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贖病公子失敗后 第1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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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物柜里的啜泣聲漸漸大起來。 “安白!” 江晚寧rou眼可見的倉皇:“四哥哥身子壓在了儲物柜上,我推不開!你快些過來看看他,他將將還在與我說話的,轉眼就沒聲兒了……” 安白頓了頓,見闔目的郎君睜眼。烏漆漆的雙目有如稠濃粘膩的墨汁,一下下翻滾著令人膽寒的暗流。 他掀唇,對他露出虛弱而又詭譎的一笑。 安白便知道郎君的目的達到了。 難怪前兩日郎君讓他將儲物柜里的書冊騰出,難怪他今夜支使了白露蒹葭出門置辦物件兒,又命令他出門售畫。原來是一步步算計好了楚國公的這一頓鞭笞,好趁機挑撥江晚寧和夏姨娘、楚國公的感情。 安白蹲下身,凝力將他從地上扶起。 儲物柜應聲而開,江晚寧哭得迷蒙的雙目尚來不及適應外邊兒的光線,忽而察覺眼簾被冰涼的指尖覆蓋。江晚寧在一呼一吸間嗅到血腥味,眼淚唰唰地在他手心流淌。 他怕身上傷口嚇到她,不許她看。 他的話語遲滯地在她耳邊吞吐。 “莫哭了,真把四哥哥的手當聚寶盆了?”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有閑心和她開玩笑。前段日子她愛哭,江愁予便謔她的眼淚似珍珠。她又喜愛抱著他的掌心淌淚,他便開玩笑地稱自己的手是聚寶盆。 江晚寧知他是想哄自己開心,卻怎么也笑不出來。她隔著儲物柜看見了楚國公奮力揮鞭的模樣,那暴漲的青筋、扭曲的臉頰一幀幀地在她腦中浮現。 她哭得更厲害了,小聲責怪爹爹姨娘心腸硬,為什么對他這般不好。 江愁予沒說什么,安白開了口。 “國公爺過來打郎君不是第一回 的事了,奴才給郎君包扎傷口都習以為常了?!卑舶捉o姍姍來遲的白露使了個眼色,“姑娘何妨出去等一會兒,順便和蒹葭白露煎一帖藥。等藥煎得差不多了,奴才也差不多給郎君包扎好了?!?/br> 蒹葭白露二人上前將她帶了下去。 昏昏燭光一閃,蘇朔現了身。二人合力將氣息奄奄的郎君扶到床榻,看著他疲憊地合上雙目。暗紅色的血塊勾黏著破碎的衣物,每每一扯,必然惹得肌rou蜷縮抽搐。 蘇朔重重一哼:“郎君這是何苦?” “郎君若不挑撥她和夏箏,來日夏箏必挑撥她離了郎君。” “不過是名義上的meimei罷了,還是八竿子打不著一塊的那種。被挑撥了就被挑撥了唄,反正郎君又不差她一個meimei……”蘇朔碎碎地埋怨著,卻被安白一個眼神止住。 “莫煩著郎君了?!?/br> 然而江愁予并未留心到二人在說什么。帶著凌厲鞭痕的右手覆在面容上,薄唇微張,吮到上面沾染的苦澀淚意,莫名想到了她哭起來的時候。 雙目濡濕的,氣息顫顫的,啟唇嬌叱的樣子。 唔,好可憐。 又想看她再哭千遍萬遍。 —— 蒹葭白露二人把江晚寧帶了下去。 二人辦事熨帖周到,不僅將她哭得酸澀臉頰用熱毛巾敷了敷,還一并將她身上冒出的冷汗擦去。一切收拾妥當后,江晚寧坐在小杌子上,給蒸蒸冒著藥味的砂罐打扇。 蒹葭白露也沒心思打鬧,怔怔地看著火舌燎燒著闃寂的黑夜。 “蒹葭jiejie白露jiejie,你們服侍四哥哥多久了?”一番猶豫后,江晚寧還是開了口。 二人相視一眼:“約莫有□□年了。我們倆原先也不是他的婢女,而是陳老先生將我們從人牙子手里買來伺候他的。要說在郎君身邊伺候久一些的人,還數安白了。” “那、那二位jiejie可知道四哥哥年幼時在府上的事兒?” 