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御山河 第301節(jié)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正視自己曾經的身份。 嚴林雖然是軍門之后,可林將軍還沒有把他認回家,他的名字甚至都不會出現(xiàn)在林家的家譜之上…… 忽然間沒有人說話,帳篷里的氣氛變得很微妙。 畢公見狀起身,道:“若是公子沒有什么疑問,我便先回去了。” “哦!”季涼回過神來,看向畢公,“辛苦你跑這一趟?!?/br> 畢公欠身:“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公子若是有事,可以再寫給我。所有事,只要黑市能做到,我就會竭盡全力幫公子?!?/br> “好?!奔緵鳇c點頭。 凌樂進來帶畢公出軍營,許安歸準備起身去看嚴林,被季涼拉住了。 “再等等?!奔緵龅馈?/br> “等……”許安歸不明白,“什么?” 季涼不解釋,只是道:“坐下再等等。” 許安歸揚了揚眉,又盤腿坐下,喝了一碗粗茶。軍營里條件艱苦,但是有粗茶供應,因為粗茶提神。 不到一刻鐘,軍帳又被撩開,只見寧弘從外面進來。 季涼望向寧弘,似是詢問。 寧弘點點頭,季涼這才站起身,坐到輪椅上,對許安歸道:“走,我們去看看嚴林。” 許安歸不知道季涼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卻也沒多想,撐著自己的腿,站了起來。 校場值房門口是陳松在看守,看見許安歸與季涼來,立即迎上去:“殿下,公子?!?/br> 許安歸點頭:“你哥呢?” 陳松回道:“在里面呢?!?/br> 陳松把門推開,請許安歸與季涼進去。 陳平在里面親自cao刑,他在金吾衛(wèi)里各個崗位輪值,也曾去過內里監(jiān),下手有輕重。嚴林依然被困在椅子上,束住手腳,只是身上不太好看,有一條一條的血印。陳平手上拿著一條馬鞭,剛要揚起,聽見身后門響,轉身去看,欠身退到了一邊。 “說了什么?”許安歸問道。 陳平道:“什么都沒說?!?/br> 許安歸點頭點頭:“你先出去,我有話問他。” 陳平抱拳,退下。 許安歸走到嚴林面前,睨著他問道:“你既然有本事倒戈烏族,就應該有本事承擔后果吧?” 嚴林抬眸,蹙眉,嘴里塞著布,外面捆著布條,不讓他自戕。 許安歸修長的指摸向自己身側的月芒劍,一道白光閃過,嚴林嘴上的布條落下,他把嘴里的布團吐了出來,輕咳了幾聲,月芒劍已經回了劍鞘。 許安歸抱著手,問道:“既然你是林茂林將軍的兒子,為何要反叛烏族?” 嚴林倏地抬頭,眼睛里滿是驚恐,那些驚恐在碰到許安歸渾身的冰冷之后,也被凍成了冰冷,他緩緩開口道:“我算哪門子的兒子。林家族譜上,都沒有我的名字。” “既然沒有你的名字,為什么還要投向烏族?”許安歸道,“若這次真是因為你的通風報信讓我與兩位軍師命喪巖州城,你的身份一旦暴露,林家很可能會因為這件事,家祠會從大相國寺里撤掉……” 許安歸說到這里,看見嚴林頷首,眸光微動,他忽然明白了嚴林這么做的目的,喃喃道:“難不成,你就是想讓林家成為東陵千古罪人???” 嚴林抬眸,眼睛里閃著寒光,厲聲道:“林茂該死!林家該亡!他若不能給我娘一個名分,就不應該與她歡好!他若不能給我一個名分,就不應該讓我娘生下我!他還有兩個兒子,為什么不把他們送上戰(zhàn)場,非要把我送到北境那種苦寒之地?!