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送進院子的時候,淮安侯正巧休沐過來看鐘宴笙,父子倆坐在院子里,見著這一幕,淮安侯的臉色沉了下來。 鐘宴笙坐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喘,心虛得要死。 他實在摸不透定王殿下那波譎云詭的心思,這會兒到底在想什么。 但詭異的是,淮安侯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低頭抿了口鐘宴笙特地推過來的菊花茶,語氣很輕描淡寫:“迢兒交了不少朋友?!?/br> 鐘宴笙頭皮發(fā)麻:“是、是啊?!?/br> 淮安侯瞅著一擔擔送進來的補藥:“迢兒在家休息了幾日,可知如今外頭的風聲?” 鐘宴笙有派云成出去打聽消息,對外頭并不是一無所知。 比如前幾日,他們幾十個世家子弟被暴雨困在雁南山,是定王殿下的親衛(wèi)軍四處搜尋,一個個拎出來的。 搞得京城的大伙兒對定王殿下的心情更復雜了,畏懼厭惡又感激的。 從雁南山回來后,景王殿下又被陛下罰禁足了,并且推定了婚期,不出意外的話,再過倆月就行大婚。 關(guān)于鐘宴笙跟蕭弄的流言倒是沒傳出來,也不知道是沒流出去,還是被人按住了。 至于蕭弄…… 云成沒打聽到。 鐘宴笙惴惴地想,蕭弄可能是有什么事絆住了,否則大概會出現(xiàn)在他面前。 鐘宴笙悄悄看淮安侯,想問又不敢問。 淮安侯又喝了口菊花茶,心平氣和地主動開口,直呼大名:“蕭弄在面壁思過。” 鐘宴笙倏地扭頭看他,眼睛都睜大了:“面壁思過?” 誰還敢讓定王殿下面壁思過? 仿佛聽出了鐘宴笙的心聲,淮安侯瞥他一眼,緊接著回答:“陛下?!?/br> 那日蕭弄如約把鐘宴笙送到了淮安侯府外,田喜公公也跟了過來,笑瞇瞇地道陛下有令,請蕭弄隨他入宮一趟,大理寺的文書已經(jīng)遞到御前了。 此前看陛下的態(tài)度,淮安侯已經(jīng)有了幾分揣測。 果然,蕭弄入宮與陛下見過一面,隨即陛下金口玉言,罰蕭弄在府里禁閉思過幾日,再向沛國公府表一下心意,昨日定王府送了個千年人參過去,給孟棋平調(diào)理調(diào)理——還沒今日送到淮安侯府的十分之一貴重。 陛下如此明晃晃的偏袒,搞得不僅德王、安王等人有了意見,連朝臣都sao動了。 去歲幾位親王應詔入京,蕭弄就時?;鼐?,如今更是常駐在京城,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這位定王殿下的心思不簡單。 他行軍多年,手下的大軍足以撕裂京城。 陛下是老糊涂還是病糊涂了?不趁機敲打削他的兵權(quán),還如此袒護。 淮安侯一杯接一杯的,快把一壺菊花茶喝完了,猶覺得心火難澆,干脆揉了把鐘宴笙柔軟的頭發(fā),沉吟片刻:“難得休沐,陪爹去垂釣如何?” 鐘宴笙眨眨眼:“就我們嗎?不叫上哥哥?” 淮安侯搖頭:“爹有些話想與你單獨說?!?/br> 淮安侯為官清正,唯一的愛好便是垂釣,在姑蘇時公務沒這么繁忙,有空便去河邊垂釣,釣回來的魚煮湯格外濃白鮮美。 收拾了魚竿餌食一應物件,鐘宴笙便跟著淮安侯,坐上馬車去了他從前在京城時常去的垂釣地點。 淮安侯難得脫下了官服,換上身青色常服,瞧著沒往日那般嚴肅板正了,眉目也顯得年輕許多,只是坐在馬車上的腰板依舊筆直筆直的,掀開車簾往外瞅了眼,道:“這么多年了,京城依舊是老樣子,從未變過。” 