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世界還是一團(tuán)渾沌之時，首先出現(xiàn)了光明及黑暗。在光明與黑暗中，出現(xiàn)了天、地、人。有了天、地、人，世界開始有了萬物。

    ──這是「開元至圣」對「圣教」諭示的開頭：「開元起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光明與黑暗，搭配上天、地、人三物，于是就有了「本六神」?！柑斓亍?、「天人」、「地人」的組合，對照光明及黑暗，就有了「重六神」；合稱「十二眾神」。

    十二眾神沒有樣貌，沒有形體，卻無所不在；祂們各自掌管著天地萬物及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從出生到死亡，每個人都是在十二眾神的庇佑與懲罰下度過一生。在死亡以后，人的靈魂會再次受到十二眾神的審視，決定其靈魂可以上升到「諸圣」──或是下放到「穢辱」。

    這就是為何「大審判庭」的旗幟，是十二道白光環(huán)繞在一個白色圓形。

    十二道白色的光芒象徵著十二眾神，白色的圓形象徵靈魂接受審視的廷堂，背景的藍(lán)色，是與「大鉳綵圣教王國」所有島民終生息息相關(guān)的海洋：他們的先祖皆是從海上來到這座島嶼，那么所有人死后的靈魂都會回到海洋上，接受十二眾神的審視。

    比起任何旗幟──大鉳綵圣教王國的橘白藍(lán)三色國旗、圣教的白旗、繡上各氏家徽的各色旗幟、令人避諱的黑色家族旗幟，甚至是帶有王室徽章的御用旗，所有人──無論是農(nóng)夫村姑、市井小民、富豪財閥，乃至各級貴族甚至是王室成員，都聞風(fēng)喪膽、避之唯恐不及的，就是這面「十二光芒藍(lán)旗」。

    雖然「大審判庭」的職權(quán)，絕大部分都是在處理民間的糾紛：大到惡意掏空資產(chǎn)，小到打破花瓶的賠償，任何訴訟都會在這里進(jìn)行陳述、辯論，并得到公正的審判，然而當(dāng)隸屬于「大審判庭」的馬車掛著這面旗幟出現(xiàn)時，目的只有一個：「異端審判」。

    「異端」，是指對于教義刻意曲解、對圣職人員不敬、對十二眾神的信仰提出質(zhì)疑，乃至于出言褻瀆神明等，被太殿大祭酒或執(zhí)掌「大審判庭」的「司鞭」認(rèn)定對圣教有敵意──或是對整個遵奉圣教的「大鉳綵圣教王國」具極大威脅的個人及團(tuán)體；簡單來說包括「通敵叛國」或「意圖謀反」，均可被歸類于「異端」。

    一旦有人被指控為「異端」，「司鞭」就會派出圣職人員，將嫌疑人帶到位于王都中心，跟王宮、太殿圣廟的距離正好成等邊三角的大審判庭進(jìn)行「問話」──至于會不會展開「審訊」，是根據(jù)「問話」時得到的內(nèi)容再來決定。「問話」都是由大審判庭里的各級裁判長進(jìn)行，只有特殊情節(jié)，才會由「司鞭」本人進(jìn)行問話。

    無論任何身分、地位與階級，都無法拒絕登上懸掛十二光芒藍(lán)旗的馬車。

    由于被指控為「異端」嫌疑人，哪怕是搭船流亡都會被大審判庭派出的人追到天涯海角，所以絕大部分的人在看到十二光芒藍(lán)旗時，若自己心里有數(shù)的話倒不如把時間花在向家人親屬交代后事上，放棄無謂的抵抗或逃亡。

    抵抗或拒絕上車的話，大審判庭派出的圣職人員，擁有「視情況直接將嫌疑人處死」的權(quán)力。所以他們每人手上那根張揚著十二光芒藍(lán)旗的旗桿，本身即是長戟。

    然而，登上掛十二光芒藍(lán)旗的馬車之后，還能安然離開大審判庭的人少之又少。

    ──特別是，整個王國都在私底下謠傳著：「司鞭」早就已經(jīng)發(fā)瘋了。

    這種傳言沒有被杜絕，證明即使是「太殿圣廟」與「大審判庭」內(nèi)部，或多或少可能也認(rèn)同──至少是不否認(rèn)這個說法。否則以這兩個機(jī)構(gòu)的權(quán)能，將這種傳言判定為「異端」全面取締，是輕而易舉的事。

    「這么大陣仗?？磥?，『他』還蠻給你面子的?！?/br>
    外貌看似只有十三歲的女子，望著自遠(yuǎn)方就能見到十多人組成的隊伍，輕吐著白煙冷冷地說道。

    今天她不是吸鴉片煙，而是用細(xì)長如短鞭般的菸管，悶燒出由各種香料、草藥混合成的白色煙霧，所以站在她身旁的男子也就沒多說什么。

    綿綿細(xì)雨下，懸在桿上的十二光芒藍(lán)旗都皺成一團(tuán)，但不影響它們象徵的權(quán)威；由騎著灰馬或白馬、罩著白色斗篷身穿白袍的圣職人員，每個人都持著同時也是長戟的旗桿，以八人為一列，分成兩列縱隊排在由六匹毛色不一、但都是淺色馬匹牽引的馬車左右。

