吧?!?/br> 又對羲和道:“我改日再回來探望您?!?/br> 凌霄意外道:“宴筵未畢,殿下要到哪兒去?” 殷懷并未回答,飛身便去。 羲和遙望著他漸遠的背影,忽而掩面哭啼道:“詛咒……那個詛咒,就快要應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