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亂國 第340節(jié)
對于劉義季這支討伐大軍來說,攻打建康的日子已經(jīng)完全取決于行軍的速度了。 然而無論南北雙方的戰(zhàn)事如何升溫,檀邀雨都始終靜靜地睡著,沒有一絲一毫醒來的跡象。仇池的百姓在魏軍圍城時就自發(fā)跪在滿翠樓外,請仙姬帶軍迎敵。 然而無論他們?nèi)绾芜蛋荩瑩Q來的只有秦忠志的一句,“仙姬身負(fù)重傷,無法起身。” 可這話顯然無法被仇池的臣民們接受。在他們心中,檀邀雨就如同神一般存在,神怎么會受傷呢?難道仙姬真的被山神詛咒了? 當(dāng)百姓連續(xù)三日跪拜都沒得到任何回應(yīng)后,人心不可避免地開始動搖。叩拜的人群逐漸散去,與其求一個被詛咒了仙姬,不如趕緊收拾值錢的物事躲起來。 魏軍若真的攻破城墻,他們這些普通百姓也只能想辦法自救了。 第七百三十四章 、心聲 嬴風(fēng)試了下水溫,確認(rèn)溫度合適,才擰了條帕子,小心又仔細地為檀邀雨擦拭,從臉頰到手指。 好幾次嬴風(fēng)都差點沒忍住,想用力將邀雨臉上旳那些暗黑色的花紋擦拭掉,仿佛這樣她就會清醒過來。 這些花紋,跟他的雨兒一點兒都不相配。 然而嬴風(fēng)清楚,這樣做除了在邀雨身上留下一條條紅色的印子,其他什么都不會改變。 嬴風(fēng)摩挲著邀雨的耳垂,帶著一絲責(zé)備道:“聽老人說,耳朵硬的脾氣都倔。拿定了主意,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我先前還不以為意,如今看來,老人言果然還是要聽的。” “魏軍昨日已到城下,叫了一日的陣。今早開始便每隔一個時辰就殺俘虜百人。奇怪的是,明明是拓跋燾那個瘋子下的令,可那些戰(zhàn)俘和城中的百姓卻都在埋怨你。你說氣不氣人?你要生氣,就醒過來,我陪你將他們挨個教訓(xùn)一遍!要是還你不解氣,就教訓(xùn)就兩遍,只要你肯醒來……” 嬴風(fēng)輕柔地為邀雨整理額發(fā),忽地眼圈一紅,“雨兒,你別這樣。莪真的害怕了……你之前沉睡時, 也不會這樣毫無反應(yīng)。你還在對不對?還能聽到我說話是不是?” 可塌上的人依舊毫無反應(yīng)。只剩微弱的呼吸和蓋幾層被子都冰冷的體溫。這讓嬴風(fēng)時不時就得將手指放在她鼻下試探, 確認(rèn)她還活著。 此時嬴風(fēng)從懷里掏出一朵小花,別在邀雨耳邊,“樓外花開正好,我瞧這朵最合適你。你要是喜歡, 我們一同去賞花如何?無論你看中哪朵花, 我都為你摘來可好?” “你就算是氣我騙過你一次,不對, 兩次……要不, 算三次……你別瞧我名聲不好,可勝在長得玉樹臨風(fēng), 又對你一心一意。如今檀將軍和謝夫人都同意了咱倆的婚事, 你可別想就這么一直混過去。所謂嫁雞隨雞……” 嬴風(fēng)正自顧自說著,忽然感覺被角似乎動了動。嬴風(fēng)正想檢查是不是被角被什么東西夾住了,就見云道生和秦忠志一同走了進來。 “女郎今日如何?”秦忠志邊朝嬴風(fēng)作揖邊問。 嬴風(fēng)看了塌上的人一眼,搖搖頭:“祝融已經(jīng)連換了兩張方子, 依舊不見起色。前方戰(zhàn)事如何?” 秦忠志嘆了口氣, “情形不大好。