    與經(jīng)常在圣廟見到的祭酒、圣導(dǎo)士不同，十二光芒藍(lán)旗下的圣職人員不僅外衣為斗篷，最大的特徵是臉上都罩著如石膏像般的人臉面具，只在雙眼開了兩個洞。這不僅是讓任何人都看不出來他們的真實表情，也保障他們不會洩漏自己身分──他們有時候追捕的對象是財閥貴族，難保有些會用賄絡(luò)或威脅的方式，讓圣職人員私下放人。

    當(dāng)然，沒有表情的人臉面具，也是給對方施加壓力的一環(huán)。

    馬車本身沒有過多的裝飾及特徵，唯一會讓人注意的，大概是四個車輪都在輪面釘上厚鐵片加固。

    加固的車輪、動用六匹馬牽引、隨從均騎馬，很明顯目的只有一個：快速。

    畢竟這偏僻的「暗黑山林農(nóng)莊」，距離王都極為遙遠(yuǎn)。派遣他們出來的人，一定是一刻都不想延遲、盡快將「目標(biāo)」帶往大審判庭。

    儘管梅雨忽大忽小的雨勢減緩了他們的速度，不一會兒，大隊的人馬已經(jīng)即將抵達(dá)農(nóng)莊。

    「對方的目標(biāo)只有我一人吧。」

    男子淡淡地問道。

    「如果『他』還沒有瘋到想跟我作對的話?！古虞p笑道：「我是不曉得『他』現(xiàn)在還保持多少理智?！?/br>
    若要把「王國內(nèi)沒有人不畏懼十二光芒藍(lán)旗」這句話加一條但書，就是「除了那個以黑色為旗幟的家族之外」。

    她現(xiàn)在手中擁有的資源，雖然不至于說可以完勝對方，但拚個魚死網(wǎng)破是綽綽有馀。

    只不過，不惜動用所有資源也要跟大審判庭玉石俱焚這種想法，或許在一般人眼中才是真的「瘋了」。

    在二樓的回廊上看著舉著長戟的隊伍步步逼近，而身旁的女子一臉自信，反倒讓他突然心頭涌上一股作嘔感。

    「怎么了，哥哥？」身旁的女子很快就察覺到他的異狀。

    「……沒事?！顾昧饲眯靥牛骸钢皇遣恍⌒谋豢谒畣艿健！?/br>
    然而此時他的頭又有如宿醉般地刺激腦袋，導(dǎo)致他必須扶在欄桿上抑制暈眩。

    ──任何人見到十二光芒藍(lán)旗都會驚慌失措。

    但他心里很清楚，令他作嘔的并不是那面旗幟。

    隊伍。女子的自信。高地。長戟。

    樹林。戰(zhàn)嚎。伏擊。鮮血。

    ──他必須離開這里。趁著自己還有意識的時候。

    男子深吸一口氣，扶著欄桿從二樓的回廊慢慢走下樓梯，不忘交代一句：

    「蘇瑪依的事就麻煩你了?！?/br>
    「怎么會麻煩呢?！?/br>
    女子笑了笑：「只要是『哥哥』交代的事情，我都能做到──哪怕是與整個國家為敵。」她左眼那寶藍(lán)色的眼眸如深淵一般，直直地看著他。

    面對這不曉得是真心還是玩笑話，男子搖了搖手：「大可不必?！?/br>
    幾天以前他就知道這些人一定會來到這里。

    ──正如女子的預(yù)判一樣。他從來沒懷疑過她的預(yù)判。

    「路上小心囉。」倚在二樓回廊欄桿上的女子，一派輕松地?fù)]了揮持著煙管的手。

    輕松。高傲。一系列的關(guān)鍵詞像是箭矢般射向他的心頭。

    對。箭矢。弓。

    走下樓的他，有點像是喝醉般的踉蹌，又像是藐視眼前一切的放蕩，搖搖晃晃、大搖大擺地到了農(nóng)莊門口。

    白色的隊伍已經(jīng)在門前等候著他。其中一位帶頭的人馭著韁繩，將馬頭轉(zhuǎn)向他，用著不帶任何情緒的語調(diào)向他宣告：

    「大審判庭請你過去喝茶?！?/br>
    這是他們一貫的用詞。

    對開的車廂門自內(nèi)向外敞開，車廂里面已經(jīng)有人等著他上車。

    男子看了看整個隊伍的組成人員：他其實不在乎眼前這幫人是誰、要把他帶到哪里去。他的腦海已經(jīng)容不下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資訊。

    男子穿著破草鞋登上了車廂：車內(nèi)容納四人的空間，坐了三個戴白面具的人。正如女子所說的：「高規(guī)格」的待遇。

    上車之后，男子隨口問了一句：

    「是『司鞭』叫你們來的？」

    「我們是十二眾神忠實的使徒。」

    毫無情緒、答非所問的標(biāo)準(zhǔn)回覆。不過也無所謂：他早就知道答案。

    「不介意我睡一下吧?！?/br>
    三張白色面具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也就沒再搭理他們，雙手抱胸兀自靠在車框上，闔上凹陷眼眶中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