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雨沉默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忠志跪得雙腿沒了知覺了，才聽見頭頂傳來邀雨的聲音，“起來吧?！?/br>
    秦忠志暗自長出了一口氣，又叩了一個頭才站起身。

    邀雨也站了起來，走到秦忠志身邊。秦忠志卻覺得她如同在天上俯視自己一般，壓得人喘不上氣。

    “在本宮身邊做事，會揣測本宮的心思，并不是什么壞事。只是若用這心思來算計本宮，甚至……威脅本宮，那就是萬死難恕了?！?/br>
    秦忠志嚇得一哆嗦，垂首道，“臣知罪，請仙姬給臣一個戴罪立功的機(jī)會?！?/br>
    “哦？”邀雨挑挑眉，“如何戴罪立功？”

    “仙姬今日祭天所說不過三點(diǎn)，一，造利器；二，廣招兵；三，高筑墻。三點(diǎn)皆需大量銀兩。如今仇池剛受洗劫，王宮里值錢的東西也被魏軍搬空了，怕是不會給仙姬剩下什么?！?/br>
    邀雨若有所思，秦狐貍說的沒錯，自己在天臺上說的話，實(shí)現(xiàn)起來并沒那么簡單?！澳悄阌惺裁粗饕猓俊?/br>
    秦忠志一拱手，“順?biāo)浦?。既然梁翁斬了右相，想那廝家中也清廉不了，臣愿領(lǐng)命帶人抄家。另外楊盛外逃宋朝時，楊氏宗親尚有不知情者留在仇池國中，之前是臣派人將其圈禁。如今不如斬草除根，王室宗親的財富加上右相的家當(dāng)，或可解一時之困?！?/br>
    邀雨沉思片刻，點(diǎn)點(diǎn)頭，“好。你去辦吧。只是楊氏的人，收了財產(chǎn)便可。無故殺生并非護(hù)國仙姬會做的事，如今全靠百姓的信仰支撐姬，且不可失了民心?！?/br>
    “是。臣定不負(fù)仙姬所托?！?/br>
    邀雨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奇道，“你今日同拓跋破軍說了什么，讓他如此之快改變心意？”

    秦忠志這次沒再隱瞞，將前前后后解釋清楚。

    邀雨不得不承認(rèn)，秦忠志對拓跋破軍可算是盡心盡力了。她心里的一些謎團(tuán)也迎刃而解。

    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女人可以如此隱忍。

    她忍不住在想，自己的母親是也這樣。為了她，可以做出比死亡更艱難的抉擇。想到母親的時候，邀雨的心里有一片柔軟。

    自己的家人啊……總還會有重聚的一日！她不由自主地抬眼去看子墨。子墨則對著她露出淺淺的笑意。

    ――分界線――

    辭別邀雨后，拓跋破軍便馬不停蹄地連夜行軍五日，終于趕到了平城附近。

    大批兵馬被留下駐守，拓跋破軍只帶了親兵三千直入平城。出人意料的是，他竟沒有直接進(jìn)宮，而是改道永寧寺。

    幾千人馬沖進(jìn)永寧寺的時候，寺里的和尚、香客都嚇得躲到一邊，魏皇剛剛駕崩，時局不定，所有人都是提心吊膽的。

    拓跋破軍命人把永寧寺團(tuán)團(tuán)包圍，然后把寺里的人一個一個帶過來給他過目?？戳藥资撕螅K于停在了一個全身罩著麻布的婦人面前。

    拓跋破軍探詢著上前問道，“姣娘，可是你？”

