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從來不叫他季師兄，這一聲聽起來卻很不舒服。

    季識逍冷著張臉：從這兒路過，不巧看見了你的劍招。

    烏夢榆哦了一聲，點點頭：這樣，原來是我的劍讓師兄看不過眼了。正巧我也累了，地方讓給你，我回去休息了。

    她打個哈欠，干脆利落地把劍入了鞘，翻身騎上仙鶴。

    皎潔的月亮隱在了烏云里，剛剛的漫山的清輝被收攏了去。

    她靜默地坐在仙鶴身上，隱在陰影里，坐了片刻，忽然偏過頭來

    季師兄，未免你貴人多忘事，昔年從風(fēng)月派逃出來，我應(yīng)當(dāng)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不知道你的救命之恩還能不能報?

    季識逍聽見自己的聲音冷如霜雪：報啊，你想讓我做什么?

    烏夢榆看著他，眼睛有一點紅，神色也很冷漠：不要在我面前用劍，我討厭你。

    好。

    恰逢歸雪的寒潭秘境大開，正在選人去歷練，他雖練劍只有三年，但劍法卓絕，也被順利選入其中。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秘境，只有三十余只不成氣候的妖獸，再加上十余個流竄到折桂洲的魔修。

    只是在中心寒潭里埋著一柄劍，師兄師姐解釋說那應(yīng)當(dāng)是曾經(jīng)梓鳶長老的劍，只是如今被一只三千年碧雙水蛇守著。

    派內(nèi)的長老看了兩眼，道：這把劍好，難得是梓鳶歸墟前把劍上面的靈魂印記抹去了，應(yīng)當(dāng)是想為她的劍尋一個新主人。

    這樣吧，看你們怎么分配，我們這些老家伙就不要這把劍了，誰能把碧雙水蛇殺了，誰就拿它。

    師兄師姐們也只是初入劍道，推拒著

    長老，這么大一條碧雙水蛇，你讓我們怎么打?我這小身板，還不夠它塞牙縫呢。

    哈哈哈哈哈我們再修煉修煉，再說吧，這看著太嚇人了啊。

    長老幫幫我們吧，之前打魔修都九死一生了，現(xiàn)在沒力氣了都

    那只了三千年的碧雙水蛇，鱗片翻飛間如深色琉璃一般，毒性卻很霸道，沾上一點身上就潰爛一大片。

    季識逍看了看那柄劍，光華流轉(zhuǎn)，薄而鋒銳，在寒潭水里更顯得不凡

    若把這柄劍得到了，也算還清了救命之恩吧。

    他一腔郁氣，在同門都放棄了之后，自己重新折返了寒潭邊。

    只憑著歸雪劍法和天地明心劍法，和碧雙水蛇足足鏖戰(zhàn)了七天，才將它誅殺。

    說是誅殺也不太對，他身體上皆是潰爛的痕跡，毒順著血液蔓延到全身，他即使最后握住那把劍，手上都是潰爛的。

    大片大片的血浮在寒潭水里，就連劍上邊也是他的血。

    季識逍把劍交給第六峰的長老，請他重新淬煉一番。

    鑄劍長老嚇了一跳：識逍，你這身傷，快去回春峰看看吧，別耽誤了啊。

    季識逍動了動嘴角，臉上也一陣鉆心似的疼痛。

    他說：沒事，這傷就看著嚇人。

    鑄劍長老又勸了幾句，才道：這把劍，我看品階也在地級之上了，淬煉一遍恐怕花費

    季識逍把這三年掙的靈石帶了過來：您看夠嗎?不夠我再去弄點。

    鑄劍長老道：這應(yīng)當(dāng)夠了，我試試吧。

    季識逍又去宗派外做任務(wù)，順便養(yǎng)了三個月的傷，才到第六峰取了劍。

    以圣池水淬煉過的劍，果然和他想象的一樣，更加鋒芒逼人，看起來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輕輕地一揮劍，便帶起一陣又似霜雪又似月輝的殘影。

    它帶著寒潭經(jīng)年累月的寒意，是把很好的劍。

    鑄劍長老很滿意，自夸道：不錯不錯，這應(yīng)當(dāng)是我這些年淬煉得最好的一把劍，感覺可和恨水劍比一比也不是不可以。

    他很是欣慰，識逍，你選這把劍做你的本命劍也挺好的。這上邊沾了你很多的血，淬煉的時候也融進(jìn)去了。

    季識逍拿了劍，卻往上面沾了些泥，弄得臟乎乎的，才把它甩到烏夢榆的腳下。

    從寒潭里撿的劍，救命之恩已經(jīng)還清了。

    烏夢榆一臉不可置信，看起來很生氣：季識逍，你也不用這樣侮辱我吧。

    季識逍冷笑：不要好高騖遠(yuǎn)了。

    烏夢榆望了他片刻，眨了眨眼，眼角處卻忽而落下來一滴淚，她擦得很快，笑著說：行，就當(dāng)我識人不清，我就不應(yīng)該救你，你怎么不死在風(fēng)月派里。

    那次沒死在寒潭里。

    季識逍想，但這次是真死了。

    父母拋棄他，劍尊已歸墟，同門君子之交。

    也許他們會感嘆幾句天妒英才，鋒芒畢露風(fēng)必摧之，也許崔峰主會嘆惋許久，也許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人會在茶余飯后閑談幾句

    不會有人為他的死感到難過。這樣很好。

    他對自己說。

    他也不會因為這個感到難過。

    死前已使出了那樣絕艷的一劍，除卻風(fēng)月派的仇未報，這一生沒有遺憾。

    沒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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