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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 第65節(jié)

    “阿娣她娘有些不舒服,叫阿娣回去伺候幾天行不行?”朱氏道。

    說得好似岑開致扣著人不放,阿囡聽了不入耳,就道:“我叫阿娣出來,嬸子自己同她說吧。”

    阿娣腰裙都未除,聽得朱氏說話,蹙眉道:“昨日請大夫來看過了,他只說娘歇幾日便好,我早間還瞧著娘站在鋪子里動那把大剪子,是累著了吧?先叫娘躺下,我忙過這陣就回去?!?/br>
    朱氏是個嘴厲害的,也不管阿娣是有意還是無意,覺得話里沾上她了,便道:“這買賣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客人緊趕著要衣裳,你娘舍不下銀子,自己要做。”

    阿娣張了張口,不知該怎么說話。

    錢阿姥蜷在柜臺后的搖椅上假寐,朱氏方才沒瞧見她,此刻卻聽一把喑啞的老嗓子幽幽出聲,道:“阿娣叫你帶句話,怎么就這么費勁?叫她娘先歇下,忙過這陣再回去,不成?可是難受得緊?那好,阿娣現(xiàn)在就過去,伺候茶水湯藥怕是費不得那么些功夫,還得替她娘抄剪子做衣裳,好過在我這里,白饒一個勞力不是?”

    這念頭,朱氏不是沒有,可叫錢阿姥這樣戳破了,她卻不敢應(yīng)下,滿街上誰不知是岑開致從明州把阿娣帶回來的?一沒叫她們還銀子,二又是阿娣自己要跟著岑開致的,雖沒見她拿工錢,這一日三頓都在這吃,吃得臉頰身段都飽滿不少,前還剛得了身新衣,昨個家來,又說岑開致明要請她去聽戲!

    方才又掃了賬冊一眼,旁的沒瞧見,只見那上頭也有阿娣的名兒,底下有個伍錢,不知是怎么算得。

    朱氏心里明鏡一般,知道岑開致這是個好地兒,阿娣肯在這白干?說得好聽!

    “阿姥可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朱氏笑瞇瞇的說:“我也是心疼阿娣她娘,我知道阿娣忙,要不這樣,叫阿娣回去伺候她娘,我讓阿好來幫把手?!?/br>
    “殺魚,阿好肯嗎?”阿囡問。

    阿好是朱氏的女兒,比阿娣還大了幾歲,剛結(jié)親三年,男人死了又回來的。

    “肯,肯?!敝焓厦Σ坏鼞?yīng)下。

    阿囡看了阿娣一眼,阿娣似乎是意識到了什么,正愣愣的看著朱氏。

    “算了,阿娣你回家瞧瞧去,我記了這筆就去殺魚,等你回來開炸?!卑⑧锏?。

    朱氏平日里只見阿囡齊齊整整的去上學(xué)堂,從也不曉得她在食肆里也干活,不由的一怔。

    就這片刻的錯愕,阿娣已經(jīng)應(yīng)下了,解了腰裙,匆匆忙忙回家了。

    朱氏不好再說下去,訕笑了下也回去了。

    近晚市的時候雨歇,阿娣也回來了,趕著阿囡同泉駒出去玩。

    喬阿姐笑道:“去吧,我倆忙得過來。”

    錢阿姥坐在小杌子上給冒了細藤的豆苗扎爬架,覷了阿囡一眼,見她已經(jīng)換過新衫,道:“去吧?!?/br>
    泉駒正站在橋上等她,文豆趕著新置辦的小驢車,停下來與他閑話幾句。

    “去南街玩???我也去南街送吃食,上來吧。捎你們一段?!蔽亩沟馈?/br>
    驢車比馬車慢些,可文豆每日鉆進鉆出的都是熱鬧街巷,跑也跑不快,也不能跑那么快,驢子蠢笨老實,只看眼前的蘿卜,便一個勁悶頭走。

