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個晨昏 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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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來之前已經(jīng)排練很久,對友誼演出很熟悉,穿上演出服等在演唱廳。鋼琴老師在試琴調音,孩子們在小聲玩鬧。一群看起來更小的孩子走進來,走在最后一個女孩身上的那條演出服一眼看過去跟其他人的沒有差異,卻在后裙擺上繡著好看的圖案。 “你看她的裙子,很好看?!?/br> 那女孩聽到大家議論,似乎習以為常。微仰著脖子站在那,像一只驕傲的天鵝。 梁暮的隊友被女孩的漂亮衣服吸引,跑到對面去,請求看看女孩的演出服。 女孩突然被圍住,變得局促起來。手指捏著裙擺,像一個提線木偶跟著眾人的指令:想看看后面!前面也很好看! “張晨星mama做衣服就是很好看?!?/br> “張晨星家里還有好多書?!?/br> 繁星合唱團的同學們自動做起了她的宣傳喇叭,覺得她的裙子這么好看,在大城市合唱團前扳回了一局。 12歲的梁暮也偷偷看張晨星的裙子,真的好看,總覺得那圖案應了哪首古詩的景,但他又拿不準。終于在演出結束后截住她。 “張晨星同學,你的禮服上是繡的古詩里的風景吧?”梁暮問她。 10歲的張晨星被人攔住有點緊張,后退一步。 “別怕,我在隔壁合唱團,我叫梁暮?!?/br> “我知道,你唱中聲部?!睆埑啃侨バl(wèi)生間的時候聽到梁暮自己試唱,那時就覺得這個小哥哥的聲音很好聽。 “所以你的演出服上...”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毙埑啃巧眢w微微蹲下,扯起自己的裙擺給梁暮講解:“我mama說這是江海、這是明月、這是潮汐?!?/br> 彼時梁暮是父母口中的“逆子”,讓他背書比登天還難,時不時拿小戒尺打他手心。這會兒聽張晨星這么說,就又認真看了看:“還真是嘿!真是你媽自己繡的?” “那當然?!?/br> “真好看。很高興認識你,比賽見!”梁暮轉身跑了。 決賽那天,程予秋來看兒子表演,也看到了張晨星以及她特別的mama。結束的時候,張晨星的mama穿一件絲綢旗袍,挽簡單發(fā)髻,像畫中人。帶著兩瓶汽水獎勵張晨星,母女兩個站在演唱廳門口,張晨星mama打開瓶蓋,一股涼氣冒出來。張晨星踮腳伸手,迫不及待。聽到梁暮叫她,笑著回頭:“梁暮哥哥,喝汽水嗎?” “可以喝?!背逃枨锿饬耗汉纫黄繌埑啃堑钠?,對張晨星友好地笑笑,看到她毫不猶豫把她自己那瓶汽水遞給了梁暮。而自己這個沒眼色的兒子仰頭就喝了。就抱歉的對張晨星mama點點頭,寒暄幾句,算是合唱團家長之間的交流。 回去的飛機上程予秋還在對梁暮說:“很好看啊,那演出服。那小姑娘的mama真是心靈手巧??!” 程予秋很少羨慕誰、也不太自省,那段日子破天荒思考起自己對兒子的態(tài)度,最終得出結論:“mama可能真的不太稱職。你看那小姑娘的mama,多愛她,演出服都要自己繡圖案。那可是刺繡啊!要花多少時間呢!你媽這輩子都趕不上人家了?!?/br> “但沒關系,mama可以陪你。” “那我的童子軍軍訓你能幫我取消嗎?” “不能?!?/br> 梁暮從小就知道程予秋的話不能當真。在別人心里程予秋簡直是不稱職母親典范,自己并不帶孩子,她就負責指揮梁暮爸爸梁曉光。用她的話說:“咱們全家都聽我的,勁兒往一處使就對了?!?/br> 梁暮對程予秋的話不當真,卻對去過的這座南方小城喜歡起來。比賽期間每天坐大巴車穿古城而過,古舊的橋、檐下的雨、梁上的燕,都跟北方不一樣。在小城那幾天,梁暮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跟著方紅年老師坐在小橋邊納涼。小馬扎擺一排,孩子們坐上去,每人捧著一塊常溫西瓜,吃完了抹抹嘴,跟領隊去玩。 梁暮喜歡在方老師身邊。別的孩子去玩,他坐在那不動。方老師就帶著他走街串巷,路過一家郵局,甚至走進去寫了兩張明信片。2000年的時候,梁暮生???