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深連忙帶著人上前護(hù)在陳云州身邊，焦急地說：“你總算是回來了。剛才龐員外他們遞了信過來，說可以站出來給官府做證，他們也愿意從中搭橋讓咱們跟冉奎他們談和，讓冉奎他們便宜點拿出一批糧食應(yīng)急。”

    這事現(xiàn)在鬧這么大，一個弄不好會發(fā)生大亂子，到時候別說功勞了，只怕陳云州頭上這頂烏紗帽都要不保，所以最要緊的是平息這件事。

    陳云州輕輕拍了拍鄭深的肩膀：“鄭大人辛苦了，余下的交給我就是?！?/br>
    說罷他轉(zhuǎn)過身回頭看著一張張寫完期盼的臉，抬起雙手說：“大家安靜聽我說好嗎？”

    人群逐漸平靜了下來，上千只眼睛緊緊盯著陳云州。

    陳云州往前一站，聲音平緩卻極為有力：“我向大家保證，官府有種子發(fā)給大家，不過稍等片刻，今日我還有些事要處理?！?/br>
    聽說有糧能發(fā)，百姓們松了口氣，連忙喊道：“謝謝大老爺，謝謝大老爺。”

    陳云州看了一眼沒什么變化的擁護(hù)值，看來百姓們只是嘴上說說，并不是真得相信他。

    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靜，然后叫來一個書吏：“你帶人登記一下名單，姓名、家住何處要記詳細(xì)了。想必是家里遇到了困難，他們才會一大早到衙門來要種子，先登記他們?！?/br>
    大家都以為官府是要優(yōu)先給這些人發(fā)種子，頓時沖這些人投去羨慕的目光。

    跪在地上的老弱婦孺?zhèn)円舱×?，隨之而起的是愧疚和心虛。

    他們都是收了冉家、鄒家、梁家、張家、陳家的好處故意來鬧事的，沒想到官府還會優(yōu)先發(fā)給他們種子。

    他們再也找不到理由鬧事，只得一個個配合官府登記。

    縣衙斜對面的冉家成衣鋪二樓，冉奎幾人坐在窗前邊喝茶邊留意衙門那邊的動靜。見陳云州一出現(xiàn)，人群的sao動立即平息了下來，不禁皺起了眉頭。

    但隔得遠(yuǎn)，他們也聽不清楚對面說了什么，只得揮手讓身邊的小廝出去打聽打聽。

    不一會兒小廝就回來說明了情況。

    冉奎放下茶杯冷笑：“咱們這位新大老爺別的不會，裝腔作勢倒是第一流。衙門根本拿不出這么多糧食，他倒是會裝，我看他能裝多久。通知老六他們，繼續(xù)喊，今天一天要拿到種子?！?/br>
    小廝連忙應(yīng)是，蹬蹬蹬地跑下了樓。

    梁員外慢條斯理地品著茶，語氣閑適淡定：“既知道咱們這位大老爺在唱空城計，冉兄急什么？咱們就再看看，他還能騙大家多久?！?/br>
    張員外笑著給大家的茶杯倒?jié)M茶，笑瞇瞇地說：“梁兄說得是，咱們就瞅瞅咱們這位大老爺今天還能蹦跶多久?！?/br>
    幾人舉杯共飲，都等著看陳云州今天怎么翻車。

    陳云州安靜地站在那，靜靜地等待著統(tǒng)計結(jié)果。

    很快人群中又傳出一道男聲：“陳大人，今天能拿到種子吧？”

    又是這個人，陳云州認(rèn)出來了，他就先前質(zhì)疑官府有沒有種子的人。陳云州給旁邊的伍永福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記下這人，一會兒抓了。

    然后，陳云州繃著臉，冷冷地反問：“我回來還不到半刻鐘的時辰，你已經(jīng)問第二次了，要不你過來讓伍永福帶你進(jìn)衙門看看？”

    那人心虛，連忙擺手：“不，那就不用了?！?/br>
    伍永福怒斥道：“不用了你瞎起哄什么勁兒？沒看我們家大人正忙著嗎？”

    那人被懟了一嘴，又怕官府真把他請進(jìn)去就出不來了，趕緊縮了縮脖子，躲回了人群中。

    幾百個人的登記，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

    兩刻鐘后，登記已經(jīng)快到尾聲了。

    鄭深憂心忡忡地看著陳云州，張了張嘴，但又擔(dān)心被人聽了去，最后還是歇了聲。他默默退到衙門內(nèi)，對孔泗說：“去書房將匣子抱過來。”