有崔將軍守城, 魏軍絕倒不能輕易攻上來??伤麄冎唤裉煲蝗? 就已經(jīng)殺了四百戰(zhàn)俘了。城中不少百姓都在想辦法逃出城, 都怕武都城破后也被魏軍抓去做戰(zhàn)俘。” 嬴風(fēng)大約猜到了,平靜道:“趨利避害, 乃人之常情。也怪不得他們?!?/br> 秦忠志自然也清楚, 只是有些氣惱道:“若不是城中有人存心煽動,百姓們也不會這么亂作一團。如今百姓還只顧著自保, 若是有人鼓吹將女郎獻出去求和,到時女郎就真的危險了?!?/br> 嬴風(fēng)蹙眉, “暗中慫恿攔截我們馬車的人還沒找到?” 秦忠志搖頭,“某正是為了此事而來, 能用的人都上城墻了。這些人又極善隱蔽,某實在尋不出合適的人選處理此事, 這才來請嬴郎君相助?!?/br> 嬴風(fēng)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邀雨。他相信, 若不是事出緊急, 秦忠志不會來尋他??伤叫睦锊⒉幌腚x開。 若事情真的失控,他在邀雨身邊, 至少能保住她的安危。 云道生看出嬴風(fēng)的猶豫, 勸說道:“此處還有我與祝融,若事情有變, 我會第一時間釋放信煙告知師兄?!?/br> 嬴風(fēng)抿了抿唇,想到子墨也在守城, 便點頭同意了。他拍了拍云道生的肩膀道:“你們要寸步不移地守著她,直到我回來, 絕不能離開半步?!?/br> 云道生點頭,“定然如此?!?/br> 嬴風(fēng)又看了眼塌上的人兒, 這才依依不舍地轉(zhuǎn)身離開, “我去去就回。” 秦忠志看著嬴風(fēng)越窗而出的背影,感嘆道:“嬴郎君對女郎倒是真的用情至深……” 他邊說邊轉(zhuǎn)過身, 打算看一眼邀雨再回去處理政事,卻愕然發(fā)現(xiàn)檀邀雨正直挺挺地坐在床上, 把秦忠志結(jié)結(jié)實實地嚇了一跳! “女郎!您醒了!”秦忠志張嘴就要喊嬴風(fēng)回來。 “不要叫他……”檀邀雨的聲音嘶啞,但字字清晰,瞬間就讓秦忠志閉了嘴。 “師姐,”云道生上前抓了個軟墊給她靠著, 讓她將身子放松下來, 低頭就發(fā)現(xiàn)邀雨手中拿著一朵小花, 便疑惑道:“師姐醒了多久了?” 檀邀雨不答,眼睛只盯著那朵花。 秦忠志哪里還顧得上花不花的,一臉喜慶道:“醒了就好!女郎可真是嚇人不輕,您既已恢復(fù)神智,便趕緊控制住這內(nèi)力虛耗吧,再這么下去,您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檀邀雨依舊只看著那朵小花,用指尖輕輕轉(zhuǎn)著花莖,卻不發(fā)一言。 邀雨這一反常態(tài)的樣子讓秦忠志慌了,“女郎,您可聽得到?可還識得某?” 檀邀雨緩緩抬頭, 赤紅的雙眼又唬了秦忠志一跳, 他后退一步定住心神, 這才又緩緩靠近, “女郎……女郎?” 檀邀雨卻像是沒聽見一般,又垂下頭去看手中的小花。 云道生輕輕拉起邀雨的手, 合目開始用內(nèi)力念起清心咒。念了足足一刻鐘,卻依舊不見檀邀雨有絲毫反應(yīng)。 她只是呆呆地,看著手里那朵小花。 云道生轉(zhuǎn)到床榻另一側(cè),正面對著邀雨,像是哄孩子一般輕聲詢問,“師姐,你可能聽見我說話?” 檀邀雨不動。 “師姐可要吃些東西?