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慶忽然笑道：“紅燭姑娘放心罷，娘娘吉人自有天象，一定會安好的?！?/br>
    紅燭聽鄒慶如此說，也立即笑開了，點頭道：“是，借大監(jiān)吉言?！?/br>
    小半個時辰之后，紅燭帶回御醫(yī)去了長嬉宮，御醫(yī)開了些安神的方子，留下了安神的藥囊才離去。

    紅燭送走了御醫(yī)，關上了長嬉殿的門，立即小跑入殿，興高采烈。

    賢妃才喝了藥，看見紅燭忍不住嗔怪：“多大的人了，還如此不穩(wěn)重。虧得這殿里沒有其他人，叫人看見，定是要告到皇后那里給你一頓板子?！?/br>
    紅燭跑到賢妃身邊跪下，笑嘻嘻地給她捶腿：“給奴一頓板子奴也高興?！?/br>
    “出去是知道了什么好事，讓你如此？”賢妃最是知曉這紅燭的性子，忍不住用手指點了點她的眉心。

    紅燭抬眸：“奴婢今日出去見到陛下了！這御醫(yī)是陛下賞的恩典！”

    賢妃眼眸里的光沉了沉：“還有呢？”

    紅燭跪直了身子，小聲說道：“奴婢還探了鄒大監(jiān)的口風，看樣子六殿下是要回來了！”

    聽到這話，賢妃的手忽然一抖，藥碗就那么落在了地上，碎裂開來：“你說什么！”

    紅燭嚇得連忙站了起來，一字一句地回道：“六殿下要回來了！”

    “安歸……安歸要回來了？！”賢妃捂住嘴，忽然淚流滿面，泣不成聲，隨后嗚咽之聲變成了輕咳，“咳咳咳咳咳……”

    紅燭連忙上前去撫著賢妃的后背道：“娘娘，娘娘您好不容易熬到殿下快回來了，千萬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br>
    賢妃抓住紅燭的手：“那消息是你如何知道的？！”

    紅燭眼睛有些紅潤，說道：“方才奴婢跟鄒大監(jiān)去請御醫(yī)，大監(jiān)在路上問了奴婢娘娘的病，奴婢說是八年前六殿下離去之后有的夢魘。大監(jiān)一嘆說這是心病要心藥醫(yī)，轉而又跟奴婢說娘娘吉人自有天象，一定會好的……”

    賢妃手微微顫抖：“鄒慶真的這么說？”

    紅燭點點頭：“是，大監(jiān)都知道娘娘這是心病，若是能好，必然是六殿下平安歸來。大監(jiān)既然那樣說了，一定就是六殿下要回來了?！?/br>
    “安歸……安歸……”賢妃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股炙熱的溫度在緩緩上行，她喃喃自語，“他沒事，他要回來了……我的孩子，真的要回來了……”

    紅燭不敢上前去打擾，只能站在邊上看著賢妃。

    好一會功夫賢妃才緩過來，看向紅燭，道：“今日起，頭發(fā)就不再落了罷……”

    紅燭一臉驚喜：“娘娘！您的意思是！”

    賢妃緩緩抬眸，眸低有夏日草木生長、唯有秋來才能阻擋的那股瘋狂與躁動。

    這雙眸子在聽到許安歸即將回來的時候，居然變得如此清靈，宛若神女一般，無論何時何地都有出塵于四季之美，不用言說。

    “我的意思是，茍延殘喘這么多年，是時候去拿回屬于我、屬于安兒的一切了?！辟t妃看向院外的那一棵合歡花，一年又一年地綻放，姹紫嫣紅，“1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八年了，那個喜歡做夢的女子，也該醒了。”

    紅燭緩緩跪下，深深叩首：“主子！”

    *

    東陵每個月初一，是許都大戶人家入寺齋戒的日子。

    冬來萬物凋零，霜煞了朝陽，大殿之上都變得蕭寒。今年的冬日，明顯比往年要更冷一些。

    戶部尚書郭睿明這才剛剛稟報了嶺北的雪災，定了去賑災監(jiān)工的人選，那冷意在人心底便又更甚了幾分。

    退班之后，郭睿明扶著郭太師，上了回家的馬車。

    家里的小廝立即遞上來兩塊暖爐，郭睿明把暖爐放在郭太師的手中，才自己又坐了下去。

    郭太師閉著眼睛，問道：“家里去靈清寺布施的東西可準備好了？”

