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星不隨便…”梁暮想制止，痛哭流涕的程予秋已經(jīng)走過來抱住張晨星。后者僵直著身體，生疏地拍了拍程予秋的背。

    馬爺爺、馬奶奶互看一眼，目光里滿是欣慰和動容。

    周茉湊熱鬧，舉起杯：“干媽。”非要認程予秋做干媽。

    酒桌上亂了套，大家各聊各的，內(nèi)容都沒什么關(guān)系，但奇怪的是，一旦一個人笑，其他人也要笑；程予秋又笑又哭，周茉就跟著她又笑又哭。

    最熱鬧的時候，程予秋突然拿出兩個大紅包，拍給張晨星和周茉：“你們倆，我的兩個女兒，一人一個。我怎么就生了兒子呢？我喜歡女兒的??！”

    馬爺爺、馬奶奶也要給小輩們紅包，非常公允，一人一個，就連唐光稷都有。

    守歲的時候，張晨星去找書，梁暮跟在她旁邊。在熱鬧歡場之外問她：“張晨星，這是你喜歡的年嗎？”

    張晨星轉(zhuǎn)向梁暮，仰頭看著他。眼里有流光，唇角帶笑：“是的，梁暮。謝謝你。”

    張晨星一顆心放下了。

    這幾年，她越怕壞事發(fā)生，壞事越發(fā)生。她期待過一個好年，從有期待那天開始，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她覺得她不是被命運青睞的那一個，她想得到一樣東西，就必須要付出昂貴的代價。而她，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她十八歲、十九歲最痛苦的那兩年從沒想過，后來她有了一個家、家人都不太正經(jīng)、過年吵吵鬧鬧，站在百米外都能聽到。

    “張晨星，我很滿意這一年的收尾。你知道的，我不是一個很好的人，卻有了好報?！?/br>
    梁暮在胡說。

    張晨星想，再也沒有比梁暮更好的人了。他多么溫柔，蹲在郭儒森奶奶面前輕聲細語；他多么正直，傾家蕩產(chǎn)要保全別人做人的尊嚴；他多么善良而沒有功利心，把那些真實而痛苦的故事拍出來；他多么有才華，把清衣巷推到世人面前。

    而這個人，恰好在愛她。

    這讓她覺得，她也是一個很好的人。

    她本來就是很好的人。

    第50章 3333天

    過了年, 就冬末。

    古城開始醞釀春天。

    不知是誰在河里放養(yǎng)了很多錦鯉，大片大片的紅色從這里到那里，有時停在綠色的水草下, 一團又一團。

    周茉和張晨星站在河邊, 看著那些錦鯉。

    “這不會凍死吧？”

    “不知道?！?/br>
    “這得花多少錢？”

    “不知道。”

    游人成群結(jié)隊，一波一波地過。從河邊拐進清衣巷。

    張晨星聽到導游說：“這個就是大家最想看的紀錄片里的清衣巷了?！?/br>
    “那個紀錄片我們每周都守著，還差最后兩集了?！庇慰驼f。

    “那大家可以自己看看, 跟紀錄片里的是不是一樣?！?/br>
    “我想去“老書店”看看?！?/br>
    周茉推了張晨星一把：“快，開張了?！?/br>
    “梁暮在?！?/br>
    “哦對, 他今天沒出去?！?/br>
    梁暮一個人看書店，迎接一批又一批游客。他搞了一副無度數(shù)黑框眼鏡戴上, 短發(fā)上系一條頭巾, 看起來像另外一個人。有游客覺得他面熟，但都想不起這是那位參加訪談的獨立紀錄片導演。

    大家進了老書店都自覺保持安靜，站在過道里安靜的翻書。在紀錄片里的第三集 ，講述了這個老書店的故事。用心翻看的時候，看到一些舊書被修復(fù)的痕跡，就覺得手里捧著的是一件很罕見的東西。

    “紀錄片里看到手和側(cè)影, 店主是個姑娘。”有人問梁暮：“今天不在？”