我在北境戰(zhàn)場,生死一線,他們在許都都城鼎鐺玉石!憑什么?。俊?/br> “你從未想過憑自己的戰(zhàn)功,讓林茂正視你,讓他接你入家門……”季涼在一旁冷然開口,“既然你沒有想過,為何在戰(zhàn)場上軍評那么高?!” 嚴林動了動嘴,一直盯著季涼,終究是沒出聲回答季涼的問題。 “我再問你,若真如你所言,你恨林茂,為何是在朝東門事件爆發(fā),林家滅門之后,對東陵起了反叛之心?”季涼望著嚴林,“照你的說法,你應該很早就反水烏族才是,難道你之前在北境戰(zhàn)場上的軍評皆是做戲?烏族人會任由你砍殺自己族人之后,見你投誠還會重用你?” 嚴林蹙眉,低下頭,一言不發(fā)。 “不,你不恨林茂。你恨的是讓林茂死的東陵。因為東陵帝要收回軍權,制造了朝東門時間,讓戰(zhàn)功赫赫的軍門全部死于那場火災。你若沒有得到林茂的庇佑,在軍營里怎么可能升得那么快?”季涼一字一句緩緩吐出,宛若一把尖刀把嚴林活生生地刨開,挖出他的心與骨血,讓他無處可藏。 “你的父親并不像你說的那般無情,他深知林夫人不會讓你出身賤籍的母親入臨府,所以才把你送到北境戰(zhàn)場,想讓你用戰(zhàn)功換取家族耆老的認同。林家是軍門,你嫡出的兩個哥哥自然不需要任何條件就可以上家譜,而你,若是想要整個林家認同你,你就必須在戰(zhàn)場上證明,你身體里面流著的是林家的血,林家男兒的勇氣與膽識?!奔緵鲇挠耐鲁觯澳闫鋵嵕涂斓玫搅旨业恼J同了,因為林茂已經把你的母親接進了許都,他已經在替你著手準備你入林氏家譜的事情了。你努力這么多年,終于可以進入林家家譜了,可朝東門事情爆發(fā),林家落難,讓你想了許多年、夢了許多年的事情破滅了,你這才惡向膽邊生……投向了烏族?!?/br> 嚴林聲音發(fā)抖:“別說了……” “你明明是一個將才,你明明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重新給林家正名……”許安歸憐惜地望著嚴林。 “別說了……”嚴林聲音抖得更厲害了。 “為什么,偏偏走上了一條不歸路?”許安歸不理解,他明明有機會不依靠任何人重生。 “別說了!”嚴林一聲嘶吼,努力地想要站起來,椅子太重,布條捆得他手腳動彈不得,椅子被他力量帶得四處亂晃,“是你!是你們!是你們許家害得我沒辦法認祖歸宗!是你們害得父母雙亡!是你們讓我無家可歸!是你們逼得我動了亡國的心思!現(xiàn)在你們還來質問我為什么要當細作,要叛國?。课矣惺裁磭??有家才有國!我連家都沒有了,你讓我效忠哪個國?!啊——” 嚴林滿眼通紅,面目猙獰,他掙扎地力量很大,椅子被他帶得向著許安歸挪去。戍南戍北錚然一聲抽出劍,架在嚴林的脖頸處。 嚴林根本不怕,他一邊把脖子仰著,一邊大吼道:“來??!殺了我!殺了我!” 許安歸沒有發(fā)話,戍南戍北不敢動手,只是用劍壓著他,不讓他繼續(xù)往前。 “殿下!” 陳平在外扣門,低聲道:“烏族大軍已經在百里之外扎營!” 許安歸回眸,回道:“知道了?!?/br> 他又把頭轉向嚴林,嚴林仰天大笑:“你們東陵過河拆橋,亂殺武將,早就該想到會有今天這場惡戰(zhàn)!許安歸,你以為你鎮(zhèn)守邊關八年相安無事,是因為你強大嗎???哈哈哈——不!大狼主早就有自己的打算,東陵氣數(shù)已盡,你們……” “閉嘴!” 戍北抬手給了嚴林一拳,嚴林被打的頭一歪,他順嘴吐出去兩顆血牙,回眸張著血嘴,無聲嘲笑著,他要看著許安歸,看著整個東陵自食惡果! 許安歸很痛心,看來這次談判,談崩了。 