自你昏迷,已經(jīng)幾日未曾進食了,你肚子餓不餓?” 檀邀雨依舊不動。 秦忠志可沒云道生那么好的定力,他立刻轉(zhuǎn)身道:“我去尋嬴郎君回來!一定是他說了什么讓女郎醒了!”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挪動一步,胳膊就被檀邀雨死死抓??!疼得秦忠志“嗷”地一聲叫,半截身子都疼麻了! 可檀邀雨就像是沒有任何察覺一般,手上的力氣沒有絲毫減弱。 云道生握著邀雨的手也跟著緊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平靜下來,安撫邀雨道:“師姐是不想見嬴風(fēng)師兄?那便不見。我向你保證,秦相絕不會將你醒來的事告訴嬴風(fēng)師兄。如此可好?” 隨著檀邀雨漸漸松開的手,云道生和秦忠志各松了一口氣。 “既然師姐已經(jīng)醒了,即便肚子不餓,也吃些東西,才能多恢復(fù)些體力?!痹频郎鷽_秦忠志道:“有勞秦相去看看祝融的藥可煎好了了。若是好了,便同吃食一并送來吧?!?/br> 云道生一邊說,一邊留意檀邀雨的反應(yīng),可檀邀雨卻又像方才一樣,只知道盯著那朵花看,別的多一個動作都沒有。 看來師姐并不排斥與其他人見面,只是唯獨不想見嬴師兄。 第七百三十五章 、怒火 秦忠志見檀邀雨沒有反對旳意思,便趕緊轉(zhuǎn)身出去找祝融取藥。 他心里忍不住犯嘀咕,女郎這算是醒了還是沒醒?若是醒了,為何對旁人的話都沒反應(yīng)?她這樣子,真的太像是姜坤行者說的入魔了。 可無論如何,在秦忠志看來,醒了總比昏睡著強,至少能吃能喝。以女郎的心性,只要吃些好的,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三清祖師保佑,云道長能安撫住女郎,讓她趕緊恢復(fù)神智?!鼻刂抑臼帜_不停,一路朝灶房跑。 然而云道生顯然沒能聽見他的祈禱,因為他問檀邀雨的第一句話就是,“師姐不敢見嬴風(fēng)師兄,是怕他知道您的情蠱已經(jīng)消失了?” 檀邀雨不做聲,捏著花的手指卻緊了緊。 云道生瞧見了,心中就已經(jīng)確信,檀邀雨能聽懂他的每一句話,她不是入魔了。 只要不是入魔,那就一切都有解決的辦法。 云道生舒緩了一下口氣再次問道:“師姐想一死了之?” 檀邀雨沒動,可目光卻掃了一眼封在自己大xue上的銀針。 “師姐覺得,謝夫人會希望你為她陪葬?”云道生的語氣依舊和緩,可話卻是一句比一句重。 可即便如此,檀邀雨卻依舊不肯開口。 云道生對檀邀雨的脾性很了解, 這位師姐向來吃軟不吃硬。他索性起身, 走到案桌前倒了杯水回來,遞到檀邀雨面前。 “師姐可還記得,當(dāng)初我為謝郎君占卜,結(jié)果誤打誤撞成了卜算子。你當(dāng)時應(yīng)過我, 無論日后有何要求, 都竭力替莪達成?!?/br> 云道生輕輕展開檀邀雨的一只手,將溫暖的水杯放入她手中, “如今道生就有一愿, 懇請師姐不要輕生,將你體內(nèi)的真氣壓制下去。” 檀邀雨握著水杯, 感覺到從杯子上傳來的溫暖, 心中卻充斥著無法宣泄的情緒。 “若是我娘活著……我也想這樣為她端茶倒水……” 即便檀邀雨的聲音嘶啞得如同來自地底的深淵,可聽見她肯開口,云道生是實打?qū)嵉厮闪丝跉狻?