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試探

    紫玉一口氣點(diǎn)了六只蠟燭，屋里一下子亮堂了起來。

    老夫人一抬頭看見墻上的兩幅畫，站起來走到跟前：“這是你畫得？”

    她的尾音略微的有點(diǎn)翹，若一恍惚就能想到褚翌，褚翌也是這樣，她還記得那日他躺在床上，也是這樣問她，不過那評價可不是好話。

    “奴婢無人指點(diǎn)，閑來涂鴉，倒叫老夫人見笑了?！?/br>
    “雖然不精致，但也還算質(zhì)樸，有幾分意思。”

    “老夫人過獎了。九老爺說看著眼疼?！?/br>
    此話一出，徐mama沒崩住，一下子樂了。

    老夫人也呵呵笑：“老九這嘴也夠厲害的。”

    “你這畫不錯，送我一副吧，我也不白要你的，待會兒送你一套新頭面?！?/br>
    隨安忙道：“老夫人能看入眼都是奴婢的福氣，您想要盡管拿去，頭面我也用不著?！?/br>
    徐mama笑：“這傻孩子，哪里有嫌首飾少的？你啊，盡管收著，老夫人沒有女兒，可是最喜歡打扮女孩兒的！”

    隨安嘿嘿一笑，暗道老夫人這是打算拿她跟太尉打擂臺呢？

    如果說這是遲來的補(bǔ)償，她當(dāng)然要收下。不收下，難得要反揍褚太尉一頓？

    見隨安沒再推辭，徐mama笑著上前問老夫人：“您要哪一副？奴婢替您取下來?！?/br>
    “你覺得呢？”

    徐mama有點(diǎn)書畫見識，聞言仔細(xì)看了一下便道：“這幅竹報平安不錯?！?/br>
    “我覺得田園圖好些?！?/br>
    竟然像在菜市場買菜一樣，兩個人認(rèn)真挑剔了起來。

    隨安可沒覺得自己畫的有多么打動人心，她剛要開口請老夫人兩副都拿走，想了想又閉了嘴，這也太掉價了。雖然目前她只是個奴婢，未來還有可能是個逃奴，但未來的未來誰又敢保證呢。萬一她做了皇后呢，呃，到時候這兩幅估計(jì)得被銷毀……

    “嘖嘖，這兩幅，難分伯仲?。‰S安，你說該怎么辦？”老夫人問的意味深長。

    上層階級的精神領(lǐng)域是不好窺視的，隨安不理會她話中若有似無的深意，樂呵呵的道：“老夫人，奴婢可以買一贈一。”

    老夫人再度大笑，一連說了兩個好。

    “去拿飯菜的人還沒回來嗎？”

    “來了，這就來了，剛出鍋的熱雞湯跟燒雞……”棋佩親自提著食盒進(jìn)來，她后頭還跟了一個婆子，手里也提了兩只食盒。

    四喜丸子，紅燒獅子頭，炸黃魚，糖醋里脊，片火腿還有黃橙橙的大燒雞腿……

    隨安笑著咧開嘴。

    棋佩笑著道：“老夫人，前頭兒說太爺累了要歇著，大老爺跟六爺八爺商量著要重新擺席叫了人說書呢……”

    “行了，我這就走了。隨安你好好養(yǎng)著?！?/br>
    隨安將目光從大雞腿上收回，甜甜的道：“多謝老夫人賜飯！”

    “可了不得了，這丫頭竟是個饞嘴的，我看她得了頭面都沒得這頓飯開心呢！”徐mama笑著取了兩幅畫下來。

    棋佩也跟著湊趣：“老夫人，奴婢想留在這里照看隨安?！?/br>
    “這也是個猴兒，老夫人您可別信她，我看啊，她就是看上那些吃食了?！毙靘ama毫不留情的揭棋佩的老底。

