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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纏香在線閱讀 - 纏香 第107節(jié)

纏香 第107節(jié)

    心底的恨意與委屈越發(fā)強烈, 想到鄭文君, 賀蘭香只好強行壓下,心情化為滿腔酸澀, 難以言喻的苦悶。

    命丫鬟給過香油錢,她起身打算回府,剛離開殿宇, 便見鄭文君迎面走來。

    身邊沒有跟著王氏若干人等,只她一個人, 婆子丫鬟簇擁兩側,于身份而言,排場已是低調。

    賀蘭香心上一顫,強作冷靜,笑著迎去:“好巧,又在此處見到夫人了?!?/br>
    鄭文君相比上次相見,臉色已好了許多,但人依舊消瘦,裹在厚重的氅衣中,像個一碰即碎的瓷人,溫柔脆弱。她笑著與賀蘭香打過招呼,問她:“好些時日不見,那肚兜可還喜歡?”

    賀蘭香由衷贊嘆:“巧奪天工,縱是將天下間最好的繡娘請來,也繡不出夫人半分手藝,妾身定會妥善保管,留用一輩子?!?/br>
    鄭文君彎了眉目,柔聲道:“喜歡便好,等這兩日有空,我再給孩子做頂小帽子,你攤在五月臨盆,雖說早春寒已過,北方卻也算不得熱,做頂小帽子,正好派上用場?!?/br>
    這時,她身邊的嬤嬤笑道:“瞧瞧,夫人又不記事了,皇家前日才下聘禮,婚期待擬,事務繁多,夫人自有得忙,何處尋空去做女紅?!?/br>
    鄭文君的神情黯然下去,“這倒也是,看來一時半會兒是騰不出手了?!?/br>
    賀蘭香直道無妨,她品著鄭文君的神情,猶豫一二,道:“三姑娘得封皇后,夫人該容光煥發(fā)才是,何故愁容滿面?!?/br>
    鄭文君苦笑一聲,緩緩轉頭,看向晴空亮白云彩,“從云兒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我便不求她此生富貴潑天,我只愿她這一生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婚嫁自由,不必為家族所累,若能覓得如意郎君最好,若無良人所托,便留在我身邊,永遠當個無憂無慮的女兒家?!?/br>
    “只可惜,事與愿違?!?/br>
    剩下的,一切便在不言中。

    賀蘭香聽著,眼眶漸紅,眼淚滾落了下來,順著臉頰流淌,晶瑩剔透的珠子一樣。

    鄭文君抬臉看到她這副模樣,驚道:“怎么哭了?這冰天雪地的最忌諱流淚,趕緊收了,否則熱氣一失,得了風寒該如何是好?!?/br>
    賀蘭香忙抬手抹去淚珠,強顏歡笑,“沒什么,我只是很羨慕,羨慕三姑娘能有您這樣的母親。”

    她聲音弱了下去,壓抑著住了顫然的哽咽,小聲道:“我都不敢想,如果您是我的母親,那該有多好。”

    鄭文君笑了,用自己的帕子給她將殘淚抹去,溫聲道:“我也很希望你是我的女兒,能有這么美麗的女兒,是上天降下的恩賜,幾輩子修來的福分?!?/br>
    賀蘭香從小到大習慣了聽“狐貍精”,“小娼婦”諸如此類的惡詞,生怕頭次得到如此贊美,激動到咬緊唇瓣,拼了命忍耐才沒將真相宣之于口。

    她真的好想叫眼前女子一聲娘。

    明明她才是她的女兒啊。

    “我要進去為我云兒祈福了,天冷路滑,你一定小心行走?!编嵨木毤毥淮?。

    賀蘭香點頭應聲,待等鄭文君轉身前往殿中,她猛然呼喚出聲:“王夫人!”

    鄭文君停下腳步,轉頭看她。

    賀蘭香扯出抹笑,千言萬語凝結于喉,最后只出來一句,“后會有期,您多保重?!?/br>
    “好,后會有期?!?/br>
    *

    回到府中,賀蘭香一腔苦悶無處發(fā)泄,便踢地上的雪沫出氣。

    細辛嚇得不輕,趕緊扶穩(wěn)了她,苦口婆心,“主子何苦跟這笨雪過不去,當心滑了腳?!?/br>
    賀蘭香一心只有怨憤,根本聽不進去話。

    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憑什么王朝云搶了她的一切她還要裝不知情,父母的疼愛,兄弟的幫扶,皇后之位,她什么都有了,而這一切,原本便該是屬于她賀蘭香的,她才是真正的王朝云!

    讓她眼睜睜看著鄭文君拿那個冒牌貨當一輩子的親女兒,不如現在就殺了她!

    “主子息怒!別再拿雪撒氣了,仔細傷了孩子!”細辛欲哭無淚。

    “孩子……”賀蘭香喃喃念著,低下頭,手落到隆起的肚子上,面上浮現譏諷的笑意,笑中帶淚,“孩子?我卑賤到要靠懷上孩子才能保全性命,而她,什么苦都不必去吃,只因頂替了我的身份,便可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做夢都想要的母親,她觸手可得?!?/br>
    “憑什么,憑什么!”賀蘭香使勁踢著雪沫,無窮盡的怒火要將她的理智吞噬。

    日沉月升,夜深人靜。

    賀蘭香茶飯不思,躺在榻上直直望著帳上燈影,面無表情,一言不發(fā)。

    謝折回來,得知她今日經歷,端起碗走到榻前坐下,舀起一勺補湯親自喂她,“張嘴?!?/br>
    賀蘭香無動于衷,當沒聽見。

    謝折眸色一沉,仰面喝了一口補湯,將賀蘭香強拽起來,薄唇覆上檀口,嘴對嘴喂給了她。

    賀蘭香被迫飲下許多,掙脫開后擦著嘴道:“惡心死了?!?/br>
    謝折指腹拭過唇上湯漬,“吃我口水的時候倒不嫌惡心。”

