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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臣(科舉) 第28節(jié)

    趙荷花聞言笑了笑,拉過她的手,道:“好孩子,這幾個月不見,長得更加標致了?!?/br>
    余姝臉都羞紅了,低著頭,聲如蚊蚋,“多謝姨母夸獎?!?/br>
    兩人答了這句,便規(guī)規(guī)矩矩的退回了趙蘭身邊坐好,無人問話則再不開口。

    這都是余秀才在家里教導的,成身為女兒家,要賢淑貞靜,不可多嘴多舌,更不能學了那些市井婦人高聲粗鄙,否則便是辱沒了他耕讀之家的門風。

    趙荷花見兩姐妹性格乖巧,在心里點了點頭,只是等看到對方身上穿的衣服,她又有了點遲疑。

    余姝兩姐妹身上穿的衣裳雖沒打補丁,看著也整潔,但是實在是寡淡了點。

    原本素白的布衣,經(jīng)過多次水洗,早已泛白發(fā)皺,而頭上更是連根紅頭繩也沒扎,就這么拿根木簪子挽著,不像是來道喜的,反而平白能把趙家的喜氣壓下去兩分。

    其實要說這余秀才,原本家境也還過得去,否則趙大山也不會把女兒嫁給他。

    只是自從中了秀才之后,他就一直考舉人不中,家財也散得差不多了,如今年過四旬,為生計故,便只好在村里開了個私塾教幾個學童勉強養(yǎng)家。

    可即便家中只勉強過得下去,他架子卻拿得足,凡與人交談,必要先掉一通書袋,顯示一下自己的與眾不同,平白惹人討厭。

    至于自家妻女,他也是一樣迂腐得很。

    他不許妻子下地也不許她接縫補的活來干,但是家中家事他卻處處看的緊,要是屋內(nèi)桌椅沾了灰塵,他便要發(fā)作教訓。

    再說兩個女兒,每日也只在家中繡花兼學做家事,等閑不可隨意外出,7歲后更是與尋常男子交談也不行,否則被他發(fā)現(xiàn),輕則叱罵,重則家法伺候。

    要說他真能養(yǎng)家也就罷了,偏偏他的私塾也就只能給些孩子開蒙,那些要下場考科舉的,基本不在他這里上課,因此束脩并不多。

    如此一來,一家人日子便十分清貧,每日三頓倒有兩頓是稀粥。

    之前謝良臣找出了培訓竹蓀菌種的法子,一開始試種便是給的自己親戚,趙家得了,趙蘭原本也想勸余秀才跟著種。

    可他自己下地沒力氣,又不許妻子女兒拋頭露面,于是不僅拒絕了,還道謝家既然準備讓謝良臣考科舉,好好的耕讀之家不傳承下去,偏要學那商人逐利,看中那些個銅臭之物,實在是有失讀書人的風骨。

    丈夫堅定拒絕,趙蘭也只好作罷,只不過她也沒傻到將丈夫原話照搬,只道家中沒有多余人手,多謝爹娘好意。

    趙大山當時聞言就直接回了一句,“沒人手,女婿他不是男人?怎的就沒人手了?”

    一句話把趙蘭說的羞憤不已,最后還是她娘周氏心疼女兒,回護道:“你也少說兩句吧,這女婿還不是你找的,如今又來嫌棄做甚?”

    說到這,趙大山也后悔。

    他當初之所以挑中余秀才當女婿,一是因為他識字,二是因為小女兒性格軟弱文靜,要是遇到厲害婆母或是丈夫性格太強,怕是要吃虧,便選了寡母早喪的余書生。

    而趙蘭生得好,性格又文靜,余秀才也相中了,兩家這才結(jié)了親。

    原本以為女婿后來幾年逐漸考中童生,后來又考中秀才,一家人就要過上好日子了,哪知道卻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甚至還死要面子起來。

    反倒是當初不怎么樣的四女兒越過越好,甚至還能反過來幫娘家人。

    被周氏反堵了一句,趙大山也不管了,甩手道:“隨她去吧,反正日子不是我在過。”

    見自家丈夫負氣走了,周氏這才拉過女兒,勸道:“你也別怪你爹,他也是恨鐵不成鋼,你要是有機會,便勸勸女婿,總歸人何必與錢過不去?”

