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擁明月 第110節(jié)
大雪一連三日,折竹昏迷不醒,好不容易退了高熱,玉京城卻亂了起來,城中到處都是身著甲胄的官兵,昨日更有兩方人馬在御街上廝殺夜半,聽說御街的雪都已被血染紅融化。 百姓心中惶惶,皆閉門在家,根本不敢出去。 “程叔白可是青霜州劍仙,他的內(nèi)功江湖中有幾人可比?小公主你便放寬心,有他為小十七運功調(diào)息,小十七一定會很快醒來的?!?/br> 清晨霧濃,短廊的欄桿積雪,第四在商絨身邊坐下。 商絨聞聲回神,她的視線從霧蒙蒙的庭院挪到第四的臉上,輕輕頷首,隨即隔了會兒,她才開口:“拂柳jiejie,你去星羅觀瞧一瞧吧?!?/br> 乍聽她提及“星羅觀”三字,第四的神情稍有凝滯,她很快想起那夜她和第十五帶著商絨,與程遲程叔白一行人入星羅觀尋出城之路時,那青年道士臉頰上的血痂殷紅,一看便沒有用藥。 “多事之秋,我哪里是那么不守信的人,我既應了小十七,那么你離開玉京之前,我必是要守在你身邊的。” 第四扯唇,語氣平常。 “可你明明想去?!鄙探q盯著她。 第四與她對視片刻,雙臂撐在身后的欄桿上,也不顧積雪沾濕她的衣袖:“你一個小姑娘,哪里懂我的這些事。” “你去了還請幫我問一問,夢石叔叔如今在宮中如何了?!?/br> 商絨卻自顧自道。 “我何時說要去了?”第四紅唇微抿,但她再對上身旁這小姑娘的目光,隨即輕抬下頜,撇過臉:“程遲不是已經(jīng)站在太子這一邊了么?太子如今有她與薛濃玉相助,不可能會輸,不過你若還是擔心,我替你跑一趟,打聽打聽消息也沒什么不可以的?!?/br> “謝謝拂柳jiejie?!?/br> 商絨并不戳穿她的心思。 第四說走便走,那般濃烈的紫色背影很快消失在寒霧之間,吱呀一聲響,商絨斜對面的那道門開了,她回過頭,正見第十五從屋中出來。 “姑娘,藥已換過了,你進去吧?!?/br> 第十五抬眼看見她,便說道。 商絨立即站起身,裙袂隨著她的步履拂動,她飛快跑入屋中,幾名醫(yī)官正說著話,回頭瞧見她,便頷首喚了聲“姑娘”,隨即一塊兒出了屋子。 那道門合上,屋內(nèi)光線晦暗了一些。 商絨在外頭冷坐了好一會兒,此時乍被榻旁的炭盆一暖,她的嗓子又添癢意,咳嗽了一陣才緩過來。 屋內(nèi)靜悄悄的,榻上的少年也安靜昏睡。 他身上纏著好多細布,浸了些淡薄的血紅色,商絨坐在榻旁,往上拉了拉他的被子,將他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 炭盆里時不時有噼啪的聲音,商絨望著少年蒼白的面龐,用帕子替他擦了擦額上細密的汗珠,又發(fā)覺他被子里的雙手冰涼,怎么也捂不熱,她又自己蹲下去湊在炭盆邊將凍得僵冷的手烤得暖了些,又伸到被子底下去握他的手。 神思恍惚之際,商絨的手在被子里觸摸到他腕骨上的舊疤。 她頓了一下,卻不知為何,指腹又輕輕地摩挲。 漁梁河雪中初遇,他不收她的金玉,不殺她偏救她,究竟只是因為識破她的身份,知道她也許能給他《青霓書》與《太清集》的下落,還是說,他在那時她的身上,某一刻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 如果不是師仇未報,他應該早就死于他腕骨的這道疤。 他不是真的愛玩兒。 也許,他根本沒有那么喜歡吃糖丸,沒有那么喜歡看傀儡戲,更沒有那么喜歡這個塵世,甚至于,他自己。 他只是漫無目的地在找,找一個可以不那么討厭自己,討厭這個人世間的辦法,如此方能支撐他度過漫漫歲月。 商絨鼻間酸澀,她蹬掉了繡鞋,臉頰抵在他的軟枕,躺在他的身邊,看著他的側(cè)臉,聽清他的呼吸,輕聲道:“折竹,我想放棄的時候,你和夢石叔叔都來救我了,其實我還是沒那么喜歡這個人世間,可是只要想到你,想到夢石叔叔和我說的話,我就很舍不得?!?/br> 他渾身是傷,商絨不敢碰他,只能往前挪了挪,腦袋在他頸間拱了拱,說:“那個時候你陪著我,現(xiàn)在我也陪著你?!?/br> 風雪依舊,喧囂滿窗。 商絨鼻間滿是少年身上苦澀的藥味與浸雪的竹葉清香,她已三日沒有睡好覺,也許是在他身邊,此刻她的眼皮變得沉重了些。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 商絨在夢中又回到觀音山上那夜,少年躺在雪地里,卻看也不看月亮,手中的銀簪重重地刺入咽喉。 驟然睜眼,窗外呼嘯的風聲入耳,她滿額是汗,一下坐起身來。 極致的白與極致的紅交織成混亂的夢境,商絨額角隱隱作痛,她轉(zhuǎn)過臉,少年仍舊安靜地躺在她身邊。 枕下的銀簪露出一半。 