    郭睿明點頭：“靜蘭一早就派人去打點了。這是家里的規(guī)矩，自從她掌家以來一直都記在心上，從未怠慢過?！?/br>
    郭太師睜開眼，望向窗外，好似能看見什么一般，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今年冬日寒冷，窮苦之人恐怕更加難熬了?！?/br>
    郭睿明沒有跟著郭太師一起感慨冬日嚴寒，只是低聲道：“父親，昨日皇后招了母親與靜蘭進宮，說了若水的婚事。”

    郭太師一向不過問內(nèi)院之事，但即便是再不過問，這事他也還是要上點心。

    他眉頭微蹙問道：“皇后怎么說？”

    郭睿明回道：“皇后同意了這門親事?！?/br>
    郭太師眉宇間的溝壑愈發(fā)得深了：“皇后到底是同意了……這事靜蘭與你meimei說了嗎？”

    郭睿明搖頭：“還沒有，怕說了，九妹鬧氣?！?/br>
    作者有話說：

    1劉希夷《代悲白頭翁》

    第24章

    ◎郭九小姐◎

    郭太師一聽郭睿明這般說，眉頭皺得更緊了，言語間盡是斥責：“鬧氣？她還敢鬧氣？從她及笄開始，你母親就給她找婆家?，F(xiàn)在她都已經(jīng)十九了，還待字閨中！若不是她頑劣不堪，怎的讓許都所有大戶人家的人都望而卻步！不是嘲笑別家公子樣貌，就是嗤鼻別家公子詩書文采。沒見她多擅長這些，卻仗著自己在學堂里多讀了幾本書，挑別人刺來的時候說得頭頭是道！當真是老夫把她給慣壞了！還是老祖宗說得好，女子無才便是德。當初就不應該答應她去上學堂?！?/br>
    郭睿明看著郭太師狠狠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可父親氣歸氣，九妹每次如此這般，您還不是私下贊嘆若九妹是個男兒，必定是一個可以獨當一面成大器的兒郎？雖是性子有些頑劣，但是說的那些也不是全無道理啊?！?/br>
    “你這個當大哥的也是，每次都護著她！”

    郭太師雖然斥責郭睿明，但臉上卻沒有怒意。只要郭太師想到郭若水每次闖禍之后來他面前認錯，強詞奪理卻又說得他心花怒放的樣子，也就氣不來了。

    全許都的人都知道郭太師寵這郭府九小姐寵上了天，大約是家里女兒都嫁了出去只留了這個最小的在身邊，每每郭若水惹了禍，郭太師也從未真正的責罰過。

    這次賜婚與以往都不同，郭太師雖然想護著，但真的有心無力。

    “這次你meimei再鬧，就餓她幾日，看她還有力氣鬧！”郭太師神情肅穆。

    郭睿明明面上點頭，心里卻是一陣暗笑。

    *

    回到郭府，郭太師還未下馬車，就聽見郭府里傳來一陣似百靈鳥一般歡悅的聲音：“父親！父親！若水想死你了?！?/br>
    郭睿明先下了馬車，然后從馬車里扶出了郭太師。

    郭若水立即跑過去，攙扶著郭太師的胳膊，依偎在郭太師的身邊：“父親，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呀！母親與靜蘭嫂嫂一早就準備好了去清靈寺齋戒布施的東西，父親再不回來，粥都要涼了！”

    郭太師臉一沉：“沒規(guī)矩，見了你大哥也不問安！”

    郭若水后仰，跟在郭太師另一側的郭睿明擠眼睛：“大哥才不會怪罪若水呢！是吧！”

    郭睿明一直都拿這個古靈精怪的九妹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無奈地點頭道：“是，大哥當然不會怪罪?！?/br>
    郭若水轉頭看向郭太師，把胳膊抱得更緊了一些：“父親，父親你看我呀。”

    郭太師橫了郭若水一眼：“怎么了？”

    郭若水見郭太師沒發(fā)現(xiàn)，立即鼓起了嘴，嘟囔著：“若水今日起來都沒趕上早膳，眼睛下面有了烏青，父親都沒發(fā)現(xiàn)！”

    經(jīng)郭若水這么提醒，這才注意到這孩子確實眼下有烏青，便問道：“夜里睡得不好？”

    郭若水連連搖頭，然后從身后變出一個錦緞縫制的小手爐套，一臉朗笑：“嘿嘿，父親您看，若水熬夜給父親做的手爐套。好看嗎？”

