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 第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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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蕃人也是人,是人就有好有壞,我不知。” 對話到此為止,泉九松了口氣,將口供念給劉管事聽,講到素攀時,他眼珠微微一動,發(fā)出一個古怪的,扭曲的氣音。 “怎么?”泉九問他,他卻不答,閉上眼假寐,像是死了。 “大人,余下交給小的們來辦吧。”泉九隨著江星闊出去,江星闊一路都沒說話。 泉九腦子里只想著如何潤筆起草陳詞,只跟在江星闊身后,走著走著,忽然周身縈繞一陣涼意,抬頭一看,是停尸的冰窖。 這地方平日里沒人來,除了伏月。 眼下雖是剛出了伏,可還有秋老虎等著呢,依舊熱得厲害。 所以冰窖門口的濃陰下,有幾個躲閑的小吏鋪了席子,正呼呼大睡。 這里氣味濃重熏人,可不是尸臭,而是酒臭。 泉九忐忑的瞥了眼,發(fā)現(xiàn)全是周少卿手下的,一下由戰(zhàn)戰(zhàn)兢兢變成看好戲的怡然自得。 江星闊的官靴都停在他們腦袋邊上了,只消一腳尖踢過去,不死也傻了。 如此薄弱的命門暴露著,竟一個兩個的,毫無所覺。 “幫他們醒醒神?!苯情熣f著,下了冰窖。 “好嘞!”泉九美滋滋的應(yīng)下。 蕃商的消息都很靈通,劉管事一旦畫押,這案子就算了結(jié)了。 但江星闊心里還有個疑慮,就是素攀。 素攀雖也像其余幾個死者一樣,要帶著漢女妻室回歸故土,但還只是個念頭。 如果劉掌柜從別處知曉了這事,再將他殺了也不奇怪,可為什么那么多人里邊,他獨對素攀的名字有反應(yīng)呢? 而且素攀死得也古怪,先勒死,又被塞進煙花筒里炸成碎塊。 江星闊用絲帕掩口鼻,一把掀開尸首上的白布細細查驗。 因是炸成了碎塊,尸首七零八落的,連個人模樣都沒有,更看不出身量大小。 江星闊盯著一截還算完好的小腿看了看,推算出素攀應(yīng)該是幾個死者里個頭最高的,可傷痕的走勢卻相差無幾,似乎有些不對。 他想來想去,總覺得還是與戲班脫不了干系。 泉九進冰窖弄了些半融的冰塊水,潑到地上幾頭死豬身上,看著他們好像魚兒上了岸,相繼蹦跶起來,樂得哈哈大笑。 “泉九!你他娘的找死!” 罵都還沒罵痛快,就見那冰窖里走出個大靠山來。 “我說這個小子今天怎么敢一挑多!”打頭的徐方暗自道。 “酒醒了?”一句便拿捏了要害。 那幾人雖是滿臉氣憤,但被江星闊收拾怕了,終究沒吐出一句不敬之語,拱了拱手,怒沖沖的走了。 這事夠泉九樂呵一天了,一扭臉,江星闊卻是一臉若有所思,低聲吩咐了他幾句。 泉九有些不解,還是立刻照辦。 岑開致得知公孫三娘不日就要出獄,又拎著幾道酒菜來看她。 酥炸溪魚,芝麻糖魚絲,還有醬茄子和一盅祛濕茯苓藥酒。 公孫三娘是高興,但戲班里的人埋怨她招惹來了晦氣,不肯再接納她,出獄了也沒地方落腳,便又高興不到哪去。 “你若肯,我倒是有一份活計給你?!?/br> 岑開致來時心里就有過這個念頭,此時提出來恰好。 她正要說下去,就見泉九拖了個人犯進來,蓬頭垢面,滿身血衣,說就是殺了幾個蕃商的兇手。 “可惜了?!惫珜O三娘嘆道,人死如燈滅,追憶也枉然。 岑開致見她傷感,就重提話頭。 “我需得外送的買賣一天不過七八回,主顧都在近旁,不勞累。但胡娘子有幾個固定的大主顧,每日都要她送粥去布施的,不過胡娘子是個大方的,也不會虧待你。而且她年輕守寡,街面上的跑腿幫閑總喜歡嘴上占她便宜,人少時還動手動腳的,胡娘子沒法子才忍了。你若肯幫著每日送餐食,她定然愿意的?!?/br> 公孫三娘很是心動,但又有些不好意思。 “你給工錢,還包吃住,豈不太虧了?!?/br> “你想得美,閑時還要幫我做些雜貨的?!贬_致故意打趣道:“錢阿姥年歲大了,重活我也不太想她做,免得傷了,更是麻煩。” 兩人這就說定了,公孫三娘心頭大石落定,嚼起溪魚來,只覺得松香脆嫩,魚頭的口感最佳,極脆。 芝麻糖魚絲是咸甜口的,公孫三娘初吃不慣,嚼了兩下,品出味來,比酥炸溪魚還要勾人酒癮。 “每日能吃到你的手藝,工錢我也不要了?!?/br> 戲班的人困在里邊的牢獄里,斷斷續(xù)續(xù)的聽見兩人的對話。 一個叫幺雞的瘦巴男人嫉妒公孫三娘總得貴人相遇,拿塊石子砸地泄憤,卻不料石子落地,濺到相鄰牢房去了。 那人動了動,從蓬亂遮面的頭發(fā)下,隱隱露出一雙眼睛,盯在幺雞身上。 