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jié)
鐘宴笙看他的確沒有靠過來的意思,謹慎搖頭。 “那些年我很恨你?!?/br> 鐘宴笙愣住,眼眶無知無覺的紅了:“什么?” 裴泓望著他發(fā)紅的眼眶,語氣平淡無波:“恨你為什么要出現(xiàn),從冰天雪地里帶走我,將你的狐裘披在我身上,把所有珍藏的東西興沖沖地捧給我,舍不得吃的東西巴巴地分給我,說要和我當最好的朋友?!?/br> 被鐘宴笙帶回去的那三日,是他十幾年來最幸福的三日。 可是那幸福太短暫了,短短三日,支撐了他兩年、三年……十年。 于是變成了恨。 恨鐘宴笙帶走他,又不停留在他身邊。 有時裴泓也分不清,究竟是哪一分感情更多了。 鐘宴笙感覺他莫名其妙無理取鬧,蹙著眉尖,不解又生氣:“難道要我當年眼睜睜看著你凍死在雪地里嗎,我把你帶回去是做錯了嗎?” “……或許是吧?!?/br> 裴泓別開眼,不再追問鐘宴笙玉璽的事:“送小笙回去休息。” 鐘宴笙是真的很生氣了,也不想再多問,跟著裴泓的親衛(wèi)離開了養(yǎng)心殿。 剛回到蘭清殿,急得上躥下跳快變猴兒的蕭聞瀾立刻一個快步?jīng)_過來:“小殿下,你沒事吧?” 鐘宴笙心情很差,朝他搖搖頭,蕭聞瀾跟著他往屋里走,看起來驚魂未定:“方才來了兩隊人,把蘭清殿上上下下、掘地三尺地搜了個遍,是怎么了嗎?” 鐘宴笙的嘴角這才淺淺彎了彎,小聲說:“玉璽不見了?!?/br> 好好的,玉璽怎么會不見呢? 因為在被圍困的那夜,他讓衛(wèi)綾出城時,替換了個假的玉璽,真的讓衛(wèi)綾帶走了。 鐘宴笙當然知道玉璽有多重要。 雖然經(jīng)歷過了景王的背叛,但衛(wèi)綾是他父親最信任的人,鐘宴笙還是愿意把這份信任交托給衛(wèi)綾。 一個人若是連信任也不能給予他人,終生活在猜疑之中,必定會如老皇帝那般眾叛親離。 蕭聞瀾震驚不已:“啥?玉璽不見了?” 鐘宴笙又接著道:“陛下駕崩了。” 蕭聞瀾差點跪倒:“啥?陛下駕崩了?!” 鐘宴笙憐愛地墊起腳,拍拍他的腦袋:“沒事兒,玩去吧?!?/br> 玉璽不見了,要是一直找不到,安王失去耐性,肯定會動手。 必須盡快找到宮里的密道圖。 先前景王偽裝無害待在宮里時,的確摸清了鐘宴笙身邊,從先太子那兒繼承來的暗衛(wèi)有多少人。 但其實鐘宴笙身邊還有另外幾個暗衛(wèi),從來不露痕跡,來無影去無蹤。 是蕭弄派來跟著他的人。 這些暗衛(wèi)比衛(wèi)綾他們活潑,從前要是聽到什么聲音,時不時就會偷偷從窗外冒出一排腦袋,八卦地看看他在干什么。 鐘宴笙跟他們很熟,出于衛(wèi)綾的提醒和擔憂,他這些日子都沒有把他們叫出來過,只讓他們暗暗搜查密道圖的下落,沒有吩咐禁止露面。 可能都要把他們憋壞了。 鐘宴笙靠在窗邊的榻上,取出蕭弄送他的陶塤,有些生疏地吹了兩下,斷斷續(xù)續(xù)的塤聲響起,窗外傳來了一聲短促的鳥鳴。 鐘宴笙的心安了三分。 老皇帝心目里的繼承人既然是景王,那密道圖應(yīng)該也交給了景王。 景王是不可能讓他看到密道圖的。 所以他讓暗衛(wèi)去找了一個人幫忙查密道圖的下落。 但愿那個人值得信任。 因為真正的玉璽失蹤,宮里的氣氛愈發(fā)緊張了,之后兩日,安王都派了人來蘭清殿搜查,威逼利誘詢問玉璽下落。 不過因為安王暫時還遵守約定,沒有對鐘宴笙做什么,裴泓便也沒有阻止。 把玉璽藏起來對倆人都沒好處,安王冷靜下來后,知道只有可能是被鐘宴笙藏起來了。 第四日的時候,安王又來了一趟。 鐘宴笙看得出,安王越來越按捺不住了,他已經(jīng)忍了三十多年,以為父皇看好的是自己,好不容易翻身證明了能力,父皇的口諭里卻不是自己,到手的玉璽還丟了,他哪還忍得住? 鐘宴笙睜著黑白分明的眼,歪歪腦袋:“我真的不知道,玉璽明明是你們保管的呀?!?/br> 安王陰沉地望著他,冷不丁道:“侄兒,你可能不知道,漠北接連大捷,敖漢部落已經(jīng)吞并了阿魯科部落?!?/br> 鐘宴笙眼睛頓時亮晶晶的。 他就知道,哥哥所向披靡。 安王被他莫名其妙亮起來的眼睛弄得一噎,才繼續(xù)陰沉沉道:“定王快班師回朝了,本王沒有興致跟你和景王玩什么游戲,明晚再不交出玉璽?!?/br> 他突然望向旁邊的蕭聞瀾,眼底流露出嫌棄不屑:“本王就要請蕭二少受剝皮揎草之刑了?!?/br> 剝皮揎草,便是將人皮完整剝下來,往里面填充稻草的刑法。 