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春夢無痕中
說實在的,鶴生并不覺得那人有任何特別之處,或者說在江南這塊土地,但凡能稱得小姐的,哪個不是溫恭嫻雅、體統(tǒng)標志,更不必說群英薈萃的京城。 那女子究竟不到如此驚艷,也不見得特殊,但坐在客棧橫榻上,鶴生卻總是想起她窈窕地走在油紙傘投下的Y翳里的模樣。 想起風將她身兒輕輕一吹,衣服隨之瀲滟起伏時,嬌軟的身段若隱若現(xiàn)。 她似乎是有一些微妙的難以言喻的魅力的,鶴生想這種類型的女子,大抵天下男子都不會拒絕,自然道貌岸然的榮卿也不例外。 或許,榮卿也曾如自己一般,遠遠地看著她分花拂柳而來,心中便有片刻動容。 但不會拒絕與非她不可是完全不同的,而她,竟然是因此失眠了。 細長的打更人敲著棒子走過長街,此時已漏三點,風吹樹影,喧囂的夜風將窗欞打得吱噶作響。黑暗中,她卻不住想起那個名字: 宋文卿。 別人口中她的孿生哥哥榮卿未過門的妻子。因為是指腹為婚的緣故,故他二人名字中皆用了同一個卿字。 她想她與他之間確實是存在著一些不可名狀且難以割舍的精神上的共鳴??v使已經(jīng)時過境遷,可當她再次聽見這個名字,心里仍像刺撓一樣,有些刺痛,更多卻是螞蟻啃噬一般的癢。 那種癢,來自心底某個隱秘的、不可觸碰的角落。 來自于她對可憎手足的命定之人、難以言喻的覬覦與好奇。 她被那種癢意折磨得睡不著,輾轉(zhuǎn)反側(cè),徹夜難眠。 后來一天榮卿大病。 一夜月落星沉,她更加殷切地窺伺著他們的生活。 躲藏在陰暗角落,以她污穢不堪的目光—— 她看見不省人事的榮卿被一個身穿官袍的年輕人送回院子。 過了一會兒宋文卿也來了。透過窗戶,她提著裙子匆匆忙忙跑進院子,飛舞的裙?像翩躚的蝴蝶。 院子的燈光亮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將要亮的時候,熹弱的昏黃逐漸變得透明。鶴生跟著莫名其妙在窗邊守了一夜,第二天才看見那人疲憊地從院子里出來。 然后很沒有出息的,她也跟著病倒了。 從客棧到藥鋪需轉(zhuǎn)一條街,一刻鐘的腳程,不遠。外面雨剛停,客棧賬房杵著下巴打盹兒,掌柜則站在柜臺后撥弄算盤,整個大堂除了算珠碰撞以及門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之外,靜得讓人窒息。 初春的天黑得很快,風燈搖曳,她披了件衣服下樓,腳步虛浮而倉促,掌柜應(yīng)聲抬頭正想詢問緣故,她已半步不停留地消失在夜色中。 這個時辰街上已沒有多少人,她裹著衣服,腦袋昏昏沉沉地一徑往西走。 不禁想起,好像從小到大,T弱多病的一直都是她。除了手無縛雞之力外,從命到運,榮卿沒有一樣不比她好的,只因為,這一切只因為他多了那二兩rou罷了。 不過現(xiàn)在好了,如果不是他病重到難以維繼,她爹也不會厚著臉皮給她寫信。 如今他們大概是盤算著就算用騙的、也得先把女人送到榮卿的床上,好留下子嗣。 可……天底下女人那么多,為什么非得是那人不可? 正想著,這時,迎面的夜風帶來一陣女人哼哼唧唧的哭聲。 鶴生周身打了個激靈。 是宋文卿的聲音。 寒風吹拂長街,鶴生與她猝不及防地對上了目光。 當下那人正撐著路邊的墻面,吐得有些乏力,馬車在她身后不遠處,丫鬟擔憂地拍撫著她的后背,不知囑咐了什么,又匆匆回到車上。 鶴生徐徐沿石板行走時,她正好起身,微弱的光影打在少女酡軟迷朦的臉上。 夜風喧囂,遠處煙花巷燈火璀璨。 她們在無人的長街四目相對,目光間仿佛立有一層屏障,任何人都無法穿破。 纖細分明的手指微微收緊,她好像忘記了呼吸。 幽暗光影間、一抹身影卻突然上前擋住了她的目光—— 丫鬟從那車上回來,將帕子仔細擦拭少女的嘴角,攙扶起來,「姑娘,我們先回去,這么遲了,榮公子定然已經(jīng)睡了,咱們明日再說,昂?!拐Z氣跟哄小孩兒似的。 但文卿此時已經(jīng)完全止住了,她只是呆呆地望著不遠處的鶴生,不像失了魂似的,努力將目光越過擋在身前的丫鬟來看她,像茫茫大海中,望著唯一的自己的同類一樣。 而鶴生亦如是。 片刻,丫鬟順著目光看過來,驚訝地對她一番打量,瞪大了眼睛,「榮公子?」 顯然丫鬟對于她的打扮十分奇怪。一般來說,榮卿慣著的是青白行衣,活脫脫是克己復禮的讀書人形象。但鶴生因為身份的緣故,除了蓮青的道袍多沒穿過其他的。 不吝鶴生反應(yīng)過來,丫鬟面露難色沖她招手,「勞煩公子幫忙扶著我家姑娘?!?/br> 鶴生在原地僵住,雙足被釘在了地上似的,待聽見丫鬟如此說,適才努力動了動發(fā)麻的雙腿,遲鈍而窘迫地靠近。 一步、兩步、三步……已經(jīng)走進到可以看清少女容貌、發(fā)髻,甚至明晰掛水的長睫的距離,她軟軟依著丫鬟,一雙明眸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長睫在Y霾里微微顫動,眼底有一片水澤,肌膚連著玲瓏剔透的薄耳一應(yīng)都染上了粉暈。 鶴生站在她的旁邊,卻驀地不敢再看,只能局促地避開視線,有些不自在地扶過她的肩膀,一面壓低聲音問丫鬟:「她…這是怎么了?」 酒氣混著胭脂味撲鼻。在發(fā)出聲音的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聲音都是啞的。 一時間她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她,才算合適。 或者說,她不知道榮卿平時是如何稱呼她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丫鬟將胳膊抽出來,舒了一口氣,「就是姑娘一位心直口快的朋友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姑娘心里不痛快,賭氣喝了兩杯,但酒量又不濟,所以……」 丫鬟一旦V便渾身都靠在了她的身上,沒骨頭似的,一身軟nongnong的白rou全憑她托著。鶴生的視線緩緩游至她粉色的耳廓——發(fā)簪的水滴玉墜正在耳邊搖曳。 胸前的鼓動因為濃烈氣味的比仄而益發(fā)加重,她微微垂下視線,發(fā)現(xiàn)少女仍看著她,「阿卿,你、你今天怎么……」 按未出閣的小姐算來,如此已算逾矩了。丫鬟攔住少女將要觸碰鶴生臉頰的手,無言以對地擠出一個尷尬又生硬的笑容,「公子見笑了……」 她笑說無妨,呼吸卻已亂作一團,將少女扶上馬車上,便匆匆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