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能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了，吃完一份餐，再要求來一份是不合規(guī)矩的。即使你強行命令廚娘再做一份，仆人們也會滿腹輕蔑地議論你，說你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老饕，什么東西都能狼吞虎咽。

    當(dāng)然，她可以假裝沒聽見那些人的議論，然而盡管她對自己說過好幾遍，不要在乎別人的看法，聽到自己被議論時，還是會勃然大怒。

    這就是人性啊。她這輩子也做不到被打了右臉，還要把左臉伸過去讓別人打。

    她要是被摑了一巴掌，只會想辦法還對方十幾個巴掌。

    莉齊本來不想哭的，但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傷心，想到未來一段時間，都要過那種坐牢似的苦日子——假如沒有經(jīng)歷過自由，讓她過那種守規(guī)矩的日子倒沒什么。

    可是，她已經(jīng)知道了自由的滋味——美妙的自由的滋味，前所未有的自由的滋味，怎么能再把她送進牢籠里！

    莉齊鼻子一酸，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她一面痛哭，一面咒罵埃里克：“我究竟做錯了什么，你要這么對待我！”她哽咽著，“你要是沒帶我來這里來，該多好啊……你把我從牢獄里放了出來，現(xiàn)在又要把我送回去……他媽的！你簡直是在故意折磨我！”

    罵完以后，她心里舒坦了一些，眼淚也不再流了，但還是很郁悶，因為埃里克還沒有安慰她，跟她道歉。

    埃里克一只手臂摟著她，另一只手臂的肌rou微微緊繃，扯著韁繩，不讓胯-下的這匹白馬撒歡兒似的奔跑。

    這匹馬一直被養(yǎng)在歌劇院的馬房里，是一匹異常駿美的阿拉伯白馬，體態(tài)優(yōu)美，皮毛艷麗而順滑，即使光線暗淡，也能看出渾身毛發(fā)如昂貴的絲緞一般閃閃發(fā)亮。

    這樣一匹舉世無雙的駿馬，卻被豢養(yǎng)在地下室的馬房里，當(dāng)作表演節(jié)目的工具。

    他看到以后，就順手幫它牽走了。

    劇院的馬術(shù)師管它叫“愷撒”。愷撒性格溫順，極其忠誠，從不違抗他的命令，能看懂他每一個手勢和眼神，但即使是它，也不愿到這陰冷的地方來，每次他吹完口哨后，都要等半分鐘，它才會不情不愿地跑過來。

    她卻非常喜歡……這里。

    地下宮殿建造于巴黎公社時期，原是公社社員為了羈押囚犯而建造出來的黑牢。

    但不知為什么，公社失敗以后，只有他發(fā)現(xiàn)了通向黑牢的暗道，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類似于命運的力量在告訴他，這是一座為你準(zhǔn)備的監(jiān)牢。

    盡管在地面上已經(jīng)有寓所，他還是在地下宮殿住了下來。

    達(dá)洛加曾說，不管多么正經(jīng)的房子，一經(jīng)他手，就會變成魔窟。

    的確如此，他精通活板暗門之道，能隨心所欲地改造一幢房屋，任何人未經(jīng)允許在他的房子里說話，都會被監(jiān)聽或通過回音傳出去。

    這的確是一座為他準(zhǔn)備的監(jiān)牢。

    他在這座監(jiān)牢里，完成了對寓所的所有構(gòu)想。

    他將住宅建造于地下的雙層墻基之中，除了他，誰也不知道這幢居所的具體位置。

    在這里，他可以潛心創(chuàng)作，研究學(xué)術(shù)，不受外界異樣目光的干擾。

    在地面上，他不管去哪里，都能看到反光的東西。

    但在他一手改造的寓所里，每一堵石墻，每一個機關(guān)，每一條暗道都完全由他主宰。

    他可以像神cao縱創(chuàng)造物一般，杜絕一切反光的東西。

    然而，不管這個地方再怎么適合他，曾經(jīng)都是一個黑牢，墻上還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縮寫字母，很明顯是那些不幸的囚犯留下的，任何一個人看到那些縮寫字母，都會感到毛骨悚然；有的暗道還能看到堆積成山的骸骨，有的骸骨苦撐著仰望的姿勢，渴望見到自由的曙光。

    他卻在這樣一個黑暗、腐敗、污穢的地方感到泰然自若，實在諷刺。

    他在這里唯一碰到的活物，是一群老鼠。

    它們無時無刻都在盜竊，都在遁逃，都在啃噬。

    在這座巨大而漆黑的墳?zāi)估?，骯臟的群鼠是他唯一的鄰居。

    他厭惡這里，卻又離不開這里。

    再沒有一個地方，能像地下迷宮一般，使他徹底遠(yuǎn)離世俗的紛爭，遠(yuǎn)離鏡面充滿惡意的反光。

    同時，這也是一個理想的牢獄。

    他十分清楚，自己是一個瘋子，頭腦看似沉著冷靜，極度理智，然而保持冷靜理智的代價，卻是不停地學(xué)習(xí)冷僻的知識，一旦他停止學(xué)習(xí)和思考，就會被自己異于常人的命運折磨到瘋狂。

    當(dāng)一個頭等聰明的瘋子，愛上了一個女人，并且發(fā)現(xiàn)那個女人有可能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愛他的人，他會怎么做呢？

    他會把她藏起來。

    藏在哪里？

    地底的寓所。

    那里不見天日，到處都是致命的機關(guān)，還有他發(fā)明的能傳聲的空心磚，他可以像蜘蛛用銀絲控制獵物一般，控制她的行蹤。

    只要她進入地下迷宮，她就再無逃脫的可能，無論去哪里，都會被千絲萬縷的銀絲套牢，動彈不得。

    他不想傷害她。

    但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愛他的人。

    他要守著她。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卑鄙而齷齪，居然想用囚禁的手段，永遠(yuǎn)地留住一個人。

    可是，如果不把她拴在視線范圍之內(nèi)，她有可能會離開他，愛上其他人——他其實知道這種事可能性極低，她雖然是個輕佻而嬌媚的女孩，很樂意放送自己的秋波，但并不是誰都能博取她的愛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