    那婦人身體一震，無力地?fù)u搖頭。

    可當(dāng)她聽到拓跋破軍柔聲再喚“嬌娘……”時，人無力地跌坐了下去。

    拓跋破軍手上極快，一把將婦人攔腰摟住，擁入懷中，復(fù)又命人備了馬車，也不顧旁人眼光，手上緊緊環(huán)著婦人，鉆入車內(nèi)。

    馬車隨后徑直開回將軍府。

    坐在車廂內(nèi)，兩人沉默了好一陣，拓跋破軍才伸出手，除去了婦人頭上的麻布，露出一張已然淚流滿面的臉。

    這張臉雖美，卻稱不上絕色，只是女子舉手投足間皆帶著一股氣韻，讓人移不開眼睛。

    拓跋破軍不禁鼻子一酸，強(qiáng)忍著眼淚道，“姣娘，為夫?qū)Σ黄鹉?！讓你受盡屈辱，一切皆是為夫的錯！”

    姣娘當(dāng)即泣不成聲，“將軍又何苦來此？妾身已被賊人所染，死不足惜，哪還有臉來見將軍？”

    “你莫要胡說！你要不是為了我，為了鐘兒，怎會受此奇恥大辱！為夫何德何能，娶此良妻。姣娘，我雖不能再為你正名，可我對天盟誓，終生不再他娶，必與姣娘攜手到老！”

    姣娘聞言，直撲進(jìn)拓跋破軍懷里，她雖滿腹委屈，今日卻終于苦盡甘來。

    嬌娘哭了許久，才抬頭望向拓跋破軍道，“將軍，妾身知道將軍的一片愛護(hù)之心，只是妾身身份特殊，若是被旁人知曉，必會連累將軍和鐘兒……”

    “鐘兒……妾身的鐘兒……”嬌娘一提到拓跋鐘，眼淚就又xiele堤一般，“這么多年了……妾身才見到兒子一面……他就在妾身面前，妾身卻親近不得……那孩子連妾身這個娘都叫不了。狗皇帝害我們家離子散，妾身如何能放過他……”

    拓跋破軍心有不忍，將妻子摟在懷中安慰著，“別哭了……都是為夫沒能好好保護(hù)你們母子?！?/br>
    嬌娘搖頭，“夫君何錯之有？夫君為大魏征戰(zhàn)沙場，哪一次不是遍體鱗傷的回來？那狗皇帝卻恩將仇報，幾次三番意欲加害鐘兒。如不是妾身得遇仙人指點(diǎn)，習(xí)得易容術(shù)，妾身安有命在？只是后來機(jī)緣巧合之下，成了嘉禾夫人，妾身只怕……污了將軍一世忠名，才打算自此離開北魏，隱姓埋名。”（加個小劇場）

    拓跋破軍面露郁色，“先皇雖聽信佞臣，只是當(dāng)年追殺你們母子一事，怕是匹婁暗中所為，先皇并不知情?？上М?dāng)初我以為你死了，只想著要為你報仇，橫沖直撞，一次又一次被匹婁設(shè)計陷害，在先皇心里也失了信任。若不是后來秦兄助我，怕是我……”拓跋破軍想到秦忠志，又忍不住嘆息一聲。

    嬌娘恨恨道，“他不知情又如何，若不是狗皇帝縱容，匹婁又何來這等權(quán)勢？只可惜有人早我一步處死了那個狗奴才，否則我定將他千刀萬剮，以解我心頭之恨！”

    拓跋破軍不免驚訝，“什么！匹婁死了？”

    “恩。當(dāng)時妾身便知道匹婁不會輕易相信魏皇壽終的死因，所以太醫(yī)診斷的時候我就讓人把他攔在了宮外。后來我又帶人去拿他，可是不知為何他已經(jīng)死在房中。”

    “那房中可被人動過？尸體可有異樣？”

    嬌娘回想了一會，終是搖頭，“表面看是沒有。妾身暗中聽到過狗皇帝和他的談話，似乎匹婁手中有一道密令。只是妾身在他房里翻了個遍也沒找出來。妾身不懂驗尸，就讓人把尸體放到了刑部，想著夫君回來了肯定會去看。還有，妾身已經(jīng)命人把鐘兒送回府了，夫君尚未歸來，若有歹人想要挾你，鐘兒在宮中就危險了?！?/br>
    拓跋破軍點(diǎn)頭，“姣娘，還是你心思縝密。你放心，如今我不會再讓你受絲毫委屈。待我輔佐太子登基……”