    “她出去了。”

    “那你是？”

    “她愛人?！?/br>
    梁暮并不避諱這個, 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有人需要幫忙拿高處的書, 他就搬了步梯站上去。又有人要, 索性坐在那, 配合把這個區(qū)域的書拿完。

    二月末的時候，古城的風已經(jīng)和煦。張晨星每天要給書店開窗通風, 后門也開著, 于是有了清爽的過堂風。有人好奇, 從后門向小院里看，依稀看到里面住人的屋子干凈整潔，窗口放著一盆花。屋里也有書架。

    梁暮在《清衣巷志》里說，永遠愛書，是讀書人的風骨。這會兒大家看了，就覺得那紀錄片說得對。于是紛紛拿出手機拍照紀念，也有人覺得這樣的地方如果不在了，那太過可惜。

    梁暮一直在招呼大家，忙到傍晚關(guān)門后才得以休息。張晨星和周茉去燒香回來，看到靠近門口那排書架的書空了大半都不免驚訝：“書呢！”

    “賣了。”

    梁暮半癱在椅子上，對張晨星說：“你該考慮請人了?！?/br>
    “我請好了?！?/br>
    “誰？”

    “唐璐。”張晨星說：“她要來古城住一段時間，在找工作，我就請她來書店幫忙。其實也不是幫忙，她會畫畫，想在店里寫生?！?/br>
    “業(yè)務(wù)真多?！绷耗盒α耍骸耙埠?，如果新請的人你不認識，恐怕你也不自在，唐璐好?！?/br>
    “那個幫張晨星找mama的唐璐嗎？”周茉問。

    “對。”梁暮說，接著又問：“唐璐住哪？”

    “她說想在河邊租一個屋子，每天推開窗看到古橋，就會開心。”

    “很會選?！?/br>
    梁暮難得的一天假期，在忙碌中結(jié)束。可他不甘心假期就此度過，拉著張晨星出門陪他看電影。

    夜晚的馬路終于少了一些人，古城變回那個安靜的古城。

    “張晨星，我有件事要告訴你?！?/br>
    “什么？”

    “昨天，我收到古城文旅局的邀請，想讓我針對古城的人文和風景做一期分享。對象是古城改建項目團隊相關(guān)人員?！?/br>
    “為什么？不是有各種專家學者在參與這個研究？不是說已經(jīng)定了要做酒店，在夏天的時候就要挨家挨戶談了嗎？”

    “現(xiàn)在看來，可能不是這樣了。《清衣巷志》播出后被社會各界關(guān)注，越來越多的人呼吁古城改建能夠理性。所以，建成酒店不是唯一方案了?！绷耗赫J真地說，他需要張晨星給予建議：“我在想，我可以在分享中加入我的思考，比如：這個改建顧問團，能不能請古城的一些百姓加入進來，傾聽更多的聲音？所謂的改建，能不能保留原有的文化又能改善大家的生活？”

    張晨星站定，看著梁暮：“你已經(jīng)想好了?！?/br>
    梁暮說：“但我還想聽你的建議?！?/br>
    “我的建議是支持你。”張晨星說：“不管別人說什么，我支持你。”

    “那我們就沖吧！”梁暮說：“去遇到更多好事?！?/br>
    “好事不用太多，一兩件就夠了?！?/br>
    張晨星想，倒也不需要十足甜的人生，她無法消化、也會懷疑。

    書店每天的客人愈發(fā)多了起來，隨著《清衣巷志》最后一集的播出，古城變成了大家最想去的旅游城市。

    面館老板對此是有些苦惱的。

    從前一心一意做一碗面，倒不覺得辛苦?，F(xiàn)在好了，不僅要做面，還要接???受無數(shù)游客的采訪。起初老板很耐心，認真回答各種問題，后來每天嗓子冒煙，索性耳朵一閉，裝聽不見。游客不滿意，還要追著問，老板心一橫，花了萬把塊錢，請梁暮給拍個宣傳片放在店里循環(huán)播放。