    郭睿明驚訝于郭若水做女工，但是顯然郭若水這一動作，很討郭太師歡心。

    郭若水連忙從郭太師手中拿過暖爐，把舊套子褪下來，道：“若水特地選了墨青色，因為墨青色顯年輕。父親，若水就不明白了，您明明看上去才像剛過不惑，怎得就天天穿的老氣橫秋的。依若水的意思，父親應該多穿些亮色的衣服才對。您若是穿的出俏些，走在街上，那全許都還有姑娘未出門的人家，必定都來問，這是哪家公子，有如此好的氣質(zhì)。”

    郭睿明跟在后面，忍住笑意，看著若水左一句右一句信口胡鄒。

    即便這接二連三的高帽戴得確實舒服，但郭太師卻依然不想買她的賬。

    郭太師是什么人？

    縱橫官場多年，若是連她這點小九九都看不出來，那不就白走了一道？

    “即便你今日把帽子戴上日頭，我也不會叫你母親放了你出去胡鬧！”郭太師轉手拿過郭若水手中的暖爐，繼續(xù)向府里走去。

    郭若水這又是漏夜縫手爐，又是出門迎父親的，目的被郭太師揭穿，立即松了郭太師的胳膊，站在原地腳一跺，不愿意再往前走，嚷嚷著：“父親都不疼若水了！若水這般辛苦討好父親，放在往日早就同意我出去玩了！”

    郭太師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還玩！我看你是越大越發(fā)的沒規(guī)矩了！等過幾日讓你大嫂去跟皇后娘娘面前求個恩典，找個宮里懂禮數(shù)的老嬤嬤來給你好好上一段時日，修一修你這一身的壞毛?。　?/br>
    郭若水一臉不在意地偏著頭：“那我就把老嬤嬤氣走，讓她不敢再進我郭家大門！”

    “你！”郭太師轉身揚手就要打下去，郭若水一臉要打便打我不躲的樣子。

    不管如何，這郭若水確實是熬夜做了暖爐套子，又起了個大早來接門，早上一連串話說的讓郭太師心花怒放，郭太師怎么可能真的忍心打下去？

    郭睿明看見郭太師連連朝他使眼色，立即明白過來，連忙快走兩步，假意拉住郭太師勸道：“若水！胡鬧！怎么可以頂撞父親呢？給父親認錯！”

    郭若水咧咧嘴：“哼，父親要打便打，大哥拉著做什么？父親管教若水是天經(jīng)地義，若水不躲。但即便是再天經(jīng)地義，也要有個說法，若水不過就是想在父親膝下多敬些孝道。有什么錯？！”

    郭若水這話，橫挑豎挑都挑不出錯，硬是把郭太師給氣樂了。

    他今日算是領略了這郭家九小姐的本事，真是頑劣至極，卻又無話可說。

    巧言令色，強詞奪理，卻又句句戳在郭太師的心窩里。

    這郭若水在家中九個姊妹當中，之所以能夠博得這郭太師的獨寵，就是滿眼滿嘴的孝道。郭若水說了，她也做到了。

    都說女兒是父親的小棉襖，這最小的一個格外貼心，郭太師又怎么肯把她這么早的嫁出去？

    最后只能瞪眼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郭睿明跟在后面，路過郭若水的時候朝她豎了個大拇指。

    郭若水一臉得意之色。

    *

    郭府后門備齊了五輛馬車，府上的小廝與丫頭前前后后忙碌著把主子們用得到的東西，陸續(xù)搬上車。

    郭若水一路歡跳著跑到了后門，左看看又看看，對著身邊的丫頭說道：“去，給我牽一匹馬！今日我要騎馬去清靈寺！”

    郭若水身邊的丫頭一聽郭若水如此說，嚇得立即撲在了地上：“九小姐，您就饒了奴吧。今日府上齋戒布施，去的地方亂得很?！?/br>
    “沒事！我……”

    “胡鬧！”

    郭若水回頭，看見郭夫人沉著臉從院子里走來，身后跟著兩個老嬤嬤緊緊地跟著。郭若水見了郭夫人立即收了性子站直了身子，低著頭，等著挨訓。

    郭夫人走過來拎起郭若水的耳朵就道：“越發(fā)的沒規(guī)矩了。從前你父親允你學騎馬，是練你的膽子。如今你馬倒是學會了，膽子也見長了?！?/br>
    郭夫人的手還沒挨到郭若水的耳朵，她便大喊道：“哎——哎——母親輕點，母親輕點呀！若水的耳朵都要擰掉了??！”

    “咳咳——”郭太師從后面來，“雖說府上后門在巷子深處，但總歸是外面，注意禮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