    第四十九章 、老仙人

    拓跋破軍話還沒說完，姣娘便驚恐地抬起眼望向他，“立太子！將軍不是自己稱帝嗎？立了太子，萬一又……”

    拓跋破軍抹去她臉上的淚痕安撫道，“傻姣娘。太子年紀(jì)尚小，嚴(yán)加教導(dǎo)，必不會同先皇一樣的。咱們鮮卑人入關(guān)時，親族間多有殺戮，一直為漢人不齒。如今若我反了，豈不是更給那些漢人文士留下話柄？以后大魏要一統(tǒng)，怕是更加難了。只是為夫保證，今后必會保你母子周全！”

    姣娘聽他這么說，知道自己夫君忠肝義膽，話及至此，她也只好將信將疑地同意。夫妻二人多年別離，訴不盡的衷腸，只在這小小的烏棚頂馬車內(nèi)耳鬢廝磨。

    ――分界線――

    四年前。平城郊外。

    嬌娘從冰冷的河水里爬上來時，人已經(jīng)凍得快失去知覺了。

    她該覺得幸運(yùn)，還未到冬至，河面還沒有完全凍實(shí)。否則掉進(jìn)冰窟窿里，就再難有爬上來的可能性了。

    嬌娘環(huán)顧四周，護(hù)衛(wèi)她的親兵已經(jīng)死光了。尸體橫七豎八地攤在不遠(yuǎn)處的路邊。

    若不是那群賊人見她的馬車翻于河中，恐怕是不會停止追殺的。

    嬌娘的父親也是武將出身，因此她從小便會些拳腳，身體也比普通女子結(jié)實(shí)。

    只是身體再好，從冰水里爬出來，沒人幫她，她早晚是要凍死在路邊的。她強(qiáng)撐著一口氣，顧不得許多，一半爬一半蹭地來到一名死了的親衛(wèi)身邊。

    她伸出凍得顫抖不停的手，打算去扒那親衛(wèi)的衣服。必須要換上干的衣服，不然不用賊人出手，她一定會被凍死的。

    可她手指才剛碰上親衛(wèi)的領(lǐng)子，就感到后背一股暖流行遍全身，如同有人在她身體里塞了個火爐子，很快便不再感到冷了。

    隨后原本濕了的衣服上一陣水汽升騰，慢慢地也變干了。

    “仙人！”嬌娘回過頭去，雖然只看到一位蓬頭亂發(fā)，雙腳皆著左履的老人，她卻認(rèn)定這是位仙人。

    “多謝仙人救命之恩！”嬌娘誠心實(shí)意地連連磕頭。

    “我救得了你一次，就不得百次?！崩先丝戳艘谎蹪M地的尸體，嘆了口氣道，“他們想殺的不是你?！?/br>
    嬌娘的瞳仁一縮，明明已經(jīng)不再冷了的身體卻劇烈顫抖起來。

    是的。今天的馬車中，原本還應(yīng)該有她和將軍剛滿周歲的兒子。只是鐘兒晨起便吐了，怕路上顛簸，才沒帶他同行。

    “是匹婁！一定是他，”嬌娘咬牙切齒道，“我定要將他碎尸萬段！”

    “你做不到，”老人被亂發(fā)遮擋了的雙目中露出一絲憐憫，“至少你現(xiàn)在做不到?！?/br>
    老人又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小卷竹簡，遞給嬌娘，“這是一種易容的秘術(shù)，能助你脫困。你若想保住你的兒子，那原本的你，今日需要死在這河中?！?/br>
    老人說完便要走，嬌娘急了，撲上前去想抓住老人，卻只撲了個空。

    她忙問，“妾身日后要去何處尋仙人？今日之事，妾身定會好好報答仙人！”

