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緹拉說不出話。

    她可以無視他的話，試著轉(zhuǎn)而壓制他，畢竟兩人現(xiàn)在都不處于能夠迅速置對方于死地的狀態(tài)，勝負還不算是定下。

    她也可以堅決反駁戰(zhàn)斗的結(jié)果，畢竟她從頭到尾都沒有說出答應(yīng)宙伊斯提議的話。

    甚至，她可以直接狠心地對宙伊斯說，這一切都不關(guān)他的事，所以別再死纏爛打、揪著她不放。

    但是她做不到。并非窮途末路，卻讓她無可選擇，這一點才真正代表了宙伊斯的勝利。

    愛緹拉吐出一口氣，放松全身肌rou。

    「……是你贏了?！?/br>
    宙伊斯眨了眨眼，這才離開她的身上，并且助她起身。同時，大概是聽見愛緹拉所說的話，圍觀的隊員們熱烈地鼓起掌，夾雜著「做得好！」之類的歡呼聲。

    「決定好了嗎？」維爾哈克走向兩人，帶著一副努力壓抑著好奇心似的表情的萊迪亞則腳步輕盈地跟在后頭。

    「看來前線的氣氛并非我所想的那么緊繃呢。」宙伊斯像是現(xiàn)在才注意到圍觀人群一般，悠然地打量四周，沒有回答維爾哈克的問題。

    「因為你那封信是我們這里出現(xiàn)唯一有趣的東西，所以大家都知道你了?！?/br>
    「我這么受矚目啊？那么相信我們合作起來一定會很愉快?！?/br>
    維爾哈克微微挑眉?！负献?？你指的是……？」

    「我們換個地方討論吧。」愛緹拉插入，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她要開口說話相當艱難。「隊長，麻煩你帶他去我的房間，我想先和萊迪亞去……安排一些事情?！?/br>
    「那這個呢？」萊迪亞晃了晃手上裝著藥水的小瓶子。

    在維爾哈克將視線投向藥水之前，愛緹拉迅速拿過玻璃瓶，然后塞到宙伊斯手里。

    「你先幫我保管一下?！?/br>
    宙伊斯定定看著她，眼神似乎能看穿她的靈魂。

    「你不會……」

    「我不會。」她以同樣的堅定回應(yīng)。「我很快就過去?！?/br>
    宙伊斯坦然接受，就像他當初遵守兩人的約定一樣，似乎她也會信守自己的承諾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這讓愛緹拉胸口堵塞的某種異物膨脹起來。

    他跟著維爾哈克離開。愛緹拉轉(zhuǎn)向萊迪亞，沒有發(fā)覺自己的語氣沉重。

    「幫我準備一個東西?！?/br>
    當她推門進房時，本來坐在床沿的宙伊斯很快地站起，手中緊握著那個藥水瓶，在黑暗的室內(nèi)液體顏色變得像是暗沉的血液。

    「你回來了?！?/br>
    這間房間位于士兵的防線之外，窗外是一片荒蕪的灰黑，屋內(nèi)幾乎沒有任何擺設(shè)。愛緹拉把手上拿著的水壺放在唯一的桌子上，又點燃了門邊的燭臺，橘黃色的溫暖光芒頓時包裹住這狹小的空間。

    「來吧。」宙伊斯的神情如那火苗一般柔和，映照著光線的碧綠瞳孔令愛緹拉想起他們初識的那一夜。「先喝下解藥吧?！?/br>
    愛緹拉走向前，其實只踏了一步便來到宙伊斯前方，她伸手拿過藥水，沒有打開瓶塞，而是將它擱在一旁的桌上。

    在宙伊斯說出任何話之前，她抓著他的衣領(lǐng)將他推坐回床邊，然后俯下身印上他的雙脣。

    他由無措狀態(tài)很快地便冷靜下來，但也沒有回吻她，只是在她退開的時候以那對看不透的神祕眼瞳筆直地凝視著她。

    「你什么也不說嗎？」幾秒的沉默之后，他淺笑著問。

    這句話似乎觸動愛緹拉心中某個機關(guān)，她再度壓低身體，探求著眼前的男人身上的溫暖。她當然有想說的話，非常非常多，但她好像又已經(jīng)說盡，所有的決心、理由、堅持與信念，都被這個男人一一粉碎，但卻是以非常溫柔的方式。

