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啊，”我不為所動，“別像幾百年沒見過太陽一樣。”

    又能怎樣啊，你死都已經(jīng)死了一次。

    男人像個孩子一樣垂下眼睛，委屈地告狀：“小琴葉，你看看她，一直都在欺負(fù)我，真的好過分哦。”

    “好啦好啦，”不知為何，琴葉的臉又有點紅，從我懷里接過嬰兒，“我去拿些茶來，你們慢慢賞花。那邊的山茶開的很茂盛喲?！?/br>
    琴葉一走，童磨就從屋子里走了出來。

    可以看出他還是帶了一絲猶豫的，可能真的是因為數(shù)百年未見陽光的緣故，又或者是鬼這種生物對太陽發(fā)自靈魂的抗拒，我從未見過這只強悍的鬼表現(xiàn)出如此小心翼翼的樣子。

    但最終，他站在了庭院中。

    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陽光順著他白橡色的長發(fā)流淌，他抬起頭的一瞬間，那雙琉璃般透明的眼睛中，仿佛匯集了天地間所有的色彩。

    “啊……”鬼伸出手，略帶驚訝地看著穿過樹枝落在手掌上的光點。

    “我似乎有點可以理解無慘大人了呢?！彼袊@道，“如果世上真有青色彼岸花，也許我也會為此付出一切呢?！?/br>
    “青色彼岸花，也可以理解為鬼的演化。演化都是非常緩慢的，但我們擁有最多的就是時間?！蔽覍λ⑿Φ?，“我相信有一天，鬼可以演化到能與人類共存，也可以演化到能在陽光下行走，我們有的是時間去等待這一天的到來。”

    “啊，小染，連這種虛假的陽光都能讓你想到如此詩意的事嗎？”童磨的笑意里帶了顯而易見的譏諷，“你會喜歡我的極樂教，我是很感動呢，但一直沉浸在夢里，最后是會死的哦。”

    “既來之則安之。即便是虛假的陽光，能帶來溫暖也是好的?！蔽覍⑹址旁跇溆跋碌墓獍咧校凹幢闶钦鎸嵉奶?，無法照亮黑暗中的世界，又有什么意義呢？您說呢，童磨大人？”

    第16章 萬世極樂（4）

    接下來的這些天我都待在這座莫名其妙的極樂寺。這里的一切都太過正常，看起來就是一間普通的寺院和一群普通的信徒，每日暮鼓晨鐘，過著平靜而枯燥的修行生活。我?guī)缀鯚o法想象童磨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是在這樣清心寡欲的地方度過的，這些人又是為何會將自己的人生交托給一個神壇之上的孩子。但信仰之事，一向超出常理，大抵是世人的煩惱和磨難太多，總要尋到發(fā)泄的辦法，就像在我的記憶里那些在祈禱和歡呼中把小孩丟進(jìn)荒川的人一樣。人類的心思，著實難以揣度。

    琴葉每天都準(zhǔn)時來干活，不是澆花就是除草、端茶水送點心，甚至跪在地上將走廊的地板打理的一塵不染，順便還會在花瓶里插好鮮花。其他信眾則更為虔敬，教主在他們眼中就是真正的神，當(dāng)然這除了與他特異的外貌有關(guān)，也離不開他過于聰慧的頭腦和對人性之陰暗那種了然的通透。這實在是諷刺，一個僅僅外貌像人，內(nèi)里全然非人的怪物，卻幾百年如一日做著安撫人心的宗教事業(yè)。然而這種事發(fā)生在童磨身上似乎又毫不令人意外，他本來就挺接近精神分裂，因此不論當(dāng)神還是做鬼，他都游刃有余。

    由此我也明白了童磨骨子里那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公子氣質(zhì)是怎么被嬌慣出來的，誰被當(dāng)成真神供養(yǎng)個兩百年，大概都能鍍上一層金，況且教主大人的藏書一點都不比普通神社少。

    “《古事記》…《源氏物語》…《萬葉集》？”

    “咦… 這是什么？松尾芭蕉的《俳諧七部集》？藤原氏的《寸鐵錄》？噗，那家伙還看這種書嗎？”

    “啊，染小姐也讀過書嗎？那些我都不認(rèn)識呢。”

    琴葉端著一盤子櫻餅進(jìn)來，看我在亂翻架上的書，笑著將盤子放在桌上。

    “聽說教主大人小時候很是勤奮好學(xué)呢。不過那些書很久都沒人收拾了，可能會有塵土哦。快把手擦干凈，來嘗嘗看這個。”

    大概是做飯的手藝終于得到了認(rèn)可，琴葉姑娘非常激動，這段日子每天都拿無數(shù)點心和小菜來投喂我，由于她廚藝實在出色，也因為我已經(jīng)多年沒吃過人類的食物，也樂此不彼的充當(dāng)料理品鑒員，然后換來更多的投喂。

    “好嘞！”

    我高高興興地放下書準(zhǔn)備去吃點心，卻不小心碰掉了架上最邊上的一本，撿起一看，是本相當(dāng)古老的書了，紙已經(jīng)完全發(fā)黃變脆，稍微一碰就脫開了書脊，因此散落了一地書頁。

    “啊哦，糟糕。等一下，我把這個弄好?！?/br>
    聯(lián)想那只鬼的年齡，這說不定是什么限量本古董，萬一被他賴上我賠錢就不好了。

    我一張張撿起散落的書頁，撿了幾頁發(fā)現(xiàn)這居然是一本《心經(jīng)》。一看封面果然寫著《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幾個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br>
    我拍著地狂笑起來，把琴葉嚇了一跳。

    “染小姐，怎么啦，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沒，沒有。”我笑的眼淚都快掉下來。這書出現(xiàn)在這里實在太違和了，和歌集子也就罷了，那只鬼連佛經(jīng)也看嗎？

    “這里居然有本《心經(jīng)》，你家教主大人還真是涉獵甚廣啊…”我邊笑邊對一臉迷惑的琴葉解釋，誰想她一點都不意外。

    “教主大人是神之子嘛，教里的早課晚課都是他安排的，他對這些經(jīng)文很熟悉啊，這有什么好奇怪的?！鼻偃~撅起嘴，“染小姐不要看不起教主大人哦，他從小便通曉各類典籍，可是很厲害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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