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不要向我道歉,因為從一開始錯的就不是你
女孩看著字典上「道歉」二字的解釋,但卻怎么看都沒能看懂其意思,連聲的道歉都是無關(guān)的人在說… —為什么真正錯的人總是置身事外呢? 電梯內(nèi),剛打工下班的成美站在鏡子前用手捏了捏臉頰,那整日向下墜的嘴角好像都要在嘴邊拉出了兩條法令紋。 成美試圖讓自己微笑,但卻怎么笑都是那樣得虛情,最終還是放棄繼續(xù)擺弄表情。 —反正也笑不出來。 電梯門開啟后,成美長嘆了一口氣這才轉(zhuǎn)過身步出電梯。 暑假已過了兩個禮拜,母親還是一樣每天麵店下班后就回家做著代工的工作,縱使現(xiàn)在沒什么大問題,但爾后繼續(xù)這么cao下去的話,母親的身體也會負(fù)荷不了的。 成美看著握住金屬門把的右手,現(xiàn)在就連回家都有些猶豫,因為只要打開這扇門母親那疲累的身影就會映入眼簾,縱使心疼卻也于事無補(bǔ),成美想逃離一切好像只要看不見就能當(dāng)作沒這回事一般。 當(dāng)然,這全是妄想。 現(xiàn)實終究要面對,意識到這點的成美又嘆了一口氣后才轉(zhuǎn)動門把。 「回來啦?」一聽到開門聲母親便立刻抬起頭看向門邊,手中做了一半的代工也因此停了下來。 「嗯?!钩擅篮喡缘鼗貞?yīng),將門關(guān)上后接著又低下身脫下布鞋。 「我等等再做一點就去煮飯?。 鼓赣H加快手中的動作,開口給了承諾。 「媽,還剩多少?」成美站在門邊望著客廳內(nèi)的母親,語氣很平靜。 「你說代工喔?就?!鼓赣H話還沒說完便被成美一把打斷。 「我說的是徐成貴的債,還剩多少?」成美的語氣還是和方才一樣冷靜,但那卻是在心中反覆鼓起勇氣才問出的問題。 原本以為只要不去問、只要自己不知道,一切就都能裝作若無其事,但事實就是擺在眼前,難不成要把自己給戳瞎了? 「哎呦…這你不用煩惱啦!我會想辦法的…」母親視線低垂,語氣充滿了心虛。 「什么叫你會想辦法?做代工要還到什么時候?這就是你所謂的想辦法嗎!」一聽到母親又慣性地逃避話題,成美便不自覺地大聲了起來,明明不想生氣的。 —錯的又不是母親。 「到底還剩多少?」成美絕望地開口,等回過神來時眼眶早已噙滿淚水,或許是因為氣憤使然。 「四十萬…」母親話說得小聲,但成美卻聽得清楚。 「四十萬???我們哪來那么多錢!」成美甚至不敢相信母親說出的數(shù)字,這些錢對家里而言并不是筆小錢。 「已經(jīng)有還一點錢了…」母親想起前陣子清空了戶頭但也只能還上四分之一的錢,距離還完還有一大段差距。 「什么時候要還完?」成美緊鎖著雙眉,那因握拳而深陷掌心的指甲讓手掌傳來了陣陣刺痛?!肝覒纛^里還有七萬塊,先加減補(bǔ)貼一點吧…」 「對方只給我三個月的時間…」母親看向成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赋擅滥闵洗握f你機(jī)車貸款繳完了對不對?」 「…嗯。」成美有些不懂母親為何突然提起此事,只是有些疑惑地看著母親。 「你的機(jī)車…能不能讓mama拿去抵押貸款?」母親眼神充斥著不確定,那希望成美答應(yīng)又充滿歉意的眼神成美看了十分不捨?!高@樣至少可以貸個二、三十萬…每個月定期繳款也不會壓力那么大…」 「都聽你的吧…我能幫的我就幫,我先回房休息了。」成美眼神瞬間變得黯淡,原以為自己終于擁有一樣屬于自己的東西了,但終究只是海市蜃樓。 「成美!」母親看著轉(zhuǎn)身就要離開的成美,出聲叫住了對方。「…對不起?!?/br> 成美因母親的呼喚而停下了腳步,但在聽到母親道出的話語后先是停頓了一下才開口回話。 「媽,你不用跟我道歉?!钩擅郎晕?cè)了側(cè)身子,用馀光瞥了一眼客廳?!冈摰狼傅膹膩矶疾皇悄?。」 * 裝上多盞led燈管的開放式店面內(nèi),幾臺黃色的娃娃機(jī)在強(qiáng)烈白光的照射下整齊地并排在一起。 這間亮得可以的無人娃娃機(jī)店在夜間成了最顯眼的存在,瘦猴拿起放在腳邊袋子內(nèi)的方盒來回擺進(jìn)娃娃機(jī)臺內(nèi)。 