    茶館酒肆自是熱鬧,文豆送吃食那間茶館里正做皮影戲,泉駒和阿囡尋了兩個座坐下了,給了五文的茶水費。

    因是皮影戲,茶館忽得熄滅了所有燈,一片闃黑,阿囡下意識往泉駒身邊靠,就聽見銅鑼一響,“開演了?!比x握著她的手說。

    第87章 皮影戲和風(fēng)雅的下酒菜

    皮影戲的幕布明亮, 照得一花一葉栩栩如生、一鱗一甲分毫畢現(xiàn)。

    阿囡只看覺得縹緲夢幻,橙紅綠紫的皮影娃娃打斗翻騰,至于老師傅那粗啞悠長的唱詞她倒沒怎么聽清,只聽見人群一波一波叫好。

    側(cè)眸看見泉駒聽得專注, 阿囡也仔細聽了一會, 倒是聽懂了, 說得是前月里宋軍與金兵在邊境地帶有些摩擦, 小打一戰(zhàn), 勝了。

    兩國間雖維持著表面的和平,但這都是以宋朝一味低頭退讓, 奉上歲幣求來的,勢必不會是一個長久安穩(wěn)的局勢。

    家國大事融入市井,成了一場皮影戲, 成了幾點飛濺的唾沫星子, 刀光劍影離得遠了, 就覺得像一個故事,并不會劈落到自己身上來。

    一場戲罷, 夢中人紛紛醒來。

    “泉公子?!比x猛地回神, 就見小二殷勤的送來一碟茶點, 恰是食肆里出的豆糕, 阿囡上午還磨漿過篩呢。

    荊方從二樓施施然走下來, 笑道:“這皮影戲如何?聽說祖上是在開封伺候過王公貴族的匠人?!?/br>
    原來這間茶館是胡家的買賣。

    “荊大人。”泉駒道,“活靈活現(xiàn)的?!?/br>
    荊方又看向阿囡,阿囡蹦出兩個字,“好看?!?/br>
    荊方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時有很深的兩個酒窩, 連眼睛一起彎起來, 一團孩子氣,給人很真誠的感覺。

    泉駒想,其實也不能太譴責(zé)胡沁的阿姐悔婚,若是喜歡荊大人這般的,勢必是不會喜歡江大人那樣的,截然不同的樣貌氣度。

    兩個孩子婉拒了荊方相送,他用折扇挑開車簾,對車夫道:“回去吧?!?/br>
    荊方與嘉娘雖有府邸,但因胡家正臨多事之秋,嘉娘身子孱弱不好挪動,所以都還住在胡家。

    庶房的院里,如今就住著小叔一人,荊方看著院里瑩瑩一點微弱的光,輕道:“癡瘋?cè)艘粋€,用得著油燈嗎?費銀子。”

    他身后隨從飛快的沒進了院子里,片刻后,這院里一片黢黑,死寂。

    荊方回來的并不算晚,循例先去看了看胡老爺子。胡沁將大半個書房都搬到胡老爺子房里來了,一是陪著他爹求個安心,二就是給這屋里添點人氣。

    “姐夫回來了?!焙呱炝藗€懶腰,揉了揉肚子,道:“姐夫餓不餓?”

    荊方搖搖頭,將茶館的附賬遞給給胡沁。

    “放著吧。我讓下人弄點吃的。”胡沁道。

    荊方坐了下來,見胡沁賬目核得都對,滿意的點點頭。

    胡老爺子發(fā)出一聲費勁的氣音,荊方忙起身走到床邊俯下身,道:“爹。怎么了?”

    胡老爺子要水,荊方就給他端水,竹筒里擱著一把麥秸稈,他抽了一根,方便胡老爺子自己喝。

    也許是天兒熱了,也許是胡沁的日日相伴有些作用,胡老爺子近來清醒的時候變長了些。

    他虛著眼仔仔細細的看清了眼前人,嘴唇翕動,艱難道:“荊方?!?/br>
    “誒?!鼻G方忙應(yīng)。

    “之前,我們講,講定的事,你還記得?”

    “是,爹,您別擔心。我記得?!?/br>
    “到,到我為止。”

    荊方連連點頭,道:“我沒同阿沁提過一個字。”

    胡老爺子放心了,閉了閉眼又睜開,“打,打勝仗了?”

    胡沁先前跟胡老爺子提了一嘴,荊方笑道:“嗯?!?/br>
    胡老爺子沒說話了,荊方貼耳朵過去,聽到微弱但均勻的呼吸聲,原是又睡去了。

    荊方幫著胡沁查了幾筆壞賬死賬,就被胡沁催著回院里來了。

    嘉娘白日里睡多了,眼下還未睡下。

    “小廚房里按著岑娘子的方子做了棗糕,你嘗嘗。”嘉娘的聲音從帷帳后傳來,氣息不似前些日子那樣發(fā)虛。

    荊方拿起一塊吃了,雖然涼了,但卻因為回油而更有一種細密緊實的口感,道:“很好吃?!?/br>
    他挑開帷帳,就見嘉娘還未卸妝,黛眉紅唇,紅紗映面,倒也有幾分端麗之色。