    老人明明走得很慢，卻在不過幾息間就走沒了影兒，只有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無需報答。你與我那徒兒有緣，他日你定會報答在她身上的?！?/br>
    ――分界線――

    那日之后，將軍府里便傳言拓跋大將軍從仇池國帶回了一個美娘子。據(jù)說那女子美艷無雙，傾國傾城。拓跋將軍為了她，甚至放棄了仇池國。

    而曾經(jīng)集三千寵愛于一身的嘉和夫人，為了能與先帝廝守，服毒自盡了。

    公元四百二十三年，太子拓跋燾繼位，為第三任北魏皇。改元始光，封武官拓跋破軍為正一品威武大將軍，委以攝政之權(quán)。又拜文官崔浩為正一品司徒。

    北魏朝中看似文臣武將，人才濟(jì)濟(jì)?？擅餮廴硕贾?，新魏皇如今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一切都只能聽從拓跋破軍的指令。

    北魏尚武，武將多為鮮卑貴族，文官則多為漢人子弟，在朝中常年受鮮卑官員壓制。

    同一品級的鮮卑官員無論封地、職權(quán)、地位都要遠(yuǎn)高于漢人文官。

    也正因如此，新帝雖已登基，但只要朝中武將皆以拓跋破軍馬首是瞻，仇池一事，便無人敢在朝堂中提出非議。

    所有人都默認(rèn)了拓跋破軍是為了輔佐新帝登基，馳援周幾，才放棄攻打仇池，帶兵回朝。

    不過就算新皇無甚實(shí)權(quán)，但登基后，大赦天下與謝天敬神都是免不了的。

    此外，小皇帝又要宴請各方賓客，北方諸國，皆在宴請之列。

    宴帖由快馬送至胡夏、西秦、北燕、北涼、仇池，甚至吐谷渾和高麗也都接道了宴帖。

    旁人看來，這是小皇帝拓跋燾玩心尚存，喜歡熱鬧。可在觀局者看來，此次御宴，遠(yuǎn)不止拓跋燾心血來潮這么簡單。

    ――分界線――

    宋魏邊界，項城。

    當(dāng)檀道濟(jì)的騎兵似乎是從天而降時，周幾知道自己中計了。

    他立刻下令回撤。

    可劉燦也不是傻子，這種關(guān)門打狗，白給的軍功，他怎么會放過。于是龜縮于汝陰好幾日的宋軍，終于打開城門，洪水一般沖向魏軍。

    檀道濟(jì)此次所帶的人馬不多，只有五千騎兵。日夜不停地急行軍。原本該疲憊不堪的將士們，看到被夾擊了的魏軍，都跟打了雞血一樣興奮起來！

    檀道濟(jì)清楚己方實(shí)力，并不與周幾的主力硬拼。而是帶著騎兵以雁形陣沖擊周幾的陣營。

    三進(jìn)三出之后，這一隊騎兵渾身上下已經(jīng)看不到原本的盔甲了，每個人的身上都在滴滴答答地淌著血，敵人的血。

    魏軍由于檀道濟(jì)的沖陣，原本還算有序的撤離變得混亂不堪。隊伍被切割成了好幾塊，任由劉燦的人馬在后面追趕收割。

    周幾一邊撤一邊鬼喊，“檀道濟(jì)你個鼠膽小兒！有種來跟你爺爺一對一較量！沾邊兒就跑算什么英雄！”

    檀粲一聽就急了，“誒你個禿腦瓢！小爺我現(xiàn)在就去教訓(xùn)教訓(xùn)你！”

    檀粲剛要策馬上前，就被檀道濟(jì)橫刀攔住了，“敗軍之言，激將之法，不足聽而?！?/br>
    檀道濟(jì)復(fù)又回身對自己的副官道，“再去派探子四下查探，按雨兒的飛鴿傳書，拓跋破軍應(yīng)該會來馳援。此處需要速戰(zhàn)速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