蒹葭道:“不知?!?/br> 白露緊隨其后:“知道那么一點兒?!?/br> 二人雖然自小便一塊長大,脾氣卻全然不同。蒹葭為人更沉穩(wěn)些,說話做事皆是三思而后行,白露顯得跳脫一些,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二人莫衷一是,顯然是有人扯謊了。 江晚寧求她:“白露jiejie說說罷說說罷。” 白露掃了蒹葭一眼:“那我說了?” 蒹葭嘆一聲:“左右瞞不過,你說罷。” “這些話都是我們倆姊妹無意聽到陳老先生說的,姑娘權作個笑話聽聽?!卑茁吨ьU,陷入回憶道,“二十多年前楚國公為遼人所刺,借居在友人家中,連住了一載左右。后來那友人染病后暴斃而亡,楚國公便借著照顧朋友之妻的由頭把夏姨娘接進來了。起初兩個人爭吵不斷的,夏姨娘懷上郎君后便好了。前五年還好好的,那時候郎君可受姨娘喜歡啦?!?/br> 江晚寧心一懸:“那,然后呢?!?/br> “生下郎君的第五年,夏姨娘在旁人的幫助下逃出了府去。楚國公便——”白露撇下頭,聲音漸漸小下去,“他便讓郎君在冬日里浸冰,又往郎君身上刮刀子,逼夏姨娘現身,然而夏姨娘卻沒出現過。郎君生了病不得醫(yī)治,長大后肺氣不好就是從那落的病根。后來楚國公不知打哪兒聽來夏姨娘的風聲,便帶著重病的郎君去找了。” “五歲的小孩子,又生著重病呢,滿腦子想的就是找娘親疼。也是趕巧的,郎君一打眼就在人群里發(fā)現了喬裝了的姨娘,夏姨娘就這么被楚國公抓回了。據說當時楚國公誤殺了一個男子,夏姨娘沒本事怨上國公爺,便把這些事兒全算計到郎君頭上了?!?/br> “后來林姨娘生姑娘時血崩而亡,姑娘便被抱養(yǎng)在了夏姨娘膝下。郎君的日子就更不——” “白露!”蒹葭忽而打斷她,“一天到晚鬼扯胡說的,嘴上也不安個把兒!若閑著沒事,就去把藥渣倒了!” 白露也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按照她話的意思,姑娘被接過來以后郎君的日子便不好過下去,那不是說郎君之后是被她逼得離家么! 白露拍拍嘴,悻悻拎著砂罐退下了。 “她這個人嘴快,姑娘可別聽她胡說?!陛筝缤诤乃幹餅⒘艘粚犹撬肮烂舶啄沁厓阂膊畈欢嗪昧?,勞請姑娘把這藥送去罷。郎君是個不愛吃藥的,只有姑娘哄他才聽得一兩句?!?/br> 江晚寧點頭,一路心事重重地走到房間。 安白臂彎掛著一件血色斑駁的破碎衣衫,顯然正要出去。他見她手里端著藥,低聲道:“郎君睡下了,莫不如等會兒再讓他吃藥罷。” 江晚寧瞥見四哥哥換下里的衣物,呼吸一措。 安白忙安撫她:“郎君傷勢雖然嚴重,這段日子緊著用藥總能好的。不過國公爺下手未免也太重了些,郎君差不多得在床上躺個十天半個月……”說到最后,他嘆氣:“姑娘過去看看他罷。” 江晚寧擱下藥,輕聲走向病榻。 他仰面臥著,即便睡夢之中也緊蹙長眉。 一道袒露在外的傷痕攀著他的下頜掃在了脖頸,隨著孱弱呼吸像一道赤紅色的蚯蚓血淋淋地在他身上蠕動。想起那一道道短促有力的鞭聲,江晚寧不知他被破開皮rou時有多疼。 爹爹姨娘為何如此待他。 想起他年幼的經歷,江晚寧的呼吸都跟著輕顫。 夏姨娘被綁回家后,他的境遇該多難。 他被丟棄在這座小軒子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討生活,病痛纏身時想要親近娘親,卻被對方報之以冷眼、甚至無緣由的打罵。他知道自己惹人嫌惡,便不聲不響地把高熱熬成了肺病,蝸居在院子里渴望著母親過來看看自己時,卻得知對方抱養(yǎng)了個女兒。 他是以何種心態(tài)對襁褓的她痛下殺手。 他是心灰意冷到了哪種境地才離開家門。 許是江愁予被她低泣擾醒,許是他本來就睡得清淺。