「娃娃機(jī)臺真的會賺錢嗎?」成貴蹲在地上伸手拿起袋內(nèi)的商品傳遞給了瘦猴,然而看著這乏人問津的商店成貴不禁懷疑起背后真有商機(jī)可循? 「要是不賺錢我會找你一起嗎?」瘦猴依然認(rèn)真地擺放著商品,聲音為了能蓋過娃娃機(jī)臺發(fā)出的音樂還刻意提高了音量?!高€有,我什么時候做過不賺錢的生意了?」 成貴一時之間無法反駁,只得讓時間由沉默帶過。 「干嘛?在想什么?」瘦猴等了好一會兒那隻伸了好一陣子的右手始終都沒有接到成貴傳來的商品,這才低頭看向蹲在一旁的成貴,只見成貴直盯著手中裝有海螺音響的鐵盒有些出神。 「沒有啦!我只是在想這些東西到底都是誰來夾而已…」成貴皺了皺眉才又輕晃了一下腦袋,隨便找了個理由回應(yīng)了瘦猴的提問。 「算了,你決定要一起做時在和我說啊!」瘦猴謹(jǐn)慎地將商品放置在不易夾起的位置,關(guān)上娃娃機(jī)櫥窗的門后又是來回確認(rèn)了爪子的力度?!竸e讓我等太久啊,你要知道機(jī)會是不等人的?!?/br> 「知道了啦!」成貴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接著拿起空了的袋子站起了身。 自己哪來的資金投資?光是賭債就還不完了。 「走啦!吃晚餐了?!故莺锕雌鸪少F的脖子就往店外走,兩人一齊走到停放車子的路邊停車格。 「欸,你這臺車跟小李買的?買了多少?」瘦猴坐在副駕駛座上伸手摸了摸真皮製的座椅,作為二手車質(zhì)感上已經(jīng)十分不錯了。 「唉呦,沒多少啦!還不是一樣要貸款,不用付頭期就已經(jīng)幫我很大的忙了?!钩少F話回得含糊,發(fā)動車后很快地駛離了街道。 「話說,你考到駕照了?」瘦猴打開窗戶將手搭在窗框上看著外頭那向后揮去的一根根路燈,有意無意地問著。 「廢話,上個月就考到了。沒考到我能像這樣大膽地開在路上?我可不想再惹事了?!钩少F將車停在一間超商前,彈開安全帶后就準(zhǔn)備下車。「我要買包菸,你有要買什么嗎?」 「不用?!故莺飺]了揮手沒有回頭,只是看著對街走在人行道上的行人。 成貴在確認(rèn)瘦猴沒有要買的東西之后,關(guān)上了車門就往超商內(nèi)走。 瘦猴看著對街越走越遠(yuǎn)的行人,很快地又將注意力轉(zhuǎn)至車內(nèi),等待的途中瘦猴隨手把玩著車子內(nèi)裝,又是掀了掀遮陽板、又是按了按窗戶按鈕,正當(dāng)內(nèi)心讚嘆著這臺車的質(zhì)量時,瘦猴無意間打開了前置抽屜,里頭的雜物瞬間傾瀉而下。 瘦猴輕嘆了一口氣,這才彎腰準(zhǔn)備撿起散落一地的雜物,夜晚昏暗的視線讓瘦猴看不清腳踏墊上的雜物,只得打開手機(jī)內(nèi)建手電筒來充當(dāng)照明。 然而在看清地上那堆雜物時,瘦猴瞬間靜止了手中的動作。 縱使偽裝得再像普通的咖啡粉包,瘦猴還是一眼就能認(rèn)出那名為”咖啡包”的毒品。 瘦猴淡定地將雜物收進(jìn)前置抽屜中,其中也包含了那幾包掉出來的咖啡包,最后撿起了其中一包收進(jìn)了外套口袋中。 將一切掩飾得就和前幾分鐘一樣的瘦猴冷冷地透過駕駛座那扇窗戶望向剛從超商走出來的成貴,那眼神像是看陌生人一般。 「吃什么?」成貴一坐進(jìn)車內(nèi)便迫不及待地將方才購買的香菸給拆封,熟練地叼起一根菸后快速地將之點燃。 「吃上次那家小籠包店吧?」瘦猴伸手示意成貴也給自己一根菸,接過那根菸后才拿出放在外套內(nèi)袋的打火機(jī)。 「好啊,上次沒能吃得盡興。可惜了那籠小籠包?!钩少F一手cao控著方向盤,一手叼起菸,口中則是吐起團(tuán)團(tuán)煙霧。 一路上瘦猴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失神地看著外頭的景色,對此成貴也沒多說什么,擅自認(rèn)為對方大概累了。 很快地,兩人便來到了上回大排長龍的小籠包店,很幸運(yùn)地兩人前腳剛踏進(jìn)店內(nèi)一組客人剛好后腳走出店外。 「水啦!有位置?!故莺镟止局蚩粘鰜淼膬?nèi)用座位走去,成貴手插在外套口袋也跟著走了進(jìn)去。 