鐘宴笙敏銳地感覺到,從雁南山回來后,淮安侯和侯夫人的心事似乎都很重。 是他也無法幫他們調(diào)解的沉重心事……甚至他們的心事,似乎就是與他有關(guān)的。 是他的存在,讓侯府為難了嗎? 鐘宴笙心頭飄過這個念頭,靜靜地想著,坐在對面,好奇地問:“聽說爹爹當年高中探花,打馬游街時,許多官家千金在樓上招手,您一眼就看到了娘?!?/br> 淮安侯摸了摸胡子,臉上難得多了三分笑意:“嗯。” 鐘宴笙抿嘴笑了笑,心下復雜。 淮安侯與侯夫人感情極好,這么多年了恩愛如舊,一定也非常關(guān)愛他們的孩子,可如今他在侯府,他們的關(guān)心也不得不分成兩半。 倆人皆有心事,路上無言,到了河邊,云成等人放下東西,便退去了馬車邊,只留倆人在河邊。 淮安侯熟練地上餌,將釣竿遞給鐘宴笙:“垂釣需心如止水,哪怕幾個時辰?jīng)]有動靜也正常,切忌焦躁。” 鐘宴笙戴著草帽,坐在小凳子上,抓著釣竿“喔”了聲,心想是不是該繼續(xù)說說定王殿下了? 淮安侯也握著釣竿坐下來,看看身邊眉眼漂亮的小兒子,又望向平靜無波的水面,似乎是察覺出了鐘宴笙對蕭弄的消息格外關(guān)注,慢慢接上了之前在府里的話題。 “定王府曾經(jīng)盛如繁花,爾后迅速凋零,只剩兩個血脈。如今陛下盛寵,隱隱勢如從前,蕭弄不是蠢人,當是有把握全身而退的。迢兒,你覺得他如何?” 鐘宴笙聽得正認真,猝然被問到,沒反應過來:“什么如何?” 淮安侯的目光籠罩在他身上:“蕭弄?!?/br> 鐘宴笙不知道淮安侯怎么突然莫名其妙問他蕭弄如何,正想回答,手上的釣竿突然劇烈地動了起來。 河面有了波瀾,鐘宴笙眼睛一亮:“爹,魚上鉤了!” 淮安侯皺眉教訓:“運氣罷了,戒驕戒躁。” 將那條上鉤的魚提上來放入桶中后,父子倆繼續(xù)垂釣談話。 鐘宴笙琢磨著淮安侯的問題,硬著頭皮回答:“定王殿下,人挺好的?” 淮安侯:“好?迢兒,你年紀還小,不諳世事……” 鐘宴笙手上的魚竿又動了:“爹!魚又上鉤了!” 淮安侯看了眼自己一動不動的釣竿:“嗯?!?/br> 在淮安侯的協(xié)助下將魚撈上來后,鐘宴笙比劃了一下,更興奮了,眼睛亮晶晶的:“爹,這條比之前那條大!今晚讓廚房做酥骨魚吧?另一條可以燉湯,娘喜歡喝?!?/br> “……嗯。莫要喜形于色?!?/br> 鐘宴笙聽話地收斂了下笑意,把魚放進桶中,又坐了下來:“爹,我們說到哪了?” 淮安侯停頓了片刻,道:“蕭弄并非完全如外人所傳那般做事隨心所欲,他心機極沉,不好相與,你往后若與他相處,定要提起警惕……” “爹,魚竿又動了!” 淮安侯捏緊了紋絲不動的釣竿。 這心快談不下去了。 鐘宴笙注意到淮安侯面色有異,有一絲迷茫:“爹,您不是說,垂釣要心如止水,靜心凝神嗎?” 淮安侯沉默片刻,面容冷肅,擠出幾個字:“蕭弄年紀大你接近一輪,不是好人。與他相處,謹慎一些?!?/br> 鐘宴笙悄咪咪想我干嗎要跟他相處,但看看淮安侯的臉色,還是乖乖點頭:“好,我會小心的。” 見鐘宴笙的釣竿終于安靜下來了,淮安侯的心情平復了點,看了眼自己依舊毫無動靜的釣竿,沉聲道:“還有半月,便是你與思渡的生辰,昨日我求了陛下,待到那日會召開宴席,讓思渡認祖歸宗,封回世子。” 至于鐘宴笙的世子身份,自然作廢。 堂堂侯府世子居然抱錯了,養(yǎng)了個假世子十幾年,京城等著看熱鬧的人不少,素不相識就對鐘宴笙和鐘思渡評頭論足冷嘲熱諷的也不少。 鐘宴笙眉目沉靜,只是露出個淺淺的笑:“好?!?/br> “迢兒?!被窗埠畹捻珡碗s,沉沉嘆氣,“日后爹娘若是做了什么,皆是情非得已?!?