    滿屋子的人都跟著笑了起來。

    “隨安你看呢？”老夫人卻突然問隨安。

    隨安一怔，老夫人這是抬舉她還是替她找麻煩？

    她說留下棋佩，好似能留下都是她的意思，若說不留下棋佩，那就是呼啦啦的打臉棋佩，時人都重面子，她何苦給自己拉個仇恨？

    不管說留還是說不留，都不好回答。

    “叫奴婢看，今兒過年，獨(dú)樂樂不如眾樂樂，讓紫玉jiejie一同留下吧？反正這么些菜，奴婢跟棋佩jiejie就是再多兩張嘴也吃不完?！彼σ庥恼f著。

    老夫人眼中多了幾分意外，更多的則是滿意。

    紫玉忙在一旁開口：“還是你們兩個饞貓吃吧，我還要等著子時一過給老夫人拜年好搶先拿賞錢呢！”

    登時屋里的笑聲更大。

    徐mama見老夫人的臉上不復(fù)來之前的陰霾，心里松一口氣，就上前扶住她的胳膊：“老夫人，咱們走吧，這些啊都是些成精的猴兒，可不得了?！?/br>
    老夫人就攜著徐mama的手往外走。上了青帷小油車，老夫人突然輕笑了一聲。

    “這份聰明勁兒……”話只說了半句，卻沒了下文。

    書房小院里頭，紫玉到底被棋佩留下，棋佩只跟隨安招呼一聲，就埋頭大吃，紫玉卻拉著隨安八卦：“你跟我說說今兒的事？”

    一點(diǎn)也不覺得自己的行徑是在隨安的傷口上撒鹽。

    隨安哭笑不得：“好jiejie，meimei一整天沒吃東西，灌了一碗藥，連碗底的泥渣子都舔干凈了……”

    紫玉就笑著拿了帕子給她擦手，又特壞心的從棋佩眼皮子底下拿了一碟子密云火腿：“這個味道最好，你吃?！?/br>
    隨安眼瞧著逃不過，便也只好趴著吃了開來，一邊吃一邊嘟囔：“那你問吧?！?/br>
    “我啊，最想知道林家是如何自己賣了炭卻又賴到你身上的，還有就是，聽說那什么林姑娘說九老爺?shù)墓φn都是你寫的，你真這么能干？還說這事兒跟錦竹院有關(guān)……你吃慢些，又沒人跟你搶？！”

    隨安接過她遞過來的水喝了一口，先嘆了一句，“這火腿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而后慢慢的組織語言把事情說了。

    紫玉聽了一拍床沿：“就說能臨戰(zhàn)脫逃的都是小人！”

    棋佩也從飯桌上抬起頭，義憤填膺：“很是?！?/br>
    紫玉一看她的樣子就笑的打跌，隨安跟著回頭，一看也笑了，指了指自己的唇角示意棋佩。

    棋佩這才慌忙去擦嘴，原來是好幾粒芝麻粘在嘴角了。

    三個人說說笑笑的吃了一頓飯，隨安便道：“兩個jiejie回去吧，方大娘說打發(fā)她大孫女過來跟我作伴，估計(jì)差不多也該到了。”

    紫玉跟棋佩幫著把東西收拾了，到底惦記著前頭，棋佩便道：“等我回去，叫兩個小丫頭帶些茶果子過來，說說笑笑的一夜也就過去了?！?/br>
    方大娘之前的時候一個勁的說家里沒人整治過年的物什，她這才叫她回去的，當(dāng)時走的時候說的好好的，叫她大孫女過來幫襯，隨安雖然沒指望小姑娘能幫上什么忙，可有個人陪著總比自己冷冷清清的好，但現(xiàn)在都這么晚了，看樣子不是忘了就是不想來，想到這里，她就笑著對棋佩道：“那勞煩jiejie了?！?/br>
    棋佩笑：“不用客氣，等你好了，也給我畫幾幅好看的花樣子就行了。我要獨(dú)一無二的。”

    隨安把頭磕在枕頭里，伸出手揮了揮，表示：“好走不送?！?/br>
    紫玉便嘻嘻的笑著跟棋佩牽手走了。

    第三十章 殊途

    褚翌卻是被蓮香匆匆攔下。

    “她能給老夫人身邊的丫頭們畫花樣子，偏奴婢這里還是您的事，她就百般推脫……，便是如此，奴婢也不敢在林姑娘面前說她替您寫功課啊……”