    “今日大夫來復(fù)診,說我沒有落下病根,還可有孕。” 嘉娘垂著眼簾道。

    荊方輕觸其面,溫柔撫之,嘉娘神色松緩下來,慢慢閉上了眼,倒向一片黑暗與深紅。

    泉駒明日還要上學(xué),阿姥又不放心阿囡,兩人不好在外頭太遲,于是往家中去。

    他們倆老老實實的回家要安歇了,卻見食肆門口的江星闊騎在馬背之上,俯身握住岑開致的胳膊,輕輕巧巧就將她提了上來。

    “致姨去哪里玩?”阿囡歪一歪腦袋,只覺做了大人真好。

    岑開致笑道:“我不講,你等下聽了又心饞,要睡不好覺了?!?/br>
    阿囡嘟嘟嘴,被泉駒哄著回去睡覺了。

    岑開致本也不矮小,是纖長的身量,每每蜷在江星闊臂彎里,總被襯得十分嬌小,仿佛能被他一掌攥住。

    江星闊忙過幾日,將周錦錄留下的幾件案子都理出頭緒來,分給手下人正在辦,好不容易得了些許空閑,自然急忙忙來見岑開致。

    善飲之人多日滴酒未沾,自然也有些饞酒,恰好溫嬈與秦酒兒的酒肆開張,坐落在西湖畔。

    酒肆女客很多,且賣的一半是甜酒,糕點果子甜上加甜,不好,所以要個咸口的下酒菜,但又不能上些個心肝肚腸爪,怎么說呢,要風(fēng)雅些。

    “下酒菜要如何風(fēng)雅?”江星闊不解的問。

    街頭巷尾,貧家富戶,最好的下酒菜就是豬臉rou,切碎了誰管是哪里的rou,只知道一口咬下去肥而不膩,皮rou緊實,尤其是那豬舌頭,又嫩又韌還有脆勁,各種部位各種口感,一盤都叫人吃齊全了。

    岑開致已經(jīng)依著溫嬈的意思做了幾盤,捧著食盒對江星闊笑:“到地方你就曉得了?!?/br>
    韁繩一拽,馬兒揚蹄轉(zhuǎn)向,卻見沈平和胡娘子,應(yīng)也是從外頭回來。

    岑開致對他們一笑,沈平依舊不說話,胡娘子笑道:“岑娘子、江大人,出去玩???”

    江星闊點點頭,漫不經(jīng)心的覷了沈平一眼,仿佛只是隨意。

    縱馬騎出去一段路,迎面晚風(fēng)舒適暢快,江星闊收緊了臂彎,道:“胡娘子的郎君,你平日里可覺得有什么怪異之處?”

    岑開致被他問得有些莫名,道:“沈大哥?我只覺他寡言少語了些,未見有何不妥,怎么了?”

    江星闊便將自己疑心沈平出身軍營,可卻未在臨安府查到傷兵解甲歸田的記檔一事說了。

    “也不一定就有蹊蹺,很多時候軍營與地方府衙之間的文書交接并沒有那么及時?!苯情煹馈?/br>
    “要不要我去問問他?”岑開致見他在意,就問。

    “不要。”江星闊立即道:“有機會我自己會問,小事罷了?!?/br>
    岑開致想那日沈平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身手,道:“沈大哥,功夫頗好的樣子,但我瞧他處處藏拙呢。我還想過,他是不是厭倦了江湖紛爭的武人?”

    被她這么一說,江星闊倒覺得可能是自己疑心太過,也不笑岑開致是不是說書聽多了,只道:“亦有可能。”

    溫嬈的四讓酒肆并不在西湖的熱鬧中,而是孤零零的一幢小樓,嵌在西湖彎里,恰與水中落月作伴。

    許是酒香不懼巷子深,酒肆生意還不錯,笛聲悠悠,酒香溫厚醇然,客人座次間以書畫為掛屏,仆婦送酒遞菜時回旋其中,怡然自得的好似在跳一支舞,掛屏搖晃,如松濤竹林隨風(fēng)過。

    “岑娘子?”一個熟悉好聽的女聲輕喚。

    岑開致循聲看去,就見一身碧衣的秦酒兒正對她笑,她身后懸梯上,溫嬈斜倚著身子,長長的殷紅披帛飄下,露出圓潤白嫩的肩頭,棱角分明的薄唇輕揚一笑,道:“可是我的菜成了?”

    “成了。你這酒肆瞧著倒是極別致的?!贬_致笑道:“想著我這菜應(yīng)也不算辱沒了?!?/br>
    溫嬈蛇一般游下來,頓叫周遭客人們心猿意馬起來,醉翁之意不在酒,酒香哪抵過美人香。她在岑開致跟前站定,拽了拽披帛,將肩頭和胸脯都蓋住,道:“樓上景致最好的雅間,今日酒水我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