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第五十六章 夜色低迷, 凄風(fēng)冷雨。 驛館大堂的地上濕漉漉的,再次擠滿了桂廣當(dāng)?shù)氐墓賳T,只不過這回坐在主位上發(fā)號施令的人變了。 鐘宴笙已經(jīng)換了身輕便的窄袖衫, 因為風(fēng)寒未退, 兩頰上還浮著略微病態(tài)的潮紅, 低低咳嗽了聲,目光落在跪在中間的魏巡撫身上。 后者臉色蒼白, 手臂上的傷深可見骨,血浸染了半邊衣袍,鐘宴笙過來的時候, 醫(yī)師才為魏巡撫換藥包扎好, 地上還殘留著斑斑點(diǎn)點(diǎn)的血跡。 “……定王殿下帶著人探查完地勢后, 在折返回驛館的路上, 匪徒忽然出現(xiàn),因為敵眾我寡,天色昏黑, 下官被張總兵護(hù)著拼死逃出來,才發(fā)現(xiàn)定王殿下沒有跟出來,援軍到的時候, 地上只剩匪徒尸首,定王殿下不見了。” 魏巡撫搖搖欲墜的, 滿臉愧色,深埋下頭:“那群匪徒以往劫掠之后, 至少會安分半月, 下官也沒想到, 他們竟會埋伏在深林里, 襲擊官府的人!” 旁邊的張總兵怒道:“必然是匪徒得知朝廷派人前來清剿, 狗急跳墻了!” 其他本地官員紛紛點(diǎn)頭應(yīng)和:“匪徒實在可惡,下官已經(jīng)加派人手,在林中搜尋定王殿下了,定王殿下英武不凡,定然不會出事的!” 下方一片雜聲,誰都不敢擔(dān)責(zé),就算定王是皇帝陛下的心腹大患,但皇帝陛下都沒什么示意什么呢,也沒有理由對定王下手,萬一定王真因為跟他們出去一趟折了,那他們鐵定要被開刀。 鐘宴笙腦子里一突一突的,疼得厲害。 他模仿著蕭弄平時的樣子,將云成遞來的茶盞不輕不重往桌上一磕。 “嘭”的一聲,底下的雜音瞬間消失,所有的視線都落在了鐘宴笙身上。 “定王殿下是臨時起意要去春風(fēng)谷探查的?!辩娧珞系纳ひ粲行﹩?,但也因為沙啞,褪去了平日里的柔軟,多了幾分凜然的冷意,“匪徒為什么會提前埋伏?” 這話問到了點(diǎn)子上,整個大堂里的氣氛都凝固了。 匪徒能提前埋伏,自然是因為……有人將蕭弄的行蹤泄露出去了。 蕭弄的行蹤,除了鐘宴笙與蕭弄的人外,只有驛館里幾個一同議事的官員清楚。 魏巡撫等人臉色煞白:“小殿下明察!我等斷斷不敢與匪徒勾結(jié)、謀害定王殿下?。 ?/br> 一個個都急赤白臉地辯解著,鐘宴笙直勾勾盯著他們,臉色比負(fù)傷的魏巡撫還蒼白,沒有吭聲。 方才聽到蕭弄失散的消息后,他腦子里空白了好久,直到攥著那個小山雀木雕的手指都發(fā)疼了,才驟然回過神,努力鎮(zhèn)定下來,吩咐所有人去大堂等待吩咐。 蕭弄不在,鐘宴笙就是話語權(quán)最大的人。 來大堂的路上,鐘宴笙撞上了急匆匆趕來的云成和樓清棠,倆人本來在廚房給鐘宴笙看著藥,聽聞消息,就立刻過來了。 鐘宴笙把跟在后面的霍雙支開,才從樓清棠嘴里得知,五百黑甲軍,蕭弄只帶了二十人出去,剩下的都留在了驛館。 為了保護(hù)他。 樓清棠匆匆告知他這個消息的時候,臉色很復(fù)雜:“殿下離開前的命令是,他不在的時候,剩下的黑甲軍都聽小殿下的調(diào)令。” 不知是因為生病,還是其他的什么,鐘宴笙的眼眶熱熱的,控制不住的發(fā)紅。 雨這么大,突然遇襲,蕭弄怎么樣了? 是不是受傷了才沒回來?萬一他要是…… 鐘宴笙不敢想下去,他得讓自己想些其他的,才能冷靜下來,仔細(xì)去思考蕭弄遇襲這件事的疑點(diǎn)。 連魏巡撫和張總兵都能沖出重圍,蕭弄身經(jīng)百戰(zhàn),怎么會出不來?除非所有匪徒的目標(biāo)都是他。 可是那群匪徒聽起來并不暴戾,平日劫掠時,如非必要也不會傷人,為什么會襲擊蕭弄? 除非襲擊蕭弄的不是匪徒,而是刺客。 