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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贖病公子失敗后 第40節(jié)

    江晚寧眼中熱意涌動。

    昔日五芳齋,算命老先生呈來的畫作中的貌美女人的驚鴻身影,在江晚寧的記憶里一閃而過。

    她淚盈于目,凄聲問道:“既然他們這般要好,他們——他們怎么會不要我?”

    “你父母入京捱過一陣苦日子后,你父親終于在第三年考上榜眼,又用三年時間謀至三品大夫。恰逢你母親有了你,你母親這時候才被你父親家族承認。你父親家族發(fā)跡時,正是我家中沒落的時候。”夏箏別過了臉,幾乎是咬牙地道,“我當(dāng)時被江鶴強抬去做妾室……我家中人央你父親將我救出,但……”

    夏箏似乎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江晚寧呆滯地眨動眼睛。

    “但是怎么了?”

    “江鶴他為人殘忍,將你父親給……”

    江晚寧徹底怔住,呆呆看著夏箏。

    “那、那我娘親呢?”

    事到如今,夏箏已經(jīng)沒有勇氣去直視江晚寧的視線,她聲如蚊蚋地道,“你父親出事的消息傳到蘇州后,只有你娘親不信……她當(dāng)時懷胎已八月,堅持著要去尋你父親……后來、后來路上遭遇劫匪,你娘親被手下護去一座山廟后受驚,早產(chǎn)生下了你。當(dāng)時她身邊的人死的死傷的傷,身邊只留下一個忠心的侍女,這時山匪還在山中搜尋,你娘親為了不成累贅,吞金……”

    “你胡說!”江晚寧從她懷里掙扎開,雙目通紅地道。

    “我娘親是在產(chǎn)下我五年后香消玉殞的!”算命先生與她說過的話,江晚寧一刻也不曾忘記,“是我流落在外,我娘親是為了找我才在這世上苦苦撐了五年!”

    “腓腓、腓腓,我不知道……”夏箏捂著臉哀哀地哭道,“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你娘親吞咽的金塊卡在了食道,更不知道你娘親后來被山上獵戶搭救……我只知道你與那名侍女流落京畿,便把你收入府中……”

    “為了收我入府,所以你瞞著楚國公,聯(lián)合陳嬤嬤殺害了林姨娘,把二meimei送出府外……”江晚寧目光僵直地看著她,“其實楚國公知道你做的一切,也默許你做的一切……”

    夏箏看著江晚寧的視線,忽而覺得害怕。

    她隱隱覺得有什么東西自手中流失了,忙去拽江晚寧:“腓腓,可、可我也是被逼得迫不得已啊……你將將還不是說了,在你心里姨娘不是和你娘親的感覺一樣嗎……”

    江晚寧抽開手,用陌生的目光看著她:“可是姨娘,我的娘親明明尋了我五年……且我的父親出自士族,家族丟了孩子必然會大張旗鼓地尋找……難道姨娘會不知道嗎?”

    “我、我……”夏姨娘猛得打了個冷顫,頹然地耷拉著頭,“我也是在一年之后知道的……可你那時候生得冰雪可愛,已經(jīng)學(xué)會開口喊人了……你那時候喊我娘……”

    “姨娘……你可曾想過,當(dāng)你抱著我讓我喊你娘親的時候,遠在蘇州的另一個女人耗干了血淚,苦熬病體在空等她的孩子回家?”江晚寧顫聲質(zhì)問,“你可明白府上另有一個孩子正期許地等你看過去一眼?”

    “姨娘!我何辜,他亦何辜!”

    她的話,突然讓夏箏抓住了一絲希望。

    夏箏毫不猶豫地將這盆臟水潑到了江愁予的身上,她嗓音尖利的,又像是喃喃自語地反復(fù)強調(diào)道:“可今日的話我原本是不想和腓腓說的!是他逼我說的,是他!是他想要挑撥我們的關(guān)系啊腓腓!你千萬不要被他蒙蔽了!”

    “我豈會不知道這件事是他的授意?”

    江晚寧已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江愁予今日為何會這般好說話。

    “可在這件事上,我反而應(yīng)當(dāng)感激他……”大顆大顆的淚珠自她的眼眶滑出,她卻在自嘲一般地微笑,“我之至親、我之至愛,終因為權(quán)勢舍棄我,皆因為私欲欺騙我……今日若不是他讓姨娘說清當(dāng)年真相,姨娘究竟打算蒙蔽我到幾時?還是說,姨娘眼睜睜看著我喊殺夫仇人一輩子的爹爹?”