    宙伊斯這次伸手環(huán)住她，朝她的脣齒之間送入她所想要的、代表著生命的吐息。

    兩人又一次地互相凝視，宙伊斯眼里的笑意加深了。

    「還是不說話啊。」

    「……別做傻事。」她的喉嚨并不乾渴，卻覺得聲音沙啞?！复饝?yīng)我?！?/br>
    「我答應(yīng)你?！顾w細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發(fā)?！杆?，解藥……」

    這次，她猛烈的力道直接讓兩人倒向床鋪。宙伊斯翻身，調(diào)整兩人的位置，轉(zhuǎn)而將她半壓在下方。

    「讓我猜猜，這是大戰(zhàn)前的感性作祟？」他的指尖輕輕滑過她的臉頰?！富蚴悄銊偛殴嘞铝艘徽科咸丫疲俊?/br>
    「我只是想知道故事?！顾昧⑺麎合蛘眍^，但語氣則比平時溫柔許多?！改闼械墓适?，為什么你會想成為英雄，為什么說是自我滿足，過去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全都告訴我。」

    宙伊斯輕吐一口氣，閉上雙眼，再睜開時已是常常能見到的那副輕快神情。

    「很合理，對我們兩人而言真心話就是要在床上說嘛?！?/br>
    「這次輪到你了?！?/br>
    他眨眨眼，似乎是在評估她對接下來這句玩笑話的反應(yīng)?！改悄氵€記得說真心話之前要先做什么嗎？」

    「要我灌你酒嗎？」

    他笑了，劃過耳畔的聲音如風一般搔著她的神經(jīng)?！溉绻皇敲魈煲獞?zhàn)斗，這個時候來點酒確實不錯?！?/br>
    愛緹拉的心頭一緊。她伸出微微顫抖的手，開始解下宙伊斯身上的護甲。

    他的神情變得越來越猶豫。「你確定嗎？」

    「……就當我喝了一整瓶葡萄酒吧?！?/br>
    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后一次，有極大的可能不會再出現(xiàn)的機會，和這樣一個了解她、因為了解她而否定她、為了否定她而奉獻自我的男人，在靜謐的夜晚共享火焰般的高漲熱烈在兩人之間毫無保留地交互流動的感覺。

    她在害怕。恐懼使她沒了思考的馀地，只能伸手抓住眼前看見的事物，就像溺水之人攀住浮木，一切都不需要理由，有的只是渴望活下去的本能情緒。

    活下去。這是她似乎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自從虛月的那一夜起，所有她會思考的，就只是如何讓那個潛藏在她體內(nèi)的怪物遠離人群，以及在必要時如何殺死牠。

    然而，她緊抱住的男人的體溫，不只像她以前數(shù)次在酒館尋求的一樣，點醒她自己還存在的事實，此刻更傳達了一股高聲宣示的熱流，反覆說著那句或許是從她的心底掘出的話語：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面對愛緹拉的毫無保留，宙伊斯眼中的謹慎也慢慢褪去，他的雙手順從名為本能的力量環(huán)住她，像是重新奪回失去已久的珍寶似地，深深地在她的全身留下眷戀的印記。

    當窗外的景色變得只剩下泥水般的一潭漆黑時，仍躺在狹小床鋪上的兩人正安靜地互相凝視，就著燭火搖曳的光點輕撫彼此的臉頰。

    「不過，我很意外?！?/br>
    不知道過了多久，宙伊斯含著笑意的嗓音才輕輕推開沉默。

    「……就算是我，也是會感到害怕的。」

    愛緹拉閉起眼，或許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即使沒有酒精的幫助，也能裝作胸中那股罪惡感已被溶解至心底深處。

    「這對我來說是件好事。」宙伊斯眼角彎起，迷人的笑臉像是件藝術(shù)品?！覆贿^你也知道，我擅長回避危險的戰(zhàn)場。」

    「我知道的是你擅長忽視自己的性命安全。你究竟遭遇過什么事情？『英雄』又是怎么回事？」

    「好吧，故事。」他翻身轉(zhuǎn)為仰躺。「這次輪到我了……不過我的故事比你的稍長些，確定要聽嗎？」

    「我們還有一個晚上的時間?！?/br>
    他們都知道，事實是他們「只?！挂粋€晚上的時間，但是誰也沒有戳破這一點。

    「我想想，該從哪里說起呢？這是一名少年的故事……」

    「反正不就是你的故事嗎。」

    「先聽我說嘛，這是關(guān)于一名少年的故事，一名夢想成為英雄的少年的故事?！?/br>
    宙伊斯柔和的嗓音如微風撩起平靜的湖面，故事由宛如童話的溫馨氛圍中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