無論他怎么努力,朝東門事件永遠是捆在東陵身上的一個炸彈,只要那件事沒有解決,像嚴林這種憎惡東陵的軍門之后就永遠都不會停止自己的憎恨。 明州與涼州由細作打開城門放烏族進東陵,就是一個警鐘! 許安歸手按在月芒劍上,身子微動,想要走向嚴林,季涼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我們先去議事廳,這里讓寧弘來處理。前線要緊,這時候,你必須去坐鎮(zhèn)。” 許安歸低頭,看著坐在輪椅上的季涼,她微微搖頭。許安歸沒再說什么,便出去交代陳松看好這里,事關重大。 陳松拍拍胸脯:“人在我在!” 議事廳里,只有許安歸點的主帥站在沙盤前等著,凌樂推著季涼進去的時候,所有主帥看見季涼臉色微變,都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許安歸,這才向季涼微微頷首。 季涼察覺到氣氛有些微妙,暗自不爽——一定是因為許安歸幾乎每夜都歇在她那里,這些主帥才會有這種看男寵的神情。 百曉左臂的刀傷很深,月卿不讓他亂動,用一塊紗布把他的左臂吊了起來。百曉看見季涼來,恭恭敬敬地欠身一禮:“公子?!?/br> 季涼還禮,側身看去,只見沙盤之上,巖州城對面百里之外,已經擺上的小帳篷。旁邊標注的小字,六萬。 許安歸對議事廳里微妙的氣氛感受不深,他盯著沙盤看了許久,才出聲問道:“誰愿意隨我去打這一場先鋒戰(zhàn)?” 主帥們都毫不猶豫地抱拳,表示自己愿意跟許安歸一起去痛擊烏族先鋒。 一時間議事廳里人聲鼎沸,那些主帥抒發(fā)各種豪言壯志,大體都是不敗烏族人不歸之類的話。這事不能討論,一討論他們就更興奮,所有人都是一副大勝凱旋的模樣。 “那個,我打斷一下?!?/br> 季涼在主帥氣勢正濃的時候出聲,聲音不大,但是穿透力極強,她嗓子用了藥,比她自己的聲音要低啞一些。在人聲里聲音聽起來很是特殊。 她這一聲,直接讓熱議喧天的議事廳安靜了下來。 幾乎所有的主帥都轉向看向坐在沙盤對面的那個瘦弱公子,一臉疑惑或者不屑。 季涼開口,詢問:“東陵為什么要出城迎戰(zhàn)?” 這一問,直接把方才喧鬧給問沒了。不少主帥揚眉,眼中盡是藐視與不屑。 許安歸自然不會覺得季涼是不懂才問,回道:“戰(zhàn)場之上,誰贏下先鋒戰(zhàn),就會提高將士們作戰(zhàn)士氣……” “我知道,”季涼睜著眼睛,望著許安歸,“所以我問的是,為什么要出城迎戰(zhàn)?” “不會季公子覺得我們應該當一個縮頭烏龜,避開先鋒戰(zhàn)吧?!”有主帥開始捂嘴偷笑,臉上寫滿了輕蔑。 這話相當于代表了所有在場主帥的心聲,他們本來就覺得季涼沒什么本事,身體瘦弱,行動不便,只有模樣比他們清秀一些,仗著安王殿下喜歡,才被列入隨行人員名單里。說好聽點是軍師,說難聽點就是男寵。 既然是男寵,就應該老老實實地待在軍帳里面,不要來議事廳指手畫腳才是。 兩軍交戰(zhàn),要派人去打先鋒戰(zhàn)這種常識性的問題,她居然還要問什么要出去迎戰(zhàn)? 季涼端坐在輪椅上,看不出情緒,她緩聲道:“我們的先鋒戰(zhàn)在明州城的時候就輸了,敵人勢如破竹,現(xiàn)在哪來的先鋒戰(zhàn)?” 許安歸看向季涼:“你覺得我們應該等他們第一波攻城?” 季涼點頭:“烏族南下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礙,一路暢行,對方在百里之外扎營,沒有立即動身,就說明他們沒有試探交手的意思。