    周氏勸著女兒,趙蘭卻仍只低頭不語。

    她當然不想過這種苦日子,原本夫君是秀才,村里人人都叫她秀才娘子,對自己比對旁人還要敬上那么兩分,趙蘭也很受用。

    可是等坐到桌前,頓頓都是稀粥腌菜,葷腥油水幾個月也不見一頓,她也覺得日子難過。

    但她也知道丈夫的脾氣,她是無論如何也說服不了對方的,與其白挨一頓罵,還不如不要開口。

    周氏見女兒不爭氣的樣子,嘆口氣,道:“難不成你就要這樣過一輩子了?那姝姐兒和妍姐兒怎么辦?”

    聞言,趙蘭這下終于抬了頭,她看了看周氏,小聲道:“左右姝姐兒也到定親的年紀了,我想著給她找個好人家,以后總不至于吃苦。”

    “好人家?好人家哪有那么好找?要是好找,我跟你爹當初也不會給了那么多錢給媒婆,卻只讓你們姐倆嫁到謝家和余家了。”

    說到這,周氏有點反應(yīng)過來了,她看著小女兒,遲疑道:“你不會是看中栓子了吧?”

    謝栓子只比余姝大兩歲,兩人年紀正正好,而且謝家如今比以前強了可不是一星半點,原本要是以余家的情況,那是根本不可能把女兒嫁過去的,但是要論起親戚來嘛,這可就說不定了。

    “要是良富不行,良臣跟妍姐兒年紀也差不多的?!壁w蘭趕緊補充一句。

    周氏真是要被自己女兒氣笑了,她當是她挑別人還是別人挑她?竟還打算這個不行換那個,真當自個女兒是什么天仙嗎?

    “要是你心里打的是這個主意,我也不好多說什么,只不過這事我不會去跟荷花說,你要說就自己去說,要是荷花同意,那我就沒意見?!毖粤T,周氏也起身走了。

    見母親生氣,趙蘭也有點賭氣,親上加親有什么不好?再說自己兩個女兒不僅生得好看,而且爹還是秀才,算起來謝家也不吃虧。

    因此等到這次來趙家道喜,趙蘭便特地讓兩個女兒打扮了一下,并且囑咐她們千萬不可學那些村里的女孩兒,務(wù)必要溫柔文雅,顯出自己的不同之處來,好讓她四姐高看一眼。

    如今見趙荷花對自己女兒態(tài)度溫和,似有滿意之意,趙蘭心中也暗暗高興,干脆坐到她身邊,以說家事為由,開始暗暗夸贊起自己兩個女兒如何賢惠懂事來。

    趙荷花見她挨近,臉上也沒現(xiàn)出抵觸的神色,只笑著聽,時不時贊上那么一句。

    那邊林氏的大嫂瞧著,暗暗與自己弟妹使了個眼色,等后頭趙荷花借口去廚房幫忙,趙蘭也跟了過去,而她兩個女兒則被她打發(fā)去了周氏屋里,林氏的大嫂終于忍不住,對坐在上首的林氏開口了。

    “秀秀,你說你這小姑子什么意思?”

    林氏大名林秀,“秀秀”正是她父母給她取的小名,她大嫂疼她,便是她出嫁多年,私下里卻仍這么叫她。

    林氏搖了搖懷中的襁褓,聞言笑著道:“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就是想跟謝家結(jié)親嘛?!?/br>
    要不是為著這,剛才趙蘭也不會一直在屋里都沒怎么說話,偏偏趙荷花進來了她就熱情得不行,反倒把自己這個主人撂到了一邊。

    “那你看這事機會大嗎?”林氏的嫂子又問。

    “以后的事誰又知道呢。”林氏臉上笑意不減,“不過雖是如此,荷花妹子的性格我卻知道幾分,她可是個精的,而且人前絕不厥人面子,可她到底心里怎么想的,那就不一定了。”