活的北京已經(jīng)是一座現(xiàn)代化城市,除了二環(huán)里已經(jīng)幾乎見不到這樣的老郵局。 比郵局還老的,是巷子里一家書店。 那書店門窗斑駁,掛著一塊寫著“老書店”的脫漆牌匾,墻腳落一兩塊墻皮以及植物的綠葉,窗臺上擺著一盆很常見的花,一輛老舊的二八自行車抵在墻上。窗臺立著一塊黑板,上面寫著幾個字:“今日書目:《中國文化要義》?!?/br> “《中國文化要義》?!狈嚼蠋熌盍艘痪?,問梁暮:“知道寫什么的嗎?” 少年梁暮搖搖頭。 “沒記錯的話,1949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國學大師梁漱溟先生所著。知道梁漱溟嗎?” 梁暮再搖頭。 “小朋友,要學的東西多著呢!”方老師笑了:“這家書店深得我心?!?/br> 方老師背手向里走,梁暮跟在后頭。一個清瘦的男人坐在書店里,正在修一本舊書。兩個人都好奇,站在書桌前看了片刻。那店主隨和,抬起頭對他們靦腆一笑:“可以隨便看看書?!?/br> “怎么收錢?” “前半小時免費。來者都是客?!蹦腥舜饕桓苯鸾z眼鏡,看人之時眼神溫和,一雙細長的手,指尖上纏著創(chuàng)可貼??吹搅耗嚎此氖志徒忉專骸氨粫搫潅??!蹦腥耸诌叿胖?,就是黑板上寫的那本《中國文化要義》。應該是他即將修復完成,準備對外出售。 方老師作為音樂家走遍全世界,眼界甚寬,卻對修書感興趣起來。坐在桌前認真看店主修書,有時會提問:“所以這樣的要用做舊紙張?zhí)嫔先???/br> “這里要勾筆畫?” “如果整本損毀呢?” 男人修書心細如發(fā),答人問題亦是娓娓道來。甚至偶爾停下手中活計,為方老師認真展示解說:“整本損毀也要看程度。如果字體全部模糊,看不出本來樣子,基本算作廢書?!?/br> 梁暮也感興趣,認真的看和聽。有時跟男人眼神交匯,看到他眼神微微帶笑,有謙謙公子的模樣。這也是梁暮一生中第一次對光影記錄感興趣,那時的他心想這樣的手藝如果記錄下來會多么值得傳承。 那天方老師不肯走,堅持要等店主修復完,并付錢買下那本書。只有一個要求,希望店主提筆寫一句贈言給他。店主有些靦腆:“可我不是大家,我只是一個修書人,我的贈言沒有意義?!?/br> “不。”方老師搖頭:“有意義。這是我不錯眼看到你親手修復的書,由你這個匠人寫贈言在親手修復的書上,非常珍貴?!?/br> 店主拗不過,提筆落字。正楷小字規(guī)整寫下: 萍水相逢,盡是他鄉(xiāng)之客。 方老師感動萬分,臨行前要店主手寫地址,并對他說:“我家中也有若干藏書,還請先生幫忙修復。我只有一個要求,回寄之時,請先生幫忙提字。” 店主應允,一直送他們至巷口。 直到后來許多年,梁暮對那家書店和店主都有深刻的印象。清瘦、白凈,戴一副金絲眼鏡,笑起來有兩個酒窩、講起話來慢條斯理,帶著淡淡的當?shù)乜谝簟?/br> 也是梁暮對這座城市不可磨滅的好印象之一。 那次合唱比賽結束后,兩個合唱團建立了聯(lián)系,不時給對方寫信、通電話,互送曲譜和禮物。孩子們對這種因為興趣而達成的友誼十分珍惜,梁暮也一樣。每當方老師征集卡片的時候,梁暮都會報名。 “你準備把卡片寫給誰?” “張晨星。我就認識她一個。” 孩子們都要把卡片寫給張晨星,因為她有一件好看的演出服,和一個好看的mama。 “也不能都寫給張晨星啊。”方老師笑著說:“你們因為一件演出服記住了一個人,這是好事。但繁星合唱團還有很多小朋友呢,只寫給張晨星他們會失落?!?/br> 最終的結果是寫給“繁星合唱團”全體團員,中間夾帶一句“我們想念張晨星等朋友們,期待再次見面!” 很多同學都知道梁暮有一個遙遠的朋友,那朋友的mama很了不起,但梁暮沒有這位朋友的聯(lián)系方式,只能通過合唱團的信件問好。 那時12歲的梁暮只關心那兩件事:一是平穩(wěn)度過自己的變聲期、另一個是明確自己的夢想。 他因為看到店主在修復舊書,突然對光影記錄產(chǎn)生興趣。那個暑假纏著爸爸給他買了一臺攝影機,他從夏令營回來后就舉著攝影機走街串巷。他開始觀察人,性格迥異的人。 一頭扎進光影天地,再也出不來。 第8章 3027天 梁暮在郵局門口碰到了張晨星。 說來也怪,城市不大,他來了一年多,像一個街溜子到處走,卻從來沒遇到過張晨星?,F(xiàn)在卻能偶遇了。 