想要蕭弄命的人太多了,在京城不好下手,樓船上又全是黑甲軍,在春風(fēng)谷是最佳時機(jī)。 是誰派的人?老皇帝、德王、安王,還是其他哪個與蕭弄有仇的人? ……不論是朝中百官,還是京城眾多世家里,跟蕭弄沒仇的反倒屈指可數(shù)吧,定王殿下得罪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兩只手都數(shù)不完,誰都有可能派人下手。 鐘宴笙一時有些無言,抓著衣擺的指尖都在微微發(fā)白。 那蕭弄知道自己被一堆人盯著腦袋嗎? 他是不是故意只帶了那么點(diǎn)人出去的,想要將刺客釣出來,只是出了什么意外,才導(dǎo)致失散沒回來? 定王殿下戰(zhàn)無不勝……他不信蕭弄會折在一群鼠輩手里。 鐘宴笙咬了咬牙,壓下心慌,強(qiáng)迫自己前后捋了捋,感覺得先將最可疑的這群官員扣在驛館為上。 “敢不敢不是我說了算,也不是你們說兩句話就算得的……來人,幾位大人今晚留宿驛館大堂,任何人不得與他們說一句話?!?/br> 鐘宴笙說話的時候,沒忍住又重重咳了一聲,沙啞地接上下一句話:“違者,殺無赦。” 那張雪白如紙的昳麗面孔上,沒有任何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待在蕭弄身邊久了,與蕭弄竟有一瞬間的重疊相似,在稍顯昏暗的大堂里,透著種詭艷的漂亮。 從蕭弄口中吐出這樣的話,眾人見怪不怪,但從柔軟的小殿下口中出現(xiàn)這句鐵血的話,反倒叫人后背發(fā)寒。 魏巡撫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這小殿下年紀(jì)輕輕的,看上去又沒什么脾氣的樣子,一看就是不怎么會拿主意、溫吞好拿捏的性子,眾人本來都沒太將他放在眼里,哪知道這少年居然還有另一幅面孔。 想必,是在定王在場的時候,故意蟄伏著? 魏巡撫不得其解,也疼得沒力氣跟其他人交換眼色了,慘白著臉垂首應(yīng)是。 只有鐘宴笙知道,他藏在袖子下面的手是在輕輕發(fā)抖的,心跳忽急忽緩的,后背一片冷汗。 必須趕緊找到蕭弄,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否則蕭弄一定會派人來向他報平安的。 鐘宴笙望了眼沉默地站在大堂一側(cè)的霍雙等人,咬了咬牙。 蕭弄不見了,他要去找蕭弄很正常,但他不能只帶黑甲軍去找蕭弄,否則一定會被報給老皇帝的,老皇帝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很見不得他跟蕭弄關(guān)系緊密。 “時間緊迫,黑甲衛(wèi)調(diào)出三百人,隨我搜山尋找定王殿下,五軍營的人調(diào)出兩千,在春風(fēng)谷附近待命?!辩娧珞系溃捌溆嗳肆羰伢A館,有任何消息,即刻稟報?!?/br> 此話一出,所有人臉色都變了,不管是留在大堂的定王一脈,還是霍雙等人和本地官員,全部出言反對:“小殿下要親自前去?萬萬不可!” “十一殿下怎么能親自涉險?匪徒連定王殿下都敢襲擊,萬一小殿下出了什么事,我等如何與陛下交代??!” “小殿下,定王殿下肯定也不希望你親自出去的!” 連云成都反對:“少爺,您還有病在身,萬一……” 鐘宴笙抬起手,打住了他們的話,溫和的眉目竟透出幾分凌厲來:“這是命令,不是商量。備馬!” 他不確定內(nèi)jian到底是誰,是大堂里這批被扣住的官員,亦或是三大營里的人,甚至可能是黑甲衛(wèi)……誰都有可能想殺蕭弄,可是他不會。 鐘宴笙有種朦朧的預(yù)感,蕭弄現(xiàn)在很需要他。 眾人停滯半晌,還是收回了話,霍雙還想反對,鐘宴笙卻已經(jīng)起身走了。 