    這邊趙荷花好容易擺脫了自己的meimei,大松一口氣,拿著去了一半毛的雞,正準備舀水沖手,旁邊侄女趙慧娘已經(jīng)拿起了水瓢,對她笑道:“姨母,我來幫你吧?!?/br>
    給雞褪毛身上很容易便會沾上味,也是為著此,趙蘭才會在后頭悻悻走開,如今這生得花兒一樣的外甥女竟也不嫌棄,主動來幫忙,倒是讓趙荷花多看了她好幾眼。

    趙家的滿月酒吃完,謝家人便打算告辭回去了。

    周氏舍不得女兒,拉著她不愿放手,趙荷花便道家里已經(jīng)買了驢,以后一定?;貋砜此?,周氏這才放了手。

    那邊趙蘭見狀,有點尷尬。

    原本在家時,母親是喜歡她多過jiejie的,可是這么些年下來,四姐不論是年節(jié)還是父母做壽,總是提了豐厚的節(jié)禮上門,而自己則最多繡點帕子做幾個荷包,漸漸的她娘的心就被四姐籠絡(luò)過去了。

    到底有點不甘心,趙蘭便也湊過去,跟著道:“是啊娘,咱們有空了肯定會回來看你的,您就只管保重身體,福氣還在后頭呢?!?/br>
    以前周氏偏愛小女兒,覺得她哪兒都好,加上她雖話不多,可說話卻好聽,因此難免偏心兩分,如今她才發(fā)現(xiàn),話說得好聽不重要,做了什么才重要。

    “知道了,你們既要走便早點啟程吧,省得到時天黑瞧不見路。”

    余家比謝家還要遠,而且他們是走路來的,若是耽擱了時辰,確實很有可能天黑也到不了。

    不過謝家人卻是坐的驢車來,便是回家也要不了一個時辰,所以這話周氏顯然是對小女兒說的。

    那邊余秀才已經(jīng)與趙大山告了辭,正負手等著趙蘭母女三人,見她們耽擱半天還沒過來,難免皺起了眉。

    謝石頭并不怎么喜歡自己這個連襟,此刻兩人站在一處,他渾身不自在,又怕妻子再邀請對方來坐驢車,就有點忍不住想去催一催。

    謝良臣暗中瞧著,見謝石頭腳下躁動,到底沒忍住,拉了拉他爹的袖子,示意他不要過去。

    這舉動落在余秀才眼里,他又看不慣了,教訓道:“所謂君為臣綱,父為子綱,你既然是讀書人又為人子,怎么能隨便拉拉扯扯,阻攔父親?!?/br>
    又來了。謝良臣在心里撇了撇嘴,面上卻裝作受教的模樣,恭敬道:“姨父說的是?!?/br>
    之前他一直在周氏房里陪她說話,基本就是講些趣聞逗她開心,畢竟古人能了解到的事不多,有時隔了一個縣,那消息不特意傳都不一定傳得過來。

    后來余家的表姐和表妹進來了,謝良臣便收斂了些,只周氏問話的時候回答幾句,只不過這親戚間的面子還是要顧的。

    所以,他見兩人一直坐著不吭聲,想著女孩兒家該是喜歡吃果脯,便將自己手邊的杏干碟子遞了過去,道:“表姐嘗嘗這個吧,味道還不錯?!?/br>
    哪知兩人見他動作,立刻受驚似的站起了身,不僅鄭重朝他回了禮,而且頭低得更下去了。

    后來余秀才知道女兒來了這里,且謝良臣也在屋中,當時臉色就不好看了。

    還教訓他道:“既然這屋里都是女眷,你身為男子自然就該避嫌,怎么能久坐屋中?雖大家都是親戚,可男女之別乃大防,你是讀書人,更該明白這個道理。”