    蓮香泣不成聲的揪著褚翌的衣角。

    褚翌卻在想著褚鈺臨走說的那幾句話。

    “爹爹打的勝仗越多，朝廷對他的防備就越大……”

    所以就可以拿他的臉面說事，就可以不分青紅皂白的先把隨安打一頓是嗎？

    難到在軍中也是這樣治軍的？專門朝最親近的人捅刀子？

    他心里像放了一捆濕柴火，又沉又悶，怎么點(diǎn)也點(diǎn)不著，只能悶悶的飄出嗆人的黑煙。

    蓮香哭了一陣子，一直求不來褚翌一句話，抬頭往上看，只見褚翌滿臉陰沉，嚇得再不敢說了，只好又捏著帕子嗚嗚的啜泣了起來。

    褚翌的拳頭攥了攥，才算竭力遏制住把她扔到湖里的念頭。

    他的名聲已經(jīng)夠臭了。

    謠言止于智者，這世上，智者少，自以為是智者的人太多。

    “林姑娘信誓旦旦說是你說的，你可愿意跟她對質(zhì)？”

    “這……”，蓮香猶豫，道：“林姑娘是客……”

    也就是說她不敢。

    褚翌笑了一下，父親還是一府之主，隨安都挨了打還拼命辯白，區(qū)區(qū)一個林頌鸞便把他的大丫頭嚇得退避三舍了。

    難道他看上去很仁善很心軟嗎？

    褚翌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蓮香咬了唇，想再追上去，卻不敢，她怕真惹惱了他。攥著帕子在原地轉(zhuǎn)了幾圈，而后提著裙子往家里跑去。

    “爹，娘，明兒你們就去求老夫人，就說——替我算了一卦，說我要早些嫁人才行！娘，您不是相中了回事處的那個李三？就他了，爹，你今天晚上就去他家，問他爹娘！”蓮香急急的囑咐家人。

    王mama被閨女這火急火燎的樣子弄得一頭霧水：“怎么回事？你犯了什么事？你給我說清楚！”

    “說不清楚。今天白天的事你們都聽說了吧？就是跟那事有了牽扯！……林姑娘非說是我說的，我是九老爺?shù)难绢^，說誰不是也不敢說九老爺?shù)牟皇牵　?/br>
    “你既然沒說，難不成還能屈打成招了你？我跟你去老夫人面前分辯就是了！”王mama一擰眉頭：“這屎盆子可不能扣你頭上！”

    蓮香急的眼淚又出來！

    “不是，你們聽我說，這事再不能提了，林家能自己賣了炭誣賴到隨安身上，隨安都被打得半死不活的，這還是有人證物證的！”

    “隨安一個外頭進(jìn)來的丫頭，怎么能跟你比？”

    蓮香跺腳：“你們不知道，我也是影影綽綽聽老夫人院里的人說的，說那林太太的妹子被老太爺看中了，老太爺正抬舉她們家呢！難道我的臉面還能大得過九老爺？我去跟林姑娘辯白，還不如一頭撞死！早知道就有多遠(yuǎn)躲了多遠(yuǎn)！”說著想起她跟林頌鸞來往，還是因?yàn)殡S安不畫那花樣子，又恨恨的咒道：“那賤丫頭，最好挨頓打病死算了！”

    隨安在房里等到了亥末，既沒等到去拿雞腿的褚翌，也沒等到棋佩說的那兩個小丫頭，索性也不等了，只留了一根蠟燭，然后把頭歪向墻里睡了過去。

    褚翌在園子里頭游蕩了大半夜才想起隨安要的雞湯。

    因第二天一早要進(jìn)宮朝賀新年，所以大廚房的灶都是開著，有的燒著熱水，有的干脆就只讓它那樣小火苗燃著，褚翌來的時候，大廚房的人正聚在一起用酒飯，主事的聽說他要些燒雞跟雞湯，連忙裝了滿滿的兩食盒，又打發(fā)了個粗使幫他提著，一直到了書房小院的門口，褚翌才接過手。

    院子里頭廊柱上的燈都亮著，照舊因?yàn)檫^年今夜也是都不熄滅的。

    隨安睡的迷迷糊糊，感覺有人在摸自己額頭，瞬間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