    “腓腓、腓腓……你聽姨娘說……”

    “你生病的時候,可是姨娘衣不解帶地照顧你呀。你難不成忘記了……你八歲的時候得了天花,府上所有人都離你離得遠遠的,只有姨娘照顧你……你的天花傳染給了姨娘,姨娘身上的疤痕都未消呢……”

    江晚寧的神情有片刻的迷惘與恍惚,但是很快她又鎮(zhèn)靜下來。

    “你不必說了,我是不會聽你的話……”

    邊說著,她腳步虛浮地朝外面走去。

    守在外邊的獄吏頗識眼色地開了門。

    江晚寧像是踩在棉花團上一般,四肢無力地拖曳在身側(cè),也不知道是如何走到門檻旁邊的。正當(dāng)她虛虛地邁去一只腳時,忽覺眼前襲來一片沉重的昏黑,如巨石一般將她壓倒。

    事實上,她并未摔倒。

    她軟綿綿的身子被人緊緊地擁住了。

    江愁予抱住昏迷的她,沉目往房里看去。

    夏箏眼角慘淚未干,驚疑不定地看著面前已逐漸生得穩(wěn)重的郎君。她不知道他是從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也不知道他到底聽到了多少,她只是緊緊握住干澀的喉嚨,像是被人扼住喉嚨一般,發(fā)出空空的聲音:“你——你——”

    江愁予俯眼道:“你做的那件事,我不會與她說?!?/br>
    知道當(dāng)年內(nèi)情的人,其實很容易聽出夏箏對自身的開脫和狡辯。

    其實江晚寧生父的真正死因,并非是江鶴一人所致。而是當(dāng)年夏箏被江鶴懷疑與人有染后,不想旁人平白遭罪,又覺得江鶴奈何不了一個三品官員,索性承認自己和江晚寧的生父有來往,口口聲聲說自己寧做他的妾室也不愿做江鶴妾室。

    江鶴受此大辱,連事情都沒有查驗清楚,便殘忍殺害了江晚寧的生父。

    夏箏唇角哆嗦,呆呆坐在原地。

    江愁予看了眼懷中昏厥的人兒,目光漸變得柔和:“不揭發(fā)你,并非是因為你?!?/br>
    江愁予最后看了夏箏一眼,腳步邁開。

    “今后,你便好自為之罷?!?/br>
    -

    江晚寧醒來時,恰是落暮時分。

    二人的床帳正對一頁百合紗窗,質(zhì)地輕薄的床帳偶爾被裊裊香風(fēng)吹拂,在她的角度可以看見燦爛霓霞,以及天邊時卷時舒的流云。江晚寧的眼睛空落落地盯著那處發(fā)呆,不知不覺里流下的眼淚洇濕枕帕。

    她的哭聲小小,仿佛剛出生的幼貓崽崽。

    涼夏手里正握著一根綃金絲撥弄銅盆里面的暖炭,偶爾爆破的剝嗶聲掩蓋著床帳里面的哭聲,致使她什么聲音也沒聽到。反倒是坐在外室圓桌上的郎君合上古籍,快步朝里面走過去。

    涼夏怔怔地坐在那里,甚至來不及想明白他是怎么聽到夫人哭聲的,便見他回首不耐煩地睇目過來,道:“出去,傳人備膳?!?/br>
    涼夏反應(yīng)慢半拍地點了點頭,沒走幾步又忍不住踅身看過去一眼。見郎君不知在什么時候脫靴躺入了床榻里,幽幽浮動的床帳緩緩地描摹著二人的身形。依稀看去,是郎君用闊綽的肩膀抵住夫人的臉頰,另一只手掌撫在夫人背上一下下地給她順氣。

    他有意在哄夫人,聲音特地放清放緩了。

    聽起來溫溫潤潤含含糊糊,像是夏日正午里迎面撲來的熱風(fēng)。

    涼夏依稀見聽到了幾句話。

    “別哭、別哭。”

    “你想想、你仔細想想,我是夏箏被江鶴強迫的jian|生|子……”

    “腓腓卻不一樣了……腓腓是我的珍寶,是你爹爹娘親最愛的珍寶,是所有人都翹首企足生下來的孩子……”

    這大抵是涼夏這小半生里聽到過的最血腥最令人窒息的哄人話術(shù)了。這世上哄人的甜言蜜語何其多,那原先的江府三郎君更是一套接著一套把人哄得找不著北。哪有人把自己的陳年傷口再一次撕得血淋淋,主動送上去比誰慘的。

    做這事的還是這樣敏感多疑的郎君。

    而且被傷害的,還是郎君那顆一下子就容易支離破碎的心。

    第41章

    帳里啜聲不絕, 伴隨郎君的低聲撫慰。

    江晚寧雙目似水做成,又似泄水閘門,一下子淅淅瀝瀝、來勢洶洶地打濕郎君的手邊鮫綃。隨著串串淚珠的滾落, 她頭腦中填充得脹脹鼓鼓的繁冗思緒仿佛被一并排出, 只留下了一片空白。

    江愁予的撫慰乘勢地擠了進來。

    他一字一句地、莊嚴鄭重地與她耳喃。

    “腓腓、腓腓。我很高興,我真是高興。”他低了低頭, 干凈而不摻雜一絲妄念的吻如羽毛一般輕柔地落在江晚寧的眼睛、鼻尖、額頭和側(cè)頸,“你和夏姨娘說的,我在外面聽見了,我全部都聽見了……”

