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伊斯終于有了動作。愛緹拉想，那說不定是狠狠地將她推開，將她這個披著人類外皮的怪物推得遠遠的——但她的下巴被他纖瘦的手指挑起，因感到意外而睜開的雙眼正好對上他的視線。

    他的眼神相當純凈，其中完全不帶任何的警戒、不齒或責(zé)怪，反而似乎帶著一絲玩味。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威脅，你想拒絕我也不必這么說吧？」

    她先是感到驚訝，接著怒意不自覺地涌上。

    「我不是在開玩笑?！?/br>
    再說做都做了，事到如今又有什么要拒絕的。

    「好吧?！顾尤惠p扯嘴角，露出一個笑容?！改悄愀嬖V我，你為什么還沒動手？」

    「你在說什么？」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像是你所說的，體內(nèi)充滿殺戮的衝動，那為什么我到現(xiàn)在還沒看見你殺掉任何一個生物？」

    「因為我沒有理由那么做。」

    「你不是稱之為戰(zhàn)斗衝動嗎？衝動是不講理由的。也就是說，你太低估你自己了，不管那種衝動佔據(jù)你體內(nèi)多大的位置，你還是有能力保持理智，保持良心——」

    「你不懂?！顾龂绤柕卮驍嗨瑤缀跏且е勒f。「你不懂那種感覺……我當然不是任何時候都是那么……那么好戰(zhàn)，但是當那種感覺出現(xiàn)的時候，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我不可能隨時都處于那種狀態(tài)中，那樣我一定會瘋掉?！?/br>
    說完，她在心中對自己的話感到懷疑，說不定那并不是假設(shè)性的事情，說不定事實是她早就瘋了。

    「不過，你在那種狀態(tài)的時候，一定是非常強悍、無人能敵對吧？」他若有所思地問。

    「這正是最糟的部分?！?/br>
    強大又不受控制的殺人魔。自從那夜之后，她極力避免自己成為這樣的存在，也因此才選擇了加入討伐隊。

    「原來如此?！怪嬉了刮⑽⒉[起眼，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改敲磽Q我和你說一個故事如何？是聽了你的話之后想到的?！?/br>
    「……什么事？」

    愛緹拉不覺得聽了這種話后能聯(lián)想到什么幸福美滿的故事，不抱期待地盯著他。

    「你聽過鍊金術(shù)師嗎？」他笑著模仿她的開頭。

    「總是一個人關(guān)在自己的小屋子里，鬼鬼祟祟地研究可疑藥劑的人們吧?！?/br>
    宙伊斯無聲地笑著，全身微微抖動。

    「有什么意見嗎？」

    「不，只是知道你對我之外的人也是這么不客氣，讓我放心了不少。總之，你說得沒錯，那些人確實總在研發(fā)一些可疑的藥劑。比方說，我最近聽聞一則軼事，一名鍊金術(shù)師為了治療在十年前的虛月之夜中發(fā)瘋，一直沒有復(fù)原的妻子，埋頭苦心研究虛月之夜的解藥，最后總算天不負人，他成功治癒了妻子，還帶著妻子一起下山，到附近的村落中大肆吹噓了一番呢?！?/br>
    愛緹拉默不作聲。

    過于夸張的故事情節(jié)和渴求一絲希望的心理矛盾碰撞，讓她一時無法做出回應(yīng)。

    「不過，鍊金術(shù)師很快就和妻子回到先前隱居的山上去了。雖然據(jù)說有數(shù)人宣稱自己見過那位妻子仍染著瘋病的模樣以及痊癒后的模樣，算是作為那種解藥確實存在的證據(jù)，不過畢竟那里只是一個偏僻狹窄的村落，居民們恐怕連當代國王的名號都說不出來，但編造謠言的功夫肯定是一流的吧。所以關(guān)于此事的真實性，就連我也是半信半疑?！?/br>
    「……位置呢？」

    「嗯？」

    當她終于擠出第一道聲音，突然感覺全身都涌現(xiàn)了力量，一股躍動的急躁吸引著她追向那個目標。她突然從床上坐起，像是在審問犯人般凌厲地喝道：「那個鍊金術(shù)師隱居的山在哪里！」

    宙伊斯仍維持一派悠間的模樣，在床上翻了個身面對她?！腹荒?，你覺得那種藥如果真的存在，或許能夠治好你。」

    「對我來說，再微小的機會都要把握住?！?/br>
    「事實上，我在聽到你的故事之后也是這么想的。所以你打算去找那個鍊金術(shù)師，要他拿出那種藥是嗎？」