「吃什么?」坐定后成貴看向貼有店內(nèi)菜單的那面發(fā)黃的墻,內(nèi)心有些猶豫地不知該吃小籠包還是排骨酥麵。 「我一籠小籠包就好?!故莺餂]有跟著成貴的視線一起看過去,只是有些銳利地盯著對方。 待成貴向老闆娘點完餐回到位置上時,瘦猴雙手交握在嘴前無聲地盯著成貴。 「干嘛?你那什么臉?」成貴不解地皺了皺眉,帶著狐疑的表情緩慢地坐了下來。 「你…最近都在忙什么?」瘦猴沒有直搗重點,反倒是繞起了彎來。 「什么忙什么?就跑白牌這件事??!好不容易才弄到車,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車行那邊有接洽了,順利一點的話大概下禮拜就可以開始跑車了吧?」成貴表情還是和方才一樣,帶著有些警惕的表情看著瘦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沒什么?!故莺锿笠豢?,順勢將身軀靠上了椅背,無處安放的右手只是不經(jīng)意地來回玩弄著桌上的醬料瓶。「我打算離開旭哥了。」 「蛤?什么意思?離開旭哥?」成貴來回看著瘦猴,對方想說的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旭哥那些勾當(dāng)…我不做了。」瘦猴嚥了一口口水后才下定決心般說道?!改隳兀恳灰黄鹱??」 「你在說什么???我怎么可能走…?」成貴語氣有些慌亂地說道,瘦猴的邀約就像一扇沒上鎖的門,明明只要轉(zhuǎn)動門把就能逃脫,但卻遲遲不敢動作。「你也知道我現(xiàn)在要做的白牌生意是旭哥手下的…一切都還剛開始,我怎么走?」 「是走不了?還是不想走?」瘦猴一句話瞬間震懾住了成貴,一瞬間竟什么也說不出來?!敢恢币詠碇灰阆胍?,隨時都能走。你應(yīng)該不會傻到?jīng)]察覺吧?」 「你以為旭哥會放過我嗎?」成貴也有些來氣,語氣開始出現(xiàn)了不耐煩。 「成貴,是你自己困住了自己?!故莺镫p手抱胸,嚴(yán)肅地盯著成貴?!改隳枪P賭債,應(yīng)該也還得差不多了吧?」 「什么賭債…?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成貴心虛地看向別處,說謊完全不打草稿的模樣一眼便被瘦猴識破。 「少來了徐成貴,那幫討債的傢伙前陣子來過堂口,這你應(yīng)該不知道吧?」瘦猴也懶得跟成貴多說,直接說出了重點?!肝沂钱?dāng)你朋友我才勸你的,好上岸了。你我都清楚,這事不能干一輩子?!?/br> 「不是…既然你知道我有債在身,所以我更需要這份工作…不然…」成貴話還沒說完瘦猴便一把打斷了對方。 「不然就沒藥吃?」瘦猴語氣挑釁地反問道,此舉引來了成貴一陣慍怒。 「你在說什么???你也知道我不碰k很久了!」成貴話說完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音量有些過大,這才收斂地縮了縮身子。 「是啊,你是不碰k了?!故莺飳⑹稚爝M(jìn)外套口袋胡亂摸了摸,最后確認(rèn)抓到了東西后才又隨手拋到了桌上?!父暮瓤Х攘寺?。」 「這…!」成貴微瞠著雙眼看著那包被瘦猴丟出的東西,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yīng)。 「羅浩宇?」瘦猴挑起一邊眉毛向成貴確認(rèn)貨品來源,雖然就算不用問也能知道答案。「你自己好自為之吧?我走了?!?/br> 瘦猴說完自己想說的話便起身離開了小籠包店,那籠等了好久都沒上的小籠包到最后依然沒能吃成。 「喂!」看著瘦猴起身就要走出店外,成貴慌忙地抓起桌上那包咖啡包也跟著追了出去。 「喂!你現(xiàn)在什么意思?」成貴用力抓住瘦猴的手臂逼得對方轉(zhuǎn)向自己。「你現(xiàn)在在裝什么高尚???你要搞清楚我現(xiàn)在會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 「我承認(rèn)我一開始確實是把你引上歪路!