大雨已經(jīng)歇住了,雨后的夜里格外寒涼,云成清楚鐘宴笙下定決定后脾氣有多倔,默默將抱著的御寒衣物遞給鐘宴笙,有些難過。 他不會騎馬,只能等在驛館里了。 “少爺,您一定要當(dāng)心?!痹瞥尚睦镫y受,“我在驛館里等著您。” 在他和小少爺分開的幾個月間,小少爺竟然已經(jīng)成長這么多了,能夠快能獨(dú)當(dāng)一面了。 樓清棠一直沒吱聲,見鐘宴笙準(zhǔn)備親自前去,擰著眉也沒反對。 鐘宴笙能想到的,他自然也猜到了點(diǎn),隱隱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先前外頭大雨暴雷的……上次蕭弄也是淋了場大雨后,頭疾發(fā)作得格外厲害。 萬一這次也是因為這場意外的雨,提前引發(fā)了頭疾,那可能真的只有鐘宴笙親自前去才能解決了。 見沒人說話了,他突然湊上前,朝鐘宴笙拱了拱手:“草民來時,雇請了一隊鏢師,眼下小殿下正缺人用,不如草民也帶上鏢師,隨同小殿下去尋找定王殿下?” 樓清棠出聲,也沒人感到奇怪,畢竟他丟了那么多貨物,還指望著最有可能剿匪成功的定王殿下給他找回貨物。 而且這位還算個有名的義商呢。 鐘宴笙默默地朝樓清棠點(diǎn)點(diǎn)頭。 樓清棠又掏出兩個藥瓶,遞給鐘宴笙:“草民祖輩都是大夫,自己也偶爾鉆研些藥物,這是草民特制的一種藥丸,對壓制風(fēng)寒很有效,不過吃了后,會有些嗜睡沒力氣,另一瓶是傷藥,小殿下若不嫌棄,可以一試?!?/br> 霍雙上前想要隔開他:“小殿下怎可能隨意用這種來歷不明的藥……” 話沒說完,鐘宴笙已經(jīng)接過去了:“好,多謝樓先生?!?/br> 霍雙一噎:“小殿下,這藥成分不明,萬一您吃出了什么事呢?” “那樓先生也別活了?!?/br> 樓清棠:“……” 小美人跟著姓蕭的學(xué)壞了。 鐘宴笙深深吸了口氣:“好了,雨停了,該出發(fā)了?!?/br> 上馬的時候,鐘宴笙吞下一粒樓清棠送的藥。 很多東西就算是記不清了,但一嘗到熟悉的味道,記憶又會重新浮上來。 這苦得不行的味道,鐘宴笙嘗過。 是在很早之前,他中藥跳入河中,被蕭弄撈上畫舫后,口中被塞進(jìn)來的味道。 鐘宴笙不喜歡苦苦的味道,被塞進(jìn)藥丸后,總是吐出來,幾次三番后,惹惱了本就耐心不佳給他喂藥的人,碾著他的唇瓣用舌尖將要抵了進(jìn)去。 那些模糊的回憶涌上來,鐘宴笙忍不住碰了碰燒得有些干涸的唇瓣。 雖然不太溫柔,但蕭弄對待他很有耐心。 他一直以為那時候蕭弄行動不便,好心把他撈出河里,還被他強(qiáng)行摁著睡覺。 那天晚上……是不是他誤會了,蕭弄也是愿意的嗎? 鐘宴笙感覺,他想問蕭弄的問題又多了一個。 清寒的夜風(fēng)拂過guntang的面頰,有些冷刺刺的刮臉,掃去了腦中的昏沉,鐘宴笙回過神來,抿了抿唇,一揮馬鞭,被一群人簇?fù)碇{著馬奔向了春風(fēng)谷。 春風(fēng)谷離驛館不算太遠(yuǎn),在朦朧的夜色里,兩邊陡峭的高山中間擠出一條窄道,仿若某種張著口準(zhǔn)備吃人的巨大怪物,沉默地盯著舉著火把提著風(fēng)燈奔襲而來的眾人。 霍雙是鐘宴笙的副將,聽從命令去調(diào)駐扎在驛館外的五軍營士兵了,跟在鐘宴笙身邊的,是萬洲為首的侍衛(wèi)與黑甲軍。 之前來報消息的人在前帶路,帶著眾人鉆進(jìn)了夾道外的一片樹林:“回小殿下,匪徒就是從這里出現(xiàn)的?!?/br> 夜晚的山林里靜悄悄的,除了這一小片光亮,其他地方都黑漆漆的,暗處仿佛有人在盯著他們一般。 鐘宴笙說不害怕是假的,鼓起勇氣,借著火把的亮光,看清了周遭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