殿下在北境八年,追著他們打了八年,難道他么不知道殿下的用兵習慣與作戰(zhàn)方法嗎?先鋒戰(zhàn),是在交戰(zhàn)敵我雙方主帥不明的情況下才會打的戰(zhàn)役,現(xiàn)在對方早就知道守城將領是安王殿下,還需要再派人來打試探的先鋒戰(zhàn)嗎?恕我直言,殿下若是真的帥兵出城,才是正中敵人下懷?!?/br> “我們若不出戰(zhàn),如何知道對方主帥是誰?”東陵陣營主帥就是看不慣這個瘦弱的公子對他們的事情指手畫腳。 季涼掃了一圈主帥,身子微微向后靠去,她抬起頭,輕蔑地笑了一聲:“你們知道了主帥又如何?難道你們上過戰(zhàn)場,打過烏族?對烏族主帥知知甚多?” “你!”主帥紛紛握拳想要上去痛揙季涼。 季涼這句話無異于挑釁,她把所有人的憤怒都挑撥到了極點。 許安歸橫了一眼站在沙盤另一側的主帥,那些人看見許安歸不悅的神情,氣焰頓時有所收斂。 “各位將軍切勿動怒,季公子的意思,我明白,我來解釋給諸位聽?!卑贂蕴鹩沂肿屩鲙泜儼察o,“季公子的意思是,對方知道這一仗是安王殿下率領,我們與烏族在北境周旋了八年,對方對殿下了如指掌。對方沒有必要跟我們打一場試探性的先鋒戰(zhàn)。烏族已經連下兩城,沿途掠奪物資,現(xiàn)在正是烏族的勁頭上,兵法有云‘強而避之’,現(xiàn)在烏族無論是士氣,還是決心,都比我方要高漲許多。若他們再拿下這場先鋒戰(zhàn),那便是勢不可擋。東陵已經輸了兩場戰(zhàn)役,輸?shù)袅藘勺浅??!还淖鳉猓俣?,三而竭’,我們現(xiàn)在不能讓對方斷了我軍士氣,故而這一場先鋒戰(zhàn),不出去迎也罷?!?/br> “不出去迎戰(zhàn)難不成,要等著他們打過來?”東陵主帥們又坐不住了。 季涼不想說話了,她從來都沒有覺得跟人說話是這么費勁的工程。顯然這些將領不僅沒上過戰(zhàn)場,甚至連兵書都沒好好讀過。在這種情況下還要想著如何去掙軍功。 軍功這東西,有命掙沒命花才是莫大的諷刺。 百曉見季涼不再說話,只是盯著沙盤,只好自己解釋道:“巖州城是一道天然的天塹,當初先帝在這里建造巖州城,就是希望巖州城成為烏族南下東線上一道‘鎖’。烏族現(xiàn)在氣盛,若我們身后這些兵士正規(guī)軍倒也好說,但我們現(xiàn)在率領的是六萬巖州城的儲備軍。他們每人訓練時間最長的一年,最短的幾個月。他們沒上過戰(zhàn)場,在氣勢上,就比烏族成熟的軍隊要短了許多,這種情況下,季公子希望我們盡可能的避免正面沖突。守城,是我們現(xiàn)在最好的選擇。我們可以利用巖州城外的山道、懸崖地形優(yōu)勢,輕易阻斷烏族連勝的氣焰。我們當然要跟烏族打正面戰(zhàn)場,但是不是現(xiàn)在?!?/br> 百曉兩榜進士,甘愿在北境一直以軍師的名義跟著許安歸抵御烏族,他在軍中聲望頗高,在戰(zhàn)局上的理解與謀劃甚至不輸給季涼,他說的話,還是很中肯,所有人都聽得進去。 這解釋,軍營里對季涼的反感就沒有那么旺盛了。 看來安王殿下寵信這個瘦弱的公子,并不是因為喜歡她,而是因為她真的有一些真才實干。 第294章 上戰(zhàn)場 ◇ ◎她把唇蓋上了他的唇,道:別死。◎ 許安歸見百曉解釋清楚, 諸位將軍都已經聽明白了,便道:“既然兩位軍師都建議我們不出城迎戰(zhàn),那我們便做好守城的準備。陳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