蕭聞瀾:“……” 蕭聞瀾瞬間臉色慘白,四肢發(fā)軟發(fā)涼,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抱著鐘宴笙細瘦的胳膊壯膽,窩窩囊囊地放狠話:“我、我會變成厲鬼,來、來找你的……” 安王嗤笑了聲,旋身離開。 安王走了不久,裴泓也來了,卻不是像安王那樣厲色逼問玉璽下落,他看鐘宴笙的眼神十分奇妙:“小笙,方才安王又過來了嗎?” 鐘宴笙沒理他。 裴泓也不在意,搖搖扇子笑道:“小笙比我想的厲害,昨晚城外的叛軍里,突然散播出關(guān)于安王德王的流言,引起不小的sao亂,安王好不容易鎮(zhèn)壓下去,以為是我做的,今早拎著刀子來找我,我背了好大一口黑鍋啊?!?/br> 他倒是神色如常,前幾日說的話都忘了一般,語調(diào)似嘆似笑,跟以往一模一樣。 鐘宴笙往后縮了縮:“那是你們的事。” 裴泓聲音溫和:“可是小笙,大勢所趨,你用這些小手段沒有用的,蕭弄趕不回來?!?/br> 鐘宴笙抿抿唇,在心里反駁。 他這么努力地拖延時間了,蕭弄一定能趕回來的。 哥哥可是定王殿下。 “明晚是最后的期限了。” 裴泓伸手過來,似乎想摸摸鐘宴笙的頭發(fā),卻被他躲過去了,手指一僵后,轉(zhuǎn)為敲了下蕭聞瀾的腦袋。 蕭聞瀾敢怒不敢言。 “安王要動你,我能護著你,可安王要動蕭聞瀾的話,我護不住?!?/br> 裴泓收回手,耐心地勸他:“就算是為了蕭二少,把玉璽交出來吧?!?/br> 鐘宴笙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松口:“玉璽本來就一直在那個盒子里,是你們把它弄丟了,你們就算把蕭二少做成稻草人,我也不知道?!?/br> 蕭聞瀾渾身抖了下,臉色虛浮慘白地望向天,眼底含淚。 要不,等會兒他還是先找根橫梁吊死吧。 裴泓仿佛是又重新認識了一遍鐘宴笙,盯著他看了很久,才道:“小笙,我以前覺得你很乖。” 鐘宴笙看起來的確乖乖的,沒什么脾氣、很好欺負的樣子。 可是那天他打在裴泓臉上的耳光卻很響亮。 “蕭聞瀾你都不在意,但淮安侯和侯夫人呢?” 鐘宴笙的臉色瞬間變了,望著裴泓的眼神流露出了此前未有過的仇恨。 “我會讓淮安侯府的人來和你談一談?!?/br> 裴泓被他的眼神刺了一下,頓了頓,才說下去:“我也不想傷害他們,小笙,聽話。” 等裴泓離開的時候,鐘宴笙的臉色還是很難看的。 蕭聞瀾寬慰鐘宴笙,拍拍胸脯:“我哥肯定已經(jīng)在趕回來的路上了,大不了明兒本少英勇就義,先做幾日稻草人,穩(wěn)他們一下……” 鐘宴笙哭笑不得:“不用你當?shù)静萑?,也不用你吊死啦!?/br> 鐘宴笙和蕭聞瀾在屋里待了會兒,裴泓說的“淮安侯府的人”就出現(xiàn)了。 是鐘思渡。 見到鐘思渡,鐘宴笙的心情復(fù)雜極了:“所以當初找上你,告訴你你的身份的人,果然是景王嗎?” 鐘思渡看上去又憔悴了不少,跨進屋里,“嗯”了一聲。 鐘宴笙沉默了下:“囚瀾先生,你聽令景王,冒險在德王身邊做幕僚時,就沒有考慮過父親母親嗎?還是說,你不僅恨著我,連父親母親也恨?” 鐘思渡已經(jīng)維持不住素日的溫文爾雅貴公子模樣了,疲憊地揉了下太陽xue:“我當時,已經(jīng)不得不聽他命令了?!?/br> 若不是因著鐘宴笙,跟著景王,成就大業(yè),成為從龍之臣,是鐘思渡一開始的想法。 然后他后悔了。 可是賊船上到半途,哪有想下就能下的道理。 從一開始,他就成了景王捏在手上的棋子。 鐘宴笙輕輕道:“所以,你沒有把求援信發(fā)去太原?!?/br> 外面都是監(jiān)聽的安王景王的親衛(wèi),鐘思渡看看鐘宴笙,突然低頭在指尖一咬,看得蕭聞瀾嘶了下。 鐘思渡眉毛都沒抖一下,站在桌邊,一邊迅速地畫起線條,一邊語氣毫無波瀾地道:“你回京當日,來淮安侯府找我時,景王的人就在屋外聽著。無論你相不相信,我當時的確是想幫你的?!?/br> 鐘宴笙盯著桌上逐漸用血畫出的錯綜復(fù)雜的線條,心口怦怦亂跳起來,蕭聞瀾更是捂著嘴沒敢出聲。 指尖的血不再溢出了,鐘思渡就又咬了一口,看得蕭聞瀾痛苦地閉上了眼。 鐘宴笙:“可你還是認了景王作主?!?/br> “……景王比你聰明?!?/br> 鐘思渡畫完最后一筆,又在旁邊寫了幾個字,語氣冷冷淡淡的:“我很討厭你這樣的蠢貨,一點也不想當你的哥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