    她稱他過去無錯, 她和夏箏辯駁他何辜。

    即便提及他的話不過寥寥無幾, 卻像是一顆墮落星子,在極速摩擦天穹時燃燒成撩人的熱度,擦過他的耳畔, 砰得一下撞入他心上。

    他幼年在闔家上下的冷言冷語中度過,再困難時頂多有三兩個心慈的仆從對他投之以同情的一瞥, 從未有人說過, 他淪為夏箏和江鶴之間的出氣筒是否無辜。后來他從于陳淵門下學(xué)習(xí)道業(yè), 因為身子薄弱的原因也跟著他研習(xí)醫(yī)術(shù), 然而陳淵傳授的學(xué)時有些顯得迂腐, 他為了精進課業(yè), 會捉捕生禽用以擺脫紙上談兵的空談。此事被陳淵知曉后, 一頓責(zé)罵不說, 至今對他沒什么好臉色。

    他從前在旁人的辱罵冷眼中度過,以至于他這個人漸變得扭曲與失格。

    可她, 這般柔軟而天真的她, 在那一日料峭春意里、蕭瑟的春雨里橫沖直撞地闖入了他的世界, 此后便一直身體力行地告訴他,即便是像他這樣的人,或許也值得被人喜愛。即便在他暴露真面目后兩人鬧翻了臉,在今日夏箏潑來臟水時,她在潛意識里仍舊維護著他。

    “腓腓,我……”

    世間人人皆以語言來溝通,即便是不認道理的生禽猛獸,它們會通過各類不一的聲音來交換訊息。然而江愁予卻在這一瞬里覺得語言是何等得蒼白而無力,他應(yīng)當(dāng)用何種話術(shù)來感激她對他的好?

    “別哭、別哭?!彼噲D將她捧高,便自甘下賤地道,“我是夏箏被江鶴強迫的jian|生|子,我的腓腓卻不一樣……腓腓是我珍寶,是你爹爹娘親在世上最期待的珍寶,是所有人都翹首企足的孩子……”

    帳上懸著數(shù)只亮銀色鈴鐸,輕輕晃動之下流熠著他千千萬萬個皓影。

    江晚寧恍覺得被他吞沒。

    她輕輕抽泣:“你、你……”

    “旁人會欺騙你,我不會。”

    在她的眼淚面前,他的言語是顯得何等乏力。江愁予牽過她柔軟無力的柔荑,按壓在因她而鼓噪嗡響的胸膛上。

    江晚寧掙脫不開,只得偏頭避開他沉甸甸的視線。

    她不會相信從他嘴里吐出的任何一句話。明明是他讓她的世界從鮮花爛漫變得寸土不生的,明明是他授意夏姨娘對她說那些話的。與此同時江晚寧也清楚,若非是他的授意,她可能就被夏姨娘稀里糊涂地騙去一輩子。一時之間,她不知道是該怨恨他,還是感激他。

    她最近一段日子實在太累了。

    她親生父母的事情,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不愿意去回想昔日夏姨娘對她的種種疼愛,不愿意去想江愁予與她溫馨的過往,更不愿意回想前一段日子他無時不刻帶給她的恐嚇與威脅,予她痛楚的新婚之夜……深埋心中最不愿意觸碰的,是她父母的事情。

    她只想像刺猬一般地緊緊蜷縮,對那些帶給她痛苦的人、難過的事情豎起尖刺,團著熱呼呼的腹部,保護剩下的自己。

    -

    江晚寧淌著眼淚,再一次昏睡下去。

    涼夏來來回回地把菜熱了三四回,眼看著桌上的食蔬漸漸蔫下去,失去了原本的色澤和口感,這才鼓起勇氣過去喊人。

    她怯喊一聲:“……郎君,可要用膳了?”

    年輕郎君傳來一聲清淺的應(yīng)聲,仿佛是怕嚇到床里的另一個人一般。

    單薄的帷幔,影影綽綽地掩著里面身影。

    涼夏看著夫人在睡夢之中緊崩背脊,拱起弧度如一道月牙。而她的四肢則呈現(xiàn)出一種向前推拒的姿態(tài),仿佛對枕邊的人很是抵觸。輕薄的紗幔被郎君指尖挑來,里面的光景被看得更為清楚。

    郎君并沒有糾結(jié)枕邊人的抗拒,慵坐于床首看書。而夫人從頭到腳身上包裹著一件屬于他的厚氅,如那包裹著皎月的夜晚般,無所遁跡。

    -

    江晚寧渾渾噩噩,一點東西吃不下。

    她身子嬌怯無力,若一個人單坐在那兒吃不準要搖晃晃跌倒。江愁予不顧她的掙扎,將她橫抱在膝上,一只手若有若無地輕拍她的脊背,另一手執(zhí)箸夾菜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