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母女倆各自懷揣心事,郁枝扶她在圓凳坐穩(wěn),瞅見桌上擺著新沏好的香茶,貼心地為阿娘斟一杯。 茶氣徐徐飄散開。 記起‘出嫁’前一晚阿娘囑咐她的,郁枝臉紅心跳。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郁母指腹摩挲杯壁,躊躇半晌,母女倆說起體己話。 半刻鐘后,郁枝羞得臊紅臉。 阿娘問的都是她不想說卻怎么都避不過的。 她絞著手指點點頭,想到阿娘看不見,她軟著嗓子:“奚奚待我很好,那、那事,也不疼?!?/br> 天知道四小姐并沒有要她的身子。 郁枝不擅長說謊,為照顧阿娘的心情使她安心治眼,不擅長說謊的人謊話開了頭,為取信婦人,羞羞答答為某人說了一籮筐好話。 得知‘女婿’待女兒好,郁母臉上露出寬慰的笑:“這就好,這就好,她待你好,娘就放心了?!?/br> 一連說了三個“好”,郁枝羞愧地低下頭。 “只是這女人啊,其實和男人沒多大區(qū)別,但凡是人,都受七情六欲的掌控。” 郁母作為過來人不吝嗇地為女兒傳授經(jīng)驗:“女人喜歡女人,和男人喜歡女人,總歸都是那么點事。世上有好男人壞男人,有好女人也有壞女人……枝枝,嫁了人,以后的路得靠你自己走了。” “阿娘!” 瞎眼婦人眼眶浮著淡淡淚花,似是不舍女兒嫁人后不在身邊,諄諄教誨:“既然認定了她,日后想過得好,你得籠絡住她的心。” “可女兒該怎么籠絡她的心呢?” 想到過不久就要跟四小姐回魏家,郁枝滿心惶恐。 離開了阿娘,她唯有四小姐可倚靠,四小姐就是她的‘枝’。 “想籠絡住她的心啊……” 郁母放下茶杯輕拍女兒的手:“男人有錢會學壞,女人也是,權(quán)勢富貴她不愁,自然愁得就是心里空蕩,沒知心人。你想籠絡她的心,就得先守住自己的心。” “守住自己的心?” “對。萬事不要往心里去,可也不能全不往心里去。哪件事該在意,哪件事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枝枝,這是你要學的?!?/br> 這話聽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在意與不在意的度如何做才能守住自己的心,拿捏四小姐的心,郁枝眼神茫然。 “你會懂的。我的枝枝看起來呆,其實聰明著呢?!?/br> 被親娘說呆,郁枝哭笑不得。 她怎就呆了?她只是不曾與人談情說愛,不懂這里面的彎彎繞繞。 “女子與女子在一起,要比女子與男子在一起難,難在哪呢?”郁母自問自答:“難在專注眼前人。 “這條路有鮮花有荊棘,你貪戀她為女兒身的細膩溫柔,就得承受起萬夫所指的責難。 “世人慣愛捧高踩低,要不然哪來的‘紅顏禍水’一說? “說句大不敬的,歷來的帝王敗了祖宗基業(yè),不也是推在女人頭上? “平奚出身好,旁人看不慣頂多罵她一句離經(jīng)叛道。枝枝,你懂阿娘的意思嗎?” 郁枝尋思一二,忍不住回想起前世關(guān)乎四小姐的風言風語:“阿娘,我懂?!?/br> “所以呀,我的好女兒,別傻乎乎自己扛著那些責難,聰明的女人從來都是被人疼,不是被人罵的。 “有風有雨兩人一起過,但你度不過的風雨,你得讓平奚沖在前頭,要她護著你?!?/br> 郁母語重心長地感慨一聲:“這是阿娘教你的處世之道。你記住了?!?/br> “嗯!” 說這番話的阿娘和郁枝素日所見的不同,氣場都不同。 “阿娘?!庇糁π∨畠鹤藨B(tài)地湊到她身邊,抱著她胳膊:“阿娘怎么懂這些?” 女人和女人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 郁母笑了笑,這一笑頗有年輕時的柔弱風情。 “那已經(jīng)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和你,也不是不能說?!?/br> 有故事聽,還是阿娘的故事,郁枝側(cè)耳傾聽。 “十五歲那年我遇見了一人,一個女人,風華絕代,性子直爽,她沒少幫我。 “我們約好谷雨那日去西山放風箏,還沒出門,朝廷的旨意下來,你外祖一家被逐出京城,我連她最后一面沒見著。 “后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全家就我一人活了下來。 “你阿爹是個文弱書生,人們都夸他俊秀。他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救了我,還為你外祖、外祖母挖墳修墓,他本無需做這些。 “為報答他的恩情,他向我求婚,我答應了?!?/br> “我和他過了幾年,到他死,尸身入了土,才明白我一直拿他當兄長敬著。 “我不愛他。 “我愛的是那年站在柳樹下夸我眼睛有靈氣的姑娘。 “可惜,都過去了……” 婦人感慨長嘆:“我沒想過,我的女兒也和我一樣喜歡女人?!?/br> 她輕撫郁枝的細腕:“好在我女兒運氣比我好,早早就明了自己的心意。” “阿娘……” 陳年舊事,聽得郁枝心頭發(fā)堵。 阿娘以前從不和她提外祖家的事,更甚者她只曉得阿娘姓柳,其他的一無所知。 陡然得知阿娘不愛阿爹,愛的是一不知名姓的女子,郁枝不禁替逝去的爹爹惋惜,又為活著的阿娘感到悵然。 “要珍惜得來不易的情緣,明了心頭所愛已經(jīng)是一樁幸事,既踏出這一步,就要謀個好結(jié)局?!?/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