    左一句讀書人,右一句讀書人,謝良臣覺得自己自己這個姨父實在是酸腐得可以,好像自己給自己上了枷鎖,而這枷鎖就是“讀書人”。

    要是按著他前世的脾氣,肯定早就懟回去了,但這里不是現(xiàn)代,講究“長幼有序”,所以即便是余秀才說得再無禮,他也只好捏了鼻子應(yīng)下。

    后來這樣言語找茬的事又發(fā)生過幾回,謝良臣也漸漸摸清的對方的心思,大體就是在他這里擺擺長輩的譜,找些優(yōu)越感。

    明白了對方到底想干嘛,謝良臣也無所謂了,只當逗趣,左右他又不會真的聽進去。

    可他不在意,旁邊的謝石頭卻生了一場又一場的悶氣,覺得這個連襟實在是討人厭。

    那邊趙蘭還真在等著自家jiejie邀請她,畢竟能不走路她還是不想走路,可是趙荷花卻先一步直接斷了她的念頭。

    她讓自己的小兒子坐到了車里,然后再客氣問她兩個女兒,“狗蛋這小子最不耐煩走路,狗剩也是,好在栓子和他爹倒是無礙,姝姐兒和妍姐兒是女兒家,腳力不行,不如就跟我們一起吧,我?guī)齻円怀??!?/br>
    聽說謝良臣也要坐里面,兩個女孩兒趕緊拒絕,“多謝四姨母,我們還要服侍母親,不敢獨個偷懶。”

    要是放在以前,趙荷花是很喜歡兩姐妹這一套說辭的,多懂事多孝順多會說話的孩子呀,可現(xiàn)在她卻只覺得對方矯情,

    大家都是農(nóng)戶出身,講究這些個實在是沒必要,剛才自己拔雞毛,她小妹趙蘭竟也嫌起臟來,想當初她倆在家時什么活沒干過?

    如今不過她出嫁十多年,竟然也被那酸秀才同化了去,她是這樣,她那兩個女兒還不定怎么嬌氣呢。

    說句不好聽的,她可是給長子娶媳婦,要是性格太柔弱,以后可鎮(zhèn)不住下頭的妯娌,便是與人吵架,要真跟余家兩姐妹似的,那是鐵定得落了下風,說不定一個氣不過還要氣厥過去。

    她趙荷花要強了一輩子,可受不得這個窩囊。

    對方既然拒絕,趙荷花也就朝她小妹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五妹便早點出發(fā)吧,省得到時真?zhèn)€趕不回去?!?/br>
    趙蘭依依不舍的走了,趙荷花也準備告辭,周氏卻拉著她,小聲道:“聽說狗剩他明年四月要去府城,娘這里還有些銀子,你拿去給他作盤纏?!?/br>
    說著,周氏從袖子里掏出個荷包,作勢就要往女兒的懷里塞。

    趙荷花趕緊拉住她的手,勸道:“娘不必擔心,去府城的路費我早就給狗剩準備好了,哪里需要您破費。”

    周氏卻不依,只道:“那是你的,這是我的,他是我親外孫,難不成我這個做外祖母的盡份心都不成了?”

    趙荷花還是不肯收,把荷包推回去,“娘的心意我替狗剩收下了,這銀子您就留著吧?!?/br>
    周氏見她這樣,干脆唬了臉,“怎么,現(xiàn)在你有錢了,就看不上娘這三瓜兩棗了?”

    趙荷花頭痛,哀叫道:“娘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br>
    周氏卻趁機把荷包塞了過去,道:“人都說窮家富路,狗剩他既然要去府城,銀子自然也得多備些,我知道你家現(xiàn)在寬裕了,可是讀書要花的錢也不少。我看狗剩這孩子不像蘭姐兒丈夫,以后肯定是有出息的,你家便是現(xiàn)在有錢,那栓子以后不得娶媳婦?狗蛋不是也要讀書,小花還要準備嫁妝是不是?”

    她這一番說得趙荷花眼眶泛紅,果然能體會她難處的只有她親娘。

    別人都道她家現(xiàn)在發(fā)達了,可趙荷花自己卻清楚,為著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還有親戚的面子,其實他們賺的并不多,這也是大兒子為什么想找其他蕈子栽種法的原因。

    可掙錢的法子哪有那么好找?

    就像周氏說的,過幾年栓子也得成親分家了,二兒子眼看因著讀書考試,要去的地方越來越遠,小兒子也要送到鎮(zhèn)上讀書,女兒過幾年也得開始攢嫁妝,趙荷花的壓力其實并不小。

    “行了,再過幾年你都要娶兒媳婦了,還在我面前哭像什么樣子,趕緊回家去吧?!敝苁吓牧伺乃氖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