他進來時,幺雞刻意挪遠了,此時卻又踱近了幾步。 “喂,那五個蕃商都是你殺的?” 那人沒動彈,半晌才道:“是四個。” 幺雞扯著根稻草的手一頓,又扣了扣牙,“不會吧。不是五個嗎?” “五個就五個吧?!蹦侨艘矡o所謂。 幺雞越發(fā)好奇,蹲在他身邊,隔著柵欄又問,“不是你殺的,你也認?” “這些蕃種,多少人盼他死,他死了我還有賺頭,余些錢給老娘,正好?!?/br> “不是,殺人怎么賺錢,有人買你殺人?” “與那蕃種相好的賤婦我也玩過,她知曉我好殺蕃種,求我殺,不知是那個傻子代勞了,我倒白得了一匣子珠玉?!?/br> 幺雞聽得胸膛起伏,心上尚存疑竇,道:“那暹羅鬼不是還沒成親嗎?就給了那娘們那么多身家?不是說,蕃人死了,就連過門的妻子都沒得分嗎?那沒過門,倒得了好些?你若不是說來哄鬼的吧。” 那人默了一默,猛地爆發(fā)出一陣大笑,將滿頭亂發(fā)往腦后一梳,露出阿山一雙小眼,一張闊嘴,笑得都能看見后槽牙了。 “就是哄鬼的!幺雞,我從頭到尾沒提素攀,沒提暹羅,你怎么知道劉管事沒殺的那個,就一定是他???” 江星闊走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岑開致和公孫三娘兩個腦袋擠在柵欄上,耳朵撇出去,拼命的想要多聽一點。 “他竟說漏嘴了!” 岑開致小蹦小跳著,一臉興奮像個含著糖的孩子。 公孫三娘神色沉重幾分,道:“幺雞殺素攀,為什么呀?” 江星闊無語的把岑開致放了出來,幺雞還在嘴硬強撐,可是木已成舟,不是他幾句狡辯就能翻篇的。 江星闊懶得聽他掰扯,讓人上了刑,皮rou堪堪才破了一點,他就受不住了,全然招認了。 其實私下里,本是幺雞結(jié)識素攀在先,可那么些年,素攀也沒想給戲班投錢。 這下忽然肯了,卻又是去捧公孫三娘的!不僅捧人,錢還要給公孫三娘管。 那日幺雞與公孫三娘比試技藝,又輸了。這一下氣恨交加,又聽得素攀不咸不淡的敷衍幾句,想得他嬌妻在懷,事業(yè)有成,偏要與他作對,不肯成全,登時火上心頭,就將人給勒死了。 素攀死在戲班大院里,沒處藏,幺雞就將他塞進最大的一個炮臺煙花里了。 本來這炮臺的骨架上還要描畫,卻不料那日蕃坊想要個厲害的把戲,班主就將炮臺給推去了。 素攀阻止不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添了些火藥,將尸體炸毀,以混淆視聽。 本以為這案子算是徹底了結(jié)了,卻聽泉九從臨安府帶來消息,說眾蕃商的財物都有缺失,遍尋不得。 第15章 中秋 “關(guān)咱屁事?!比耪f。 刑案了結(jié),余下的自然不管,不過臨安府直接找了陳寺卿,還要看陳寺卿的意思。 “將手頭與此案有關(guān)的卷宗一應(yīng)交去就是,找到了財物還不是歸臨安府,可有給我大理寺一個銅子?” 陳寺卿既發(fā)了話,江星闊也不再多言,手頭上雖還有幾樁案子要辦,卻不似蕃商一案這樣催逼得緊。 于是這日子仿佛閑了幾分,像夏末樹梢上疲倦的蟬,懶憊的拖長了聲,漸漸困成秋日的一個空殼。 公孫三娘在岑家食肆里干得很愜意,胡娘子也滿意的不得了,除了工錢照付之外,公孫三娘的早膳由粥鋪提供。 公孫三娘干得是力氣活,胃口也大,積年累月其實也是一筆開銷。可胡娘子樂得一個清靜吶! 驟然失了胡娘子這家買賣的幫閑也不高興,想著胡娘子寡婦可欺,決定上門鬧事。 可腳還沒邁進去,就聽得有人干咳一聲,一回首,對家食肆坐了一桌的官爺。 咳嗽的那個生得面嫩,神色卻是個十足的老油子了。 “作甚?”泉九只說了兩個字,幾個來找事的幫閑就閃沒影了。 他們幾個先點了菜,等菜上得差不多了,江星闊才騎馬到來。 “寺卿如今怎么愈發(fā)啰嗦,拖了您一個時辰了吧?” 泉九殷勤的給他遞筷子,被阿姥敲了一計。 “背后說人!還說上司,前程不要了?!” 秋日下了新板栗,岑開致和胡娘子合買了一大筐。 胡娘子用來做紅棗板栗扁豆粥,板栗和扁豆在粥里醞釀出兩種不同的粉糯口感,紅棗甜得沁人心脾。 公孫三娘早間吃過一碗,又自己掏銀子買了一缽給岑開致三人吃,的確好味。 栗子到了岑開致這,就成了板栗燒雞,知道這幾位吃飯都要痛快,所以雞也斬得大塊。 香菇本就只比銅錢大一點點,整個丟進去燉煮,湯汁收得鮮亮濃稠,雞rou嫩軟,板栗甜糯,只要伸了筷子,就停不下來了。 江星闊卻心不在此,捏著筷子四下找了一圈。 “致娘出去了?!卞X阿姥正在給阿囡量身長,小孩子長得快,去年的冬衣一件都穿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