它已經(jīng)被擦拭得很干凈,銀光閃爍,纖細如葉。 商絨怔怔地看。 隔了片刻,她伸手拾起。 “我看著它,就很想你。” 耳畔又是那夜他的聲音。 指間尚有結(jié)痂的傷口在,銀簪冰涼,她指節(jié)蜷縮一下,抬頭望向那道半開的窗,在她揚手便要將它拋出的剎那,一只手忽然攥住她的腕骨。 這一剎,商絨睫毛輕顫,她轉(zhuǎn)過臉,對上少年不知何時已經(jīng)睜開的一雙眸子。 “折竹……” 商絨的眼圈兒一下紅了。 第十五與幾名醫(yī)官聽見動靜便匆匆忙忙趕來,醫(yī)官們忙著替折竹診脈,又寫了方子叫人備藥。 醫(yī)官們一口一個“少主”地叫著,折竹方才醒來,不甚清明的眼底更添晦暗,商絨立即將他們趕出去,頃刻間,房內(nèi)便又只余下她與折竹二人。 滿窗明凈的光線照在少年透著冷感的蒼白面龐,他靜默地與她相視,她舀了一勺湯藥到他嘴邊他也不動。 “簌簌。” 他的聲線喑啞。 商絨輕應一聲,收回手,瓷湯匙放入藥碗中碰撞出清晰的聲響。 “你說,” 少年往常亮晶晶的眸子此刻霧蒙蒙的,一點兒生機也沒有,他滿面迷惘,輕聲問,“我到底是誰?” 商絨雙手捧著溫熱的碗壁,只聽他這一句,眼眶頃刻濕潤,她將藥碗放到一旁,望著他,認真地告訴他: “你是折竹,有名無姓,天生地養(yǎng),世間無二?!?/br> 第94章 她是真 禁宮宮門徹底封閉, 御街上從昨夜到今日午后已歷經(jīng)幾番廝殺,誰也不知禁宮中如今究竟是個什么情狀,星羅觀封了門, 除去摶云與一眾在禁宮摘星臺不得而出的道士, 其余弟子皆被約束在觀中不得而出。 浴房內(nèi)靜悄悄的,絹紗屏風后的浴桶里有一人忽的破水而出,水珠不斷從他白皙的面龐滾落,血痂殷紅的傷疤從一側(cè)的臉頰蔓延至他的鎖骨。 浴桶里的水冰冷徹骨,卻只能勉強緩解他被烈火灼燒似的痛苦, 他的面龐與身上的肌膚都泛著不正常的薄紅。 驀地,他聽清一聲響動。 那雙眸子輕抬起來, 他立即起身, 水珠滴滴答答的,如斷了線似的不斷下墜,他才拿過一旁的衣裳, 便好似察覺到了什么似的, 轉(zhuǎn)過臉。 絹紗屏風后, 一道纖瘦的身影也不知是何時站在那兒的, 靜默地聽著里面的水聲, 毫不避諱地注視著屏風后的他。 青年一向溫和沉靜的面容添了幾分難言的窘迫, 他迅速披衣出來, 攜帶一身水氣, 迎上那女子笑盈盈的視線, 啞聲道:“發(fā)生何事?” “嗯?” 女子挑眉。 “你向來謹慎, 若非事急, 你絕不會出現(xiàn)?!鼻嗄暾碇鼈?cè)的系帶。 “怎么非得是有事, 我才會來找你?” 女子雙手抱臂, 上前兩步,她的視線停在他臉頰的傷疤,此時這般近的距離,她更看得清了些:“你果真沒有用藥?!?/br> 青年難抵她的目光,側(cè)過臉去,卻又是一頓,隨即看向她:“那藥膏,果然是你送的?!?/br> “為何不用?” 女子輕抬下頜。 青年卻移開視線:“你的事若辦完,便早日離開玉京,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若要走,我可以……” 他話音未落,下頜被她纖細的手指攥住。 “白隱?!?/br> 女子的聲線甜膩,她的目光始終在他的臉頰來回游移:“你再不用藥,可就來不及了?!?/br> 她的手指才松開他的下巴,指腹卻沿著他的脖頸一直往下,游移過他嚴整的衣襟,如愿看到他眼睫顫動,下頜繃緊的模樣,她輕聲笑起來,最終手指勾在他腰側(cè)的衣帶。 衣帶要松不松, 她的手腕被他用力攥住。 他緊皺著眉,呼吸稍亂:“拂柳,若無事,你……便走吧?!?/br> “走?” 不知為何,第四面上輕佻的笑意淡去許多,眉眼間添了幾分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氣悶,她的手掌抵在他的胸膛。 她進,他退。 她的視線往后一掃,在案上發(fā)現(xiàn)了那個熟悉的藥膏盒子,便伸手拿過來,而白隱正好退無可退,身后只有一張軟榻。 她手上用力,白隱便被她按在榻上。 “拂柳……” 白隱失措,白皙面頰上薄紅更甚,只見面前這女子單膝抵在榻上,一手攥住他的下頜,單手打開那盒藥膏,指腹沾了剔透無色的藥膏順著他臉頰上的傷疤寸寸摩挲。 藥膏涼涼的,但她的手指撫過的每一寸都帶起輕微難捱的癢意。 她的指腹往下,從他的頸側(cè),到他衣襟底下,停在他的鎖骨凹陷處。 她的整個手掌,貼在他的肌膚。 白隱的氣息越發(fā)凌亂,一張清正俊逸的面龐沾了幾分難言的欲,第四看著他,有點著迷。 她俯身,吻住他。 唇上的口脂暈染成他唇畔淡薄的紅痕,縱然他極力忍耐卻終究難抵她如此熾熱的親吻。 “你身上好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