    孔泗震驚地看著他：“老爺，那可是您……”

    “讓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廢話。”孔泗橫眉冷斥。

    孔泗咬了咬唇，轉(zhuǎn)身大步?jīng)_入衙門，從后門繞回鄭家。

    做完這個安排，鄭深快步出了衙門。

    這時候，最后一名百姓已經(jīng)登記完成了，大家都眼巴巴地瞅著陳云州。

    陳云州面不改色，微抬下巴，眼睛越過人群，笑瞇瞇地說：“來了！”

    守在衙門外的百姓連忙回頭望去，只見幾十輛空蕩蕩的馬車往衙門這邊駛過來。

    什么來了？就這些空馬車嗎？

    這些馬車來有什么用？

    馬車駛到近前，柯九等人跳下車，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

    等走到陳云州面前，一行人齊刷刷地跪下：“大人，幸不如使命！”

    陳云州很滿意，目光落到他們手里抱著的幾個箱子上，笑著說：“起來，打開給大家看看！”

    柯九一行連忙站起來，轉(zhuǎn)身面朝百姓，打開了箱子，里面是滿滿的銅錢，晃得人眼花。

    陳云州踱步上前，抓起一把銅錢然后輕輕松開手，銅錢嘩啦啦地從他的指縫中漏下來，砸在銅幣上，悅耳動聽。

    “這是官府剛才賣糧所得?！?/br>
    人群嘩然，這么幾箱子銅錢，那官府得賣多少糧食??？怎么也有個幾百石吧。

    陳云州示意柯九去解釋。

    柯九跳上馬車，笑嘻嘻地說：“剛才我們賣了二百四十石稻谷給幾家糧鋪，總共收獲了七百二十貫錢。而這些糧食，是我們以七百文每石的價格從慶川城買回來的，即便刨除掉租車雇人的費(fèi)用，這些糧食的成本也不過一千多文一石，遠(yuǎn)遠(yuǎn)低于現(xiàn)在的市價。所以大家不用擔(dān)心官府買不起種子發(fā)給大家?！?/br>
    人群躁動了，還能這樣？

    其實他們最擔(dān)心的是什么？不就是現(xiàn)在糧價太高，官府也籌措不到更多的糧食嗎？

    如果能去慶川買，雖然比以前六百五十文一石要貴上一倍左右，但怎么也比冉奎他們賣的三貫一石便宜多了。

    因為已經(jīng)無數(shù)次預(yù)想過最糟糕的結(jié)果，現(xiàn)在有了稍微好一些的選擇，很多人都松了口氣。

    就在這時，又有幾個衙役從衙門內(nèi)抬出幾個沉甸甸的木箱。

    陳云州示意他們打開，里面全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你~錢。

    在場百姓幾乎就沒見過這么多錢的，一個個眼睛都看直了。

    陳云州大聲說：“錢，衙門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但因為衙門人手有限，所以衙門決定從每個村子抽調(diào)一部分青壯年前去慶川運(yùn)糧，大家家里有馬車、牛車的也請都貢獻(xiàn)出來，運(yùn)糧的成本由官府承擔(dān)，大家還是按照先前的告示，只需連本帶息償還百分之一百二的種子或是相應(yīng)價格的銅錢即可。”

    只是讓家里的男人跑一趟慶川而已就能借到便宜的糧食，哪家會不愿意？

    百姓們連忙拍手叫好：“好，大老爺，小的家有牛車，可以去拉糧。”

    “大老爺，小的可以借一輛馬車，選我?！?/br>
    ……

    百姓們踴躍報名，手舉得一個比一個高。

    陳云州抬手示意大家安靜：“好，這樣吧，家里有車的通通到書吏那登記，等統(tǒng)計好人數(shù)，咱們后天上午從城門口出發(fā)，一道去慶川?！?/br>
    “謝謝青天大老爺，謝謝青天大老爺！”

    不少人下跪給陳云州磕頭。

    陳云州瞥了一眼擁護(hù)值，很好，開始漲了。

    斜對面成衣鋪二樓的冉奎幾人看到這一幕都坐不住了，蹭地站了起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縣衙門前發(fā)生的這一幕：“怎么回事？他……他到底做了什么？為什么這些百姓的態(tài)度會大轉(zhuǎn)變？”