他不知何時睜開了黯淡雙目,虛弱無力的指尖費力抬起,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袖。 江晚寧怔怔眨動雙目,看向他。 “方才做夢了?!彼奕ニ叺臏I珠,吐出的字句如呼吸一般微弱,“夢著夢著就聽到meimei哭得可憐……便想著,要快些醒過來哄哄meimei?!疑碜幽睦锒茧y受,安白碰見你時有沒有和你說些什么,我還有多少時日了?!?/br> 他是個顧影自憐又愛多想的郎君,無論大病小病一病起來總會覺得自己活不長久。他前段日子著了寒氣就寫了封傷春悲秋的遺令,安白私下覺得晦氣還和江晚寧提了一嘴,最后把那東西偷出來燒了。 江晚寧佯怒,淚光破碎地瞪他。 “四哥哥老愛瞎說。四哥哥會長命百歲?!?/br> “我沒瞎說?!彼麉s掙扎著坐起來,“我有話與meimei坦白?!?/br> 江晚寧忙去攙他,傾身時衣領垂了垂。 精致漂亮的鎖骨在瑩瑩光下閃動,離江愁予的唇鼻不過方寸之間。他沒有提醒她此刻的失儀,反借著病中的疲倦往她身上靠了靠,默不作聲地叼住她身上的甜香,放在齒關細細咀嚼。 江晚寧見他虛弱,愈發(fā)揪心了。 “四哥哥哪里不舒服?” “是扯到傷痕了,還是心口疼?” 江愁予搖了搖頭。 “meimei曾許過我一個承諾,meimei可記得?” 江晚寧一愣,想起他夜探閨閣的那天。那天晚上他正發(fā)著高熱呢,纏著她讓她許下個承諾。說是今后不論發(fā)生什么他做了什么,都讓她原諒今后的他。 “我怕我接下來說出的話會惹meimei厭煩,故而那晚借著病癥在meimei面前賣弄可憐,提前讓meimei許了承諾?!彼瓜麻L睫,自嘲般地涼涼一笑,“府邸下人們說的不錯,我的確是個天生的壞種。我……我在幼年時對你動過殺意,那時候你不過是個無辜襁褓嬰孩?!?/br> “四哥哥只和我說這些?” 他頹廢地:“只這些?!?/br> 直到現在,他也沒有說過楚國公和夏姨娘的一句不好。他閉口不提國公爺的施虐,夏姨娘的冷淡以及闔府上下對他的嘲弄,才扭曲了他的純稚的兒童心性,才會對襁褓中的她下了死手。 他不說出委屈,一味將錯攬在自己身上。 他是這樣克己復禮的郎君。 江晚寧的眼眶漸漸酸澀,像是有人捏著銀針時不時地刮過眼睛,冒上一陣酸酸熱熱的疼痛。 他見她怔忡,語氣一下子小心翼翼起來。 “向meimei提這種要求,的確是我厚顏……”他艱難地開了口,臉色一瞬褪得蒼白,“我知道我為人惡劣不受人待見……倘若meimei為此事和我生了嫌隙,今后不想與我來往了,能否好生地和我說說?……我不想像今夜這般莫名地挨一頓打了?!?/br> “四哥哥胡說!” 她的眼淚如堤潰下:“四哥哥哪里都好,需得做晚寧一輩子的哥哥!” 她又怕把話說得過滿,怕他覺得不實際。 “四哥哥哪里都好,唯名不好?!彼蕾嚢愕剡∷闹讣?,仿佛想把手里的力氣傳遞給他,“江愁予,將愁予……四哥哥將愁緒分一半給晚寧,晚寧和四哥哥一道分擔好不好?” 她的眼淚滴答,淋在他微蜷的指尖上。 指尖輕輕一縮,仿佛是第一次觸摸到人間的溫度。 —— 三更半夜的,江愁予躺在榻上睡不著。 一閉眼,她的嬌靨便涌上來了。 她親昵地勾著他的指尖,眼神堅定又明亮地說要和他分擔今后的苦痛。等入了夜,她擔心他的傷口,絮絮叨叨叮囑了一大堆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安白,你進來?!苯钣璧吐暤睾退愿懒诵┦裁?。 安白點點頭,一路打著呵欠地走到屋檐下取了鳥籠。夜鶯正蜷縮著身子打盹呢,一陣天旋地轉的就被吵醒了,睜開黑溜溜的眼睛和安白兩兩相望。 安白也不知道郎君抽的什么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