這家郵局他12歲那年跟方老師第一次經(jīng)過,如今雖已翻修過,卻還像老人換新衣,搭眼看是年輕人,走近能看出臉上溝壑脈絡。 梁暮頂替員工架了個相機延時攝影拍素材,坐在一把斜靠椅上,吊兒郎當模樣。張晨星目不斜視騎車經(jīng)過,梁暮從椅子上站起來,看張晨星腳支在地上從車上下來,把一摞書從自行車后座拎下來。力氣之大,換一桶桶裝水應當也是眉頭不皺一下。 “體格真好?!绷耗撼雎暱渌植逶诙萄澘诖镒叩剿媲?,爵士帽帽檐擋住陽光,也將他的眼睛罩在陰影里。 張晨星抬頭看他一眼,又彎身拎起那摞捆好的書。是她上次淘到的舊書,簡單修復后放到網(wǎng)上賣了出去,今天統(tǒng)一郵寄。 “真巧,來寄書?”梁暮明知故問,也知道張晨星不愿說話,徑直伸出手:“幫你啊?!?/br> “不用。謝謝?!睆埑啃寝D身向里走,手中力道銳減,側過頭看到梁暮半彎著身體握住捆書的繩結,再一用力,從張晨星手中接過。 “日行一善。”梁暮自嘲,轉過頭招呼站在那的張晨星:“走??!” 張晨星由他去,跟在他身后,看他用力一提,再把那些書輕輕放到資料桌上。 走到柜臺前跟負責郵寄的阿姨點點頭,阿姨也不多說話,遞給她一沓單子:“填寫一下啊?!?/br> “好的,謝謝。”張晨星從斜挎帆布包里拿出一個本子,帆布包應該是背了有年頭,針腳接連的地方有幾根線頭,跟t恤上沾著的墨水遙相呼應,明顯的“張式風格”。梁暮只掃了一眼就迅速移開目光,猛然想起2000年,10歲的張晨星垂首看母親縫制的演出服。 張晨星低頭寫郵寄單,一筆一劃,落筆鏗鏘,像她的短發(fā)有遮不住的性格。寫一張單子,就拿出最上面那本書,夾在書頁里放在另一邊。為了節(jié)省時間,提前在家里整理好,捆書的順序和郵寄順序一致,不用花太多心思在找書上。寄書的時候梁暮聽到郵局的阿姨為張晨星算賬,這才知道這便宜的二手書竟然還要包郵。 這么有良心的書店主人不多見了。 張晨星還行,至少她賣書包郵。 從郵局出來,外面的日頭被云遮住一半,空氣悶熱,兩個人都膩出一身汗來。梁暮從路邊阿姨那里買了兩瓶汽水,遞到準備推車走的張晨星面前。 “還是這個味道吧?”他問張晨星。是第一次來這座城市,10歲的張晨星請他喝的那個牌子的汽水。年紀輕輕,一把好記性。 一冷一熱,玻璃瓶身凝結出水珠,由小變大,最終滾落到地面。梁暮手又伸了伸,張晨星終于接過,牙齒咬住瓶蓋,嘭一聲,冷氣冒出來。世界突然之間變得清涼。 她成年后不太喝汽水,總覺得太甜了。但這樣的天氣,冰涼的汽水一口灌進去,從口腔到腸胃,蜿蜒下去,透心涼。 兩個人沉默著對著馬路喝汽水,梁暮的相機架在那,拍盡了云卷云舒,老城溫度。 “后來回過繁星合唱團嗎?我前段時間去過一次。還看到你們的朱老師?!绷耗簩埑啃钦f:“你們朱老師還記得我們團,還給我看當時的通信和紀念品?!?/br> “嗯?!?/br> 張晨星三口灌了一瓶汽水,把玻璃瓶放回阿姨腳下的汽水箱里,對梁暮倒了聲謝就騎車走了。 梁暮手里的汽水還剩半瓶,看著張晨星風一樣的背影,笑了。 賣汽水的阿姨笑了:“這要打嗝的?!?/br> 張晨星騎出三百米打了一個汽水嗝,接二連三,一直嗝到店里,喝了幾口水才壓下去。轉頭看到罕見沒有跟她打招呼的馬爺爺,坐在窗前神思恍惚。她走時書翻到哪頁,此時還在哪頁。 張晨星走過去,把書抽到面前,問馬爺爺:“結果出來了?” 這幾年馬爺爺總是念叨膝蓋疼,前幾天拗不過兒子去醫(yī)院檢查,這幾天應該會出結果。 “出了?!?/br> “怎么說?” “說我年紀大中用,得換零件了?!瘪R爺爺說:“先換一個膝蓋零件,下一年換另一個。你馬爺爺七十多歲,能不能下了手術臺都不一定?!?/br> “醫(yī)學???那么發(fā)達,換個零件就像門換把鎖,別擔心?!?/br> 馬爺爺點點頭,嘆了口氣,背著手走了。 張晨星大概知道馬爺爺難受什么。老人家坐不住,每天早晚在河邊走一遭,這老城的街巷他比誰都熟悉。其余的時間泡在書店里招呼顧客,儼然一個是書店主人。這樣的老人是不怕死在手術臺的,用馬爺爺?shù)脑捳f:“眼睛一閉過去了,也沒時間后悔。最怕手術做不好,以后不能走了?!?/br> 梁暮進門的時候,張晨星正在跟周茉說這件事。二人看到進來不速之客都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