/br> 鐘宴笙明白淮安侯與侯夫人的無奈,剛點了下頭,手上的釣竿又猛烈動了起來,這次的動靜格外大,他差點沒抓住,驚呼著站起來:“爹!快幫幫我,我快抓不住了!” “…………” 從河邊垂釣回來的路上,淮安侯的情緒十分低落。 鐘宴笙猜測,他確實為自己的事很為難。 大概是因為定王殿下被罰了禁足,京中跟著和平了幾日,百官上朝時不必見到那雙總是似笑非笑的深藍色眸子,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鐘宴笙養(yǎng)好了病,不用每天起來讀書,還讓云成偷偷買了兩本閑書偷著看,心情也極好。 風平浪靜過了幾日后,兩封請柬從景王府遞到了鐘宴笙和鐘思渡的桌上。 景王解了禁足,要在婚前設(shè)私宴,宴請鐘宴笙。 作者有話說: 淮安侯:大破防。 第三十二章 展戎步伐如風, 飛快端著藥跨進了臥房中。 整個房間都被封得嚴嚴實實的,窗戶用黑布遮著光,一片昏暗, 只點著支蠟燭, 朦朧的光線勉強照亮床周一小圈, 映出床頭幾尺外幾道模糊的人影。 點來安神助眠的香爐被踢到了墻角,一地余燼蔓延, 容易被砸碎的瓷器早早收了起來。 不,還是有個瓷器還在的——是個青花纏枝的玉壺春瓶,里頭插著那支石榴花, 王爺閑得沒事時會看兩眼, 展戎怕它也碎了自己會莫名其妙吃掛落, 避免被回頭算賬, 提前把它挪到了窗邊。 他熟練地避開一地滾落翻倒的物件,快步走到幾人身邊,壓低聲音:“樓大夫, 藥好了……殿下怎么樣了?睡著了嗎?” 樓清棠拿著塊帕子,按在額角,嘴角青了一塊, 臉色不太好看:“勉勉強強閉上眼小憩過去了,估計是前幾日淋了場雨的緣故, 本來頭疾就在爆發(fā)邊緣了,引發(fā)得比上次還厲害, 你家王爺當真能忍, 那日回來應該就不太舒服了。” 展戎端著藥, 露出擔憂的愁色:“那可怎么辦?能像從前那樣, 施針緩解嗎?” 樓清棠放下帕子, 露出額角的淤青,指了指自己臉上的兩道淤痕,一塊是蕭弄打的,一塊是扔東西砸的:“看見了么,這就是現(xiàn)在敢靠近他三尺以內(nèi)的下場,再靠近點,我這顆腦袋都能給他擰下來?!?/br> 展戎:“……” 展戎一咬牙,將藥遞給身邊的人,擼起袖子:“我去按住王爺,您給他施針吧!” “哎,可別?!睒乔逄暮透浇鼛讉€親衛(wèi)連忙按住展戎,樓清棠的神色難得正經(jīng),不帶開玩笑的意思,“你別看他現(xiàn)在像是睡過去了,敢趁這時候接近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br> 展戎沉默了。 他十四歲被強征到邊關(guān),在戰(zhàn)場上殘留了口氣,被清掃戰(zhàn)場的蕭弄發(fā)現(xiàn),帶回軍營撿回條命,之后就一直跟在蕭弄身邊,這么多年過去,自然清楚主子的脾氣。 定王在外頭的名聲可怕,尤其對待敵人和馭下兩方面,傳得跟個地獄修羅似的,但只有他們知道,王爺對待親衛(wèi)暗衛(wèi),其實是格外寬厚的,閑得趣了還會跟他們開開玩笑,一起喝酒吃rou,頗有幾分縱容的意思。 據(jù)說是因為當年漠北城破,老定王身邊的十幾個親衛(wèi)拼死將蕭弄送回了京,十二個看著蕭弄長大的親衛(wèi),一個不剩,全為了護送他,死在他面前。 但在頭疾發(fā)作時,蕭弄是六親不認的。 展戎很清楚,他這時候靠上去,極有可能會被重傷或者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