    就連素來淡定自若的梁員外語氣也急了起來：“快去打聽打聽怎么回事！”

    不等小廝下樓，掌柜的跑了上來，告訴了他們原因：“老爺，官府抬出好幾大箱銅錢，說是要帶各村的青壯年去慶川購糧?！?/br>
    原來如此。

    冉奎幾人臉色極為難看。

    就在這時，掌柜的又補(bǔ)充了一句：“老爺……官府的人好像剛才去咱們鋪子賣了兩百四十石稻谷?！?/br>
    冉奎差點氣得吐血。先把貴的糧食賣給他們，然后轉(zhuǎn)手又去買便宜的糧食，他們這是什么大冤種啊？

    張員外幾個也急了起來：“冉兄，梁兄，要是這樣，咱們的糧食可都是要砸在自己手里了，那可怎么辦??？”

    “是啊，我當(dāng)初就說不該把官府逼得這么狠的，你們不聽?！标悊T外抱怨。

    梁員外揉了揉眉心：“這時候抱怨無濟(jì)于事。官府要組織各村的青壯年前往慶川買糧，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從慶川買糧來回路上的各種費(fèi)用也不是個小數(shù)目，此事還有回旋的余地?！?/br>
    鄒員外、陳員外、張員外趕緊看了過來：“梁兄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梁員外瞇起眼，輕輕敲擊著桌面說：“如今只有跟官府和談了。咱們降低糧價賣給官府，官府停止去慶川買糧?！?/br>
    這……

    這不是讓他們跟官府服軟嗎？

    服軟就算了，關(guān)鍵是稻谷價格必然大跌，他們囤了這么多的稻谷，到頭來白忙活一場不說，恐怕還得虧些錢進(jìn)去。

    見大家臉色難看，都不開口，梁員外說：“人就是要能屈能伸，三百多文一斗這個價格是長不了的?！?/br>
    官府現(xiàn)在亮了錢，給百姓吃了顆定心丸，百姓更不會來借他們的糧種了。

    他們的糧不賣給官府，等過了春耕，糧種的需求沒那么強(qiáng)，價格自然而然就會降下來，結(jié)果還是一樣的，反而還會損失官府這么大的一筆單子。

    冉奎嘆了口氣：“我同意，是咱們低估了這位大老爺，愿賭服輸。等人群散去，咱們就去找縣太爺?！?/br>
    虧一點總比賠掉褲衩強(qiáng)。

    張員外三人都極不情愿，可也不愿意將糧都砸自己手里，最終也只能點頭答應(yīng)。

    五人繼續(xù)在樓上等著，只是再也沒有人有心情開口。

    衙門外，百姓們得了準(zhǔn)信，終于放下那顆懸著的心了，準(zhǔn)備離開。

    就在這時，柯九叫住了他們：“大家等一等，衙門還有一個消息要宣布。”

    等百姓們停下腳步，柯九指著先前來哭鬧的那群老弱婦孺大聲說：“這些人聚眾鬧事，故意煽動大家質(zhì)疑官府，抹黑官府，將被納入官府的黑名單。官府不會為他們?nèi)姨峁┑拖⒎N子，以后官府所有惠及全縣百姓的舉措，也都與他們無關(guān)！”

    這話一出，其他百姓倒是沒什么意見。他們確實是被這些跪在地上哭鬧的人引來的，如今能將責(zé)任全推到這些人身上，不少人心里都覺得很慶幸。

    但這群老弱婦孺一聽這話就忍不住哭了起來，主家只是答應(yīng)今年減少他們一成的租子，種子、農(nóng)具還是要他們自己想辦法。

    要是大家都沒低息的種子，必須得去借冉家等高利貸的種子那也就算了，可現(xiàn)在人人都有了低廉的種子，他們卻沒有，他們怎么愿意。

    當(dāng)初只是想撿點小便宜，哪知道會吃這樣的大虧。

    一行人連忙跪下磕頭求情：“大人，我們也是著急，怕沒種子才到衙門來的，求求大人饒了我們這一次吧。”

    “是啊，大人，我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早就揭不開鍋了，不得已才到縣衙來要種子，求求大人寬恕我們這一次吧，我們以后再也不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