    賀蘭香瞪著謝折,似乎討厭他在她如此難受的時刻吐出如此露骨的詞。

    謝折迎上她的目光,靜靜看著她,等著她發(fā)火。

    賀蘭香卻眼睫一眨,撲入謝折懷中,受委屈的小孩一樣,抱緊了他道:“我好難受。”

    謝折手落在她肩頭,指腹貼上柔軟的衣料,“跟我到王家,把真相說出去就不難受了。”

    賀蘭香抬臉瞧他,認真端詳著謝折的眼角眉梢,漆黑眼底冰冷的淡漠,忽然道:“謝折,你是不是,從來沒有珍視過什么東西?”

    謝折未回答,昏暗的房中寂靜冷清,答案顯而易見。

    賀蘭香臉埋他懷中,輕笑道:“或許,這就是我與你最大的不同之處?!?/br>
    他從不在乎,從不動心,所以他可以憑著一腔怨恨從遼北殺到臨安,屠戮整個宣平侯府,有罪的沒罪的,全部都要亡于他的刀下,他也不在乎如此兇殘行徑是否會招來天下人的口誅筆伐,是否令新帝忌憚。

    無欲則剛,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詮釋。

    可賀蘭香不是。

    她需要愛,重視愛,從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鄭文君便成了她最重要的人。她對這一切怨恨,委屈,不甘心,每時每刻都想沖到鄭文君面前說她才是她的女兒,可如果得到的代價是毀滅,她又怎能對珍視之人下得去那個手。

    “你不懂我,我也不懂你,”賀蘭香在他懷中蹭了蹭,親昵無比的動作,說出的話卻意味深長,“咱們兩個,互相理解便好了?!?/br>
    謝折未語,過了片刻道:“可你如果現在不說,日后便沒有機會了?!?/br>
    賀蘭香抬臉看他,“你什么意思?”

    謝折面無波瀾,燭點在他眼中跳躍,分不清燃燒的是野心還是洶涌的情感。

    “遼北告急,京城局勢于我不利,我要盡快回去。”

    賀蘭香怔住,呆呆看著謝折,眼睛都忘了眨了。

    她知道,謝折回遼北,便是回了天空的鷹,再難回來了。

    可除卻情緒失控時的以死相逼,冷靜下來,她能用什么把他留住。

    一身妖嬈無用的皮囊,還是腹中來歷不齒的孩子。

    賀蘭香從謝折的懷抱出來,眼神漸漸冷下,看著他道:“出去?!?/br>
    謝折起身,走向房門。

    觸及到門的那刻,他開口,歷來冷硬無情的人,嗓音里竟破天荒夾雜了三分委屈,“你剛剛還說我們兩個要互相理解的?!?/br>
    賀蘭香:“我要你給我出去!”

    謝折開門離開。

    關門聲落,賀蘭香悵然若失,只好錘枕撒氣。

    *

    半夜,后罩房。

    寂靜安謐中,傳來咯吱一聲開門響。

    謝折假裝沒聽到聲音,直到那香軟之物上榻鉆入被窩,嬌軀主動貼上他的身體,他才沉聲道:“你來干什么。”

    賀蘭香軟著嗓子,可憐兮兮地道:“我那邊太冷了,早知道不挖那個破池子了,夜晚一到,寒氣直往骨頭縫里鉆,燃再多炭火也沒用?!?/br>
    謝折沒說話。

    賀蘭香感覺到他的敵意,識趣沒再往跟前湊,默默縮到了床榻最里面,應是不小心碰到墻面,冷得倒嘶一口涼氣。

    謝折冷不丁道:“過來些?!?/br>
    賀蘭香:“嗯?”

    沒等賀蘭香有所反應,謝折便已伸出長臂,將她撈到了懷中,包個嚴實。

    她在來路上穿得頗厚,但天實在太冷,此刻手腳都是冰涼的。

    謝折與她足抵足,手握手,足暖了半晌,才將那雙冰冷的玉足暖出熱氣。

    兩個人誰都沒提上半夜的不愉快,似乎并不重要。

    賀蘭香舒適下來,臉貼謝折懷中,不由便抬起面孔,親了下他的下巴。

    謝折低頭,看著她。

    他睡覺從來不留燈,黑暗中,所能看到也只有女子瀲滟一點眼波。

    賀蘭香將吻點上移,順著下巴,落在那張薄唇上。

    謝折手臂立刻纏上她的腰,用力反吻回去,不像宣泄情-欲,倒像發(fā)泄怒火。

    換氣時分,賀蘭香喘息著問:“何時啟程?”

    謝折咬她耳珠,指腹落在精巧鎖骨,粗糲的指腹在細膩玉肌上劃過,帶起輕微顫栗。他道:“未定。”

    賀蘭香被肌膚上的顫栗勾起了心中的癢,抬起雪藕般的手臂,摟緊謝折的脖子,在他耳邊吹著氣道:“臨走前,喂飽我……”

    聲音尚沒落下,尾音便被謝折吞入腹中,朱唇不見,唯留悶哼。

    *

    床榻咯吱響,賀蘭香淚水漣漣。

    謝折:“疼?”

    賀蘭香:“不是,我忽然想我娘了?!?/br>
    謝折:“……”

    謝折:“你有???”

    挨著……說想娘,夠煞風景。

    賀蘭香哭更兇了,“我真的想她,我后悔白日里沒和她多說上幾句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