/br> 他是孤兒,旁人可能覺得他無法理解這種子欲孝而親不待的心情。然而設(shè)身處地, 云道生明白,若是他師父寇謙之出了任何意外,他都會同檀邀雨一樣無法自持。 “我能理解師姐的悔恨, 可你不該用自己的性命去償還,這絕不是謝夫人希望看到的?!痹频郎兆√囱甑氖?,“師姐還有我們,還有仇池的百姓, 您并不是毫無牽掛了?!?/br> 檀邀雨抬起自己的手臂, 看著上面暗黑色的花紋, “你是說這個……”她抬起臉, 雙眸依舊血紅, “我并沒有想要自戕, 可我停不下來……” 云道生忙問, “可是真氣的暴走停不下來?” 檀邀雨搖頭,“不,是我的怒火……我沒法停止我心中的怒氣。哪怕此時此刻,我腦海里也只有一個問題, 為什么是我娘?!無論是旁人的諷刺、挖苦,猜忌、利用, 都是我娘替我受了,否則憑蔣氏,怎么可能將我娘擠出檀府?” 檀邀雨握緊手中的水杯, 水中仿佛看到蔣氏臨終時痛苦的表情, “都是因為生了我, 為了堵住別人的悠悠之口, 她才不得不離開!事到如今,我好不容易為她爭了口氣,這該死的拜火教!這該死的天譴!為何要落到我娘的頭上?。俊?/br> 她猛地將水杯砸在地上, 質(zhì)問云道生道:“為何是她!為何不是我?!我救了那么多人, 無論是誰, 都有理由受這天譴!可為何偏要是我娘?!我從未救過她, 甚至未做過任何一件讓她舒心的事兒!為何是她?為何是她?!” 檀邀雨越說越激動, 原本封住大xue的銀針一根根被內(nèi)力沖飛,絲雨輕弦像是不受控制般再次從檀邀雨體內(nèi)噴涌而出。 秦忠志和祝融剛一進門, 就看到眼前一幕, 嚇得秦忠志手里的粥碗都掉到了地上! “剛才還好好的!這是怎么回事兒?” 秦忠志想都不想就往屋內(nèi)沖, 他想去安撫邀雨,卻沒想到檀邀雨隨手一揮,一道氣浪打來,將屋內(nèi)的三人全都吹了開來,在門口的的祝融更是直接被吹得撞到廊道對面的墻壁上。 云道生一只手死死抓著門板,另一只手從懷里掏了個鈴鐺出來。這是他從姜坤那兒得知邀雨可能入魔后,請何盧給打的。效用如何尚不可知,可此時也只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了。 云道生一邊掐著鈴鐺,一邊再次用內(nèi)力念起清心咒??杉幢闳绱耍瑓s依舊不能阻止一根接一根的銀針被邀雨的xue道沖飛。 銀絲飛速地朝四周穿梭,似乎是在尋找,又像是在躲避。 檀邀雨蜷縮的身體突然展開,一道黑氣直沖天靈, 她張大著嘴,沖著云道生,發(fā)出嗚咽的呼號聲。 “快跑……”一根根銀絲低聲吶喊著。 可云道生沒有走,秦忠志和祝融更是直接頂著氣浪, 匍匐著朝檀邀雨爬去。 眼看著檀邀雨就要徹底失控,三樓的窗戶被人一頭撞破, 一道人影閃電般沖到檀邀雨面前,還不待銀絲反應(yīng),兩根銀針就幾乎同時刺入檀邀雨的百會和神庭xue,趁著檀邀雨身體一滯,嬴風(fēng)大喊,“祝融!快!” 祝融二話不說沖上前去,手疾如風(fēng),將被檀邀雨沖飛的幾根銀針又都補了回去,除此之外,又在身上加了二十八根針。 在檀邀雨被扎成刺猬后,暴走才被暫時壓制下去。邀雨像是聞到了什么香味兒般聳了聳鼻子,隨后一頭倒在嬴風(fēng)懷里又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