但現(xiàn)在我不是試著在贖罪了嗎!」瘦猴見成貴一張嘴就是破口大罵,自己也跟著提高了音量,兩人的爭吵聲引來了眾人圍觀,但兩人卻無瑕理會那些小事?!感斐少F!沒有人一輩子都只會在原地的,總有一天我們都不得不繼續(xù)向前?!?/br> 「要說漂亮話我也會啊,但問題是我根本走不了啊!」成貴語氣有些慌了,如果連瘦猴都要離自己遠(yuǎn)去,那么自己真的只剩一個人了。 還有誰能帶自己離開黑暗? 「我說過了,你想走、隨時都能走。」瘦猴語氣平淡地說出了最后一句話,掙脫了成貴抓住自己手臂的右手后,瘦猴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離開了。 成貴沒有追上去,只是靜靜地看著越走越遠(yuǎn)的瘦猴。 「干!什么事都不順!」瘦猴離開后,成貴越想越氣,接著用力地踹倒了路邊回收袋中的瓶罐。「離開才不能解決任何事!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成貴看向遠(yuǎn)方的視線殘暴又銳利,像是要撕破黑夜一般。 * 成美看著桌上那一盤盤的佳餚卻遲遲沒有動作,只是一味地看著面前的炒青菜發(fā)著呆。 「怎么光看不吃???」母親見成美筷子動都沒動有些擔(dān)憂地問道。 「那個人…最近有回來嗎?」成美沒有直接回答母親的問題,倒是沒頭沒尾地說起了另一件事。 成美也不知道有多久,只記得自己已經(jīng)好久沒有稱呼那個應(yīng)為父親的人為‘’爸爸‘’了。 「你說你爸爸…嗎?」母親表情黯淡地看向別處,絲毫不敢對上成美的視線。 「他除了給我們添麻煩,還會做什么嗎?」成美見母親慣性地逃避話題,只是先嘆了一口氣后才又從一旁的提袋內(nèi)掏出方才從樓下信箱中領(lǐng)出的信。 那封已被拆封過由監(jiān)理站寄出的超速罰單,清楚地紀(jì)錄了違規(guī)事由,那輛被紀(jì)錄的車輛,正是失聯(lián)已久的父親所使用的。 「超速,一千二?!钩擅缹⒛欠庾约涸缫堰^目過的信封隨手一拋拋到了桌面上,臉上的表情像是將最后的期望都給了出去,但最終卻換來的失望?!高@是第幾次了?」 「成美…媽會再跟他說的…」母親伸手將信撿起,那緊蹙的雙眉暗示著自身的無奈,但卻無從阻止。 「媽!那個人只有在出事的時候才會回來!你還要替他擦屁股到什么時候,他也是!徐成貴也是!」成美咬緊牙無法控制地提高音量,明知道錯的根本不是在場的任何人,但卻控制不了心中那把怒火?!笅?,你為什么不直接和他離婚?」 「哪是說離就離得了的啊…?」對于成美的發(fā)問,母親瑟縮了一下。 「怎么可能離不了!看是要走法律途徑還是怎樣的!怎么可能離不了!」成美也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度歇斯底里了,但這一直埋藏在腹中的委屈又有誰能來傾聽呢? 「要不是…」沉默了一陣子母親才又重新開口。「要不是當(dāng)初你外婆堅持…我也不會嫁給你爸爸?!?/br> 「什么?」對于母親突如其來的自白,成美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以前mama家很窮苦,你父親家以前是開家具行的,你外婆他知道了這件事后堅持要我嫁給他…」 成美盯著那隻在桌沿緩慢向前行的螞蟻,這么多年來明明母親想逃都能逃,這狗屎般的生活明明置之不理就可以了,但母親還是全都擔(dān)下來了。 成美說不出任何話,母親的懦弱逃避、父親的不負(fù)責(zé)任、成貴的惹事生非,到底要怎樣才能真正地從惡夢中醒來? 「你會…怪外婆嗎?」成美知道一直以來母親都很辛苦,但自己卻依然止不住去責(zé)怪,明明錯的從來都不是母親。 「那你會怪我嗎?」母親的反問讓成美一時語塞,兩人都深知問題背后的答案,但卻沒人敢承認(rèn)。 那晚,成美沒有吃晚餐只是起身走進(jìn)了臥室,內(nèi)心盼望著自己能夠快點睡著,因為只有入睡后的夢里,自己才是真正地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