    如果有人提問，老板就指指電視，讓人自己看。電視下面貼著一行小字：老板一心不能二用，回答問題就做不好面了。這倒是好玩，于是游客們認真地坐在那看電視，并經(jīng)常舉起手機拍電視上的澆頭方子。

    把古城湯面帶回家，做古城的澆頭，如果有一天想念古城，就自己做一碗。

    這么一來，清衣巷就還是原汁原味的清衣巷。

    有的爺爺奶奶閑來無事，在自家門口賣起了應(yīng)季的花、水果、孩子的小玩意兒，就放在一個竹籃里，認人挑揀。他們呢，靠在一把藤椅上休憩，順便賺點錢。最有趣的是能跟游人聊天，有會講故事的老人，話頭一起，游人就并過去，聽那吳儂軟語下的古城故事。

    清衣巷也成了商業(yè)街，卻也不是那樣的商業(yè)街，更自在。人們還是一樣生活，只是多了賺錢的消遣，怡然自得，一座慢城。

    張晨星書店里的人絡(luò)繹不絕。

    在三月天里她就已經(jīng)開始覺得熱。理發(fā)店的爺爺終于從鄉(xiāng)下回來，張晨星去剪頭發(fā)。爺爺撈著那厚厚一把頭發(fā)說：“剪了??？”

    “剪吧?！?/br>
    一剪子剪到齊肩，簡單修一修，就摘掉圍裙：“剪完了?！?/br>
    “不是從前的短發(fā)了。”

    “這個發(fā)型也好看?！睜敔斦f。

    “好的?！?/br>
    發(fā)梢刮擦在肩膀上，發(fā)出沙沙聲響，影響張晨星干活。索性就在腦后扎一個小小的尾巴。

    她穿一件就襯衫，戴一個舊圍裙，坐在桌前整理新淘來的二手書。唐璐支個畫架在后門那里給游客畫人像。店里買書的人少，看書的人多，在窗前也放了一排椅子供休憩。只是喝的還是只有免費的熱茶。

    有游客結(jié)賬時問張晨星：“為什么不賣咖啡哦？”

    “我不會做。而且浪費時間?！?/br>
    張晨星不太會做咖啡，她知道很多大城市的書店變成了綜合店，可以喝咖啡吃點心，但張晨星不愿意這樣。她指指桌上的書說道：“我需要時間修書。”

    “哦！”游客點點頭，探頭看了看張晨星在修的書，覺得這件事似乎很有趣。有人希望能跟張晨星合影，她慌忙點頭：“對不起，我不太喜歡。”

    “沒關(guān)系?！?/br>
    張晨星不擅長應(yīng)對這樣的社交，干脆請?zhí)畦磶兔κ斟X，她插上耳機低下頭去，安心修書。網(wǎng)上漸漸多了一些老書店老板的側(cè)臉照，相傳老板寡言、木訥、只喜歡書。

    張晨星對此并不關(guān)心，聽到周茉給她念那句“老板是個冷面江南美人”的時候，微微一笑。頭發(fā)落下一縷，輕輕別至耳后。周茉又念：“是個不自知的江南美人”。

    張晨星終于抬起頭：“你準備把評論都念完？”

    “那不是?！敝苘哉f：“我是來請你喝咖啡的。老郵局升級改造結(jié)束了，賣咖啡了。”

    “我不太習慣喝咖啡?！?/br>
    “愛你喝茶。聽說出了一款叫“煙花三月”的茶，賣爆了?！?/br>
    張晨星拗不過周茉，被她拉到郵局。

    郵局擴建了，從前老舊的窗全拆了，做了兩塊巨大的落地窗，窗前散落著椅子。走進去，右邊還做郵局業(yè)務(wù)，而左邊，新增了紀念品形象店和茶飲。郵局的位置好，坐在窗前，恰巧能看到古城街道、沿河一角，仄窄的十字路交匯之處，有人在拍紀念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