    「這不是廢話嗎?！顾痹甑厣焓制∷牟鳖i，因為沒有衣領(lǐng)可以施力?！改愕降渍f不說？還是你想要什么交換條件？」

    「冷、冷靜點，你如果把我勒死了不就沒辦法知道位置了嗎?！?/br>
    他苦笑著輕輕拉開她的雙手。儘管愛緹拉多少帶著幾成認真的氣勢，但他在這種情況下依舊沒有驚慌失措，好像一點也不擔(dān)心自己會受傷似的。

    這讓愛緹拉在他面前首次感到有些害怕，以及后悔。

    「我有個提議?！顾沧鹕恚岷偷难凵窆P直注視著她。

    「我在聽?！?/br>
    「我也想找到那個鍊金術(shù)師，當然，只是出于純粹的好奇心。但是，這樣遙遠的路程對于隻身旅行的我有點吃力，根據(jù)我目前為止的調(diào)查，途中必須經(jīng)過的不少地點都是魔獸橫行的地盤。不過，就在這個時候，有著非得找到藥不可的理由的你出現(xiàn)了，既然如此，你愿意擔(dān)任我的旅伴嗎？」

    「……旅伴？」

    「是的，我負責(zé)蒐集情報，引導(dǎo)路線，你則清除旅途上的障礙，讓我們兩人能夠平安抵達目的地。最后，我能一窺神祕傳聞的真面目，你也或許能夠拿到解藥，除去虛月施加在你身上的詛咒。雖然是一時興起的提議，你覺得如何？」

    窗外灑落的月光照耀宙伊斯那笑得燦爛的清秀臉龐。

    「……為什么幫我？」

    「幫你？不不，這不如說是對我比較有利的交易，畢竟你可是銀月討伐隊的騎士大人，而我所提供的情報，也不是只有我能得到手的東西?！?/br>
    或許他說得有道理，但是對愛緹拉來說，只要有能夠解開她身上的詛咒的、哪怕再微小的線索，對她來說都是無價的。

    假如大張旗鼓地從其他地方蒐集相關(guān)的情報，不但有可能會出現(xiàn)各種混淆視聽的假消息，她的祕密也很可能不慎暴露。雖然他不過是認識不到一天的可疑男人，但是她有能力保護自己，比這些更重要的事情是要抓住所有出現(xiàn)在眼前的機會。

    于是她伸出手。「我接受這個提議?！?/br>
    他帶著笑點頭，伸手回握。「那么就請多指教了。我是宙伊斯?！?/br>
    雖然從沒稱呼過，但她并非不知道啊——這么想的瞬間，愛緹拉才反應(yīng)過來他這么說的原因。

    反而是她這邊，從頭到尾都沒有報出過自己的名字。

    「愛緹拉?！?/br>
    宙伊斯聽了，像是相當滿意似地彎起眼睛。「愛緹拉……真是適合你的名字。愛緹拉，我有件事要向你道歉?！?/br>
    她警戒地繃起身子。這男人又在哪個環(huán)節(jié)撒謊了嗎？

    「你要是敢耍我，最后一定會死在杳無人煙的高山野嶺?！?/br>
    「我不是說藥的事情，騎士的威脅還真讓人驚心動魄……我想說的是下午的事情?！?/br>
    「跟蹤的事你道歉過了?！?/br>
    「但這件事還沒?！顾诖采献?，帶著誠懇的表情微微低下頭?！赣媚欠N隨便的態(tài)度邀請你共賞你討厭的銀月，我很抱歉?！?/br>
    愛緹拉著實愣住了，完全沒有想到他會提起這件連她自己都幾乎忘了的事。

    「……我原諒你?！顾岩暰€轉(zhuǎn)到一邊，不知為何沒辦法直視著他。「我的態(tài)度也太過蠻橫了，我也有不對?！?/br>
    「不，那樣很好，對于不喜歡的事情就直率地表達出不喜歡就好了。」

    宙伊斯將手放到她的頭上，接著突然傾身在她脣上輕輕一點，她來不及閃開。

    「——停。我們現(xiàn)在開始是旅伴的關(guān)係了，禁止做這樣的事情?！?/br>
    她用力推他的胸膛，他卻像是早就知道她會這么做似地早一步退開，同時嘴角勾起若有似無的笑。

    「說的也是，真是不好意思?！?/br>
    她總覺得這個男人是故意的。

    「那么我們什么時候出發(fā)？」

    「當然是明天?！箰劬熇鸨蛔?，迅速倒回床上。「明天一早就要起床，你也快睡吧?！?/br>
    明天出發(fā)，明天就要踏上旅途尋找消除體內(nèi)那股戰(zhàn)斗衝動的方法，這是她從來沒有想像過的機會……懷著興奮期待與忐忑不安的心情，她的心里已經(jīng)開始模擬起明天該對維爾哈克說的話。

    她打算要放個長假，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