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安見問不出個所以然，就道：“若是今晚你們不回去，你叫松二哥來找我一趟吧?！币婑乙钜呀?jīng)走得快看不見人影，連忙告別：“爹，你多多保重，我先回去當(dāng)差了?！?/br>
    說完就提著裙擺小跑去追褚翌。

    王子瑜看了看褚秋水，又看隨安，嘴唇動了兩下沒說什么，褚鈺便笑：“你表嫂說要奉記的桂花糕，左右走到這里了，我們?nèi)ベI點，多買些也孝敬孝敬外祖母。你也跟我一塊吧，免得被九弟抓回去做詩?！?/br>
    隨安終于在進院子之前追上了褚翌，氣喘吁吁的問武英：“怎么去角門？”她這還是頭一次被抓包。

    “林姑娘進來就說看見你急匆匆的跑了，不知道你有什么事，她想問問看能不能幫上忙，我只好說了你去見家里人，誰料她又說既然無事想出去逛逛，只是不知道這府里路該怎么走……，七爺知道她是林先生的家眷，便道自己也要出門，結(jié)果大伙兒就都去了角門……”

    褚翌進了書房。

    隨安同武英武杰一起收拾了酒席，又開窗通風(fēng)，點了一爐木蜜香祛除酒氣，伺候著褚翌仍舊做功課。

    天擦黑的時候，武英瞅了個機會跟她說角門有人找，隨安看了一眼褚翌，正埋頭書寫，一點要休息的樣子都沒有，熬了一刻鐘，最終磨磨蹭蹭的走到桌案旁邊。

    “九爺，奴婢想告?zhèn)€假?！?/br>
    褚翌不作聲，直到把一頁紙都寫完，擱下筆才看了她一眼，他早就看出她心不在焉，一直等著她開口呢。

    隨安捏著衣角，心里急得不行，怕李松等不及走了，怕爹爹那里是真有事兒，怕褚翌還在生氣不許告假，心里盼著他開口，又怕他開口說出不中聽的話來。

    “面條是你做的？”

    “是，隔壁院子的方大娘教的奴婢，奴婢跟她一塊做的。前些日子忙起來忘了領(lǐng)飯，就做一碗。沒，沒有表少爺說的那么好吃。”

    褚翌笑了起來：“你緊張什么？怕我說你巴結(jié)新主子？”

    隨安被他嚇跪了：“九爺，奴婢那晚是領(lǐng)了您給的差事照顧表少爺，奴婢只是當(dāng)差，照顧表少爺也不是奴婢自己的意思啊?！?/br>
    褚翌看著隨安戰(zhàn)戰(zhàn)兢兢低眉順眼的跪在那里，心里很是得意，他的其他丫頭都是旁人調(diào)教好了送過來的，唯獨隨安是自己按著心意調(diào)教的，讓她往東她不敢往西，平日里又有點小聰明，他一個眼神她便知道要去做什么，他只說上一句，她便知道該如何接下一句……，這樣的一個丫頭，他嘴上說送給這個，送給那個，其實心里根本沒那意思，且這種話，他怎么說都行，卻容不下旁人說一句，更容不下隨安生出什么另投他主的心思。

    想到這里他隱隱興奮，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眸光大盛的問道：“真是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嗎？”

    隨安愣住，看著褚翌冷靜中帶著興味的少年人面孔，怎么也沒法往她以為的那個意思上牽扯，不過大腦已經(jīng)先一步做出反應(yīng)：“九爺是主子，奴婢惟九爺馬首是瞻?！?/br>
    褚翌卻不滿意她的回答，更進一步問道：“若是讓你貼身伺候我呢？老夫人說明年給你開臉，放到我房里……”

    隨安轟得一下就臉紅了，這人還要不要臉！他才多大年紀？就好意思想著跟女人睡覺！不要臉不要臉！

    褚翌以為她這是害羞，嫌棄般的松開手，大為得意卻又刺道：“看把你美得！”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手指在桌上點了一下：“行了，準你的假了，不是要見家里人？！”

    隨安深一腳淺一腳的到了角門，李松見她忙道：“你別急，我總歸等著你呢?！贝焓置约号磷樱峙码S安嫌臟，略猶豫了道：“你快擦擦額頭上的汗?！?/br>
    隨安隨便抹了一下，喘氣道：“松二哥，我沒事，我就想問問我爹來是有什么事？”

    李松張著嘴，好半天才找到自己聲音：“褚叔沒告訴你？”

    “沒啊，我們一見面他就哭，再問就說對不住我，沒臉見我娘。到底有什么事，快跟我說說啊，急死人了?！?/br>
    李松為難的摸了摸頭：“褚叔也沒告訴我，他就是聽說我要上京里來，就跟著來了，我看他也不像高興的樣子，就沒敢多問。”

    “家里可有什么事？”

    “沒事，沒事，家里都還好，你們家的糧食今年都沒賣，想來過冬夠吃了。”

    隨安把提著的心放回胸腔，說不定褚秋水只是忽然想她，所以才來看看她。

    “松二哥麻煩你在家里多照看下我爹?！?/br>
    李松看著她盈盈的眉目，想著白天褚秋水提回去的包子，心中的情誼又冒了出來，鼓了鼓勇氣道：“囡囡，我，我已經(jīng)攢了五兩銀子了?！?/br>
    第十五章 下馬威

    隨安不知李松的心思，聽到李松喊她小名，總是有些不自在，喃喃了幾句才重新打起精神來跟李松告別。

    李松目光一動不動的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拐過了假山，再也看不見。

    看守角門的婆子一臉興味兒的看著他，把他看的落荒而逃。

    隨安回了住處又數(shù)了一遍私房，越數(shù)越灰心。

    今天褚翌說的要將她收房的沖擊很大。只是他說，她還不一定放到心上。后宅一向是女人的天下，如果老夫人也有了這意思，她幾乎可以想見自己的命運。

    通房在主母嫁進來后有兩條路，一條是抬為姨娘，另一條就是被主家打發(fā)出去嫁人。

    抬為姨娘，妾通買賣，不僅要立規(guī)矩，主母哪天看不順眼抬手就能賣了；出去嫁人，背著一個被主家收用過的名聲，將來子女也要被人看不起。哪一條路都不好走。

    她這里為了前路愁苦不已，手頭要做的事也沒少。

    蓮香打發(fā)人將她叫了去，給了她一摞花樣子。

    “今年過年，九爺要跟著大老爺進宮的，他這過年的衣裳就要重新做，針線房里頭做上頭的幾位爺?shù)纳星襾聿患?，夫人便叫了我去，把九爺?shù)囊铝项I(lǐng)了回來。這不想著先把繡樣畫一畫，每人分一塊，也好做的快些。好meimei，知道你忙呢，只是這活兒精細，錦竹院的丫頭們呆手呆腳的伺候不了，這才勞駕你?！?/br>
    此話一出隨安頓時覺得落到身上的目光如刺，她這些日子隱隱的感覺蓮香大概不喜歡她，本還沒放到心上，可蓮香扣著她的賞錢不給，還使喚她做些并非份內(nèi)的活，她要是再任由蓮香這樣下去，將來只會有更多的活落到她身上，不僅如此，還討不了好。說不定哪一日就惹來大麻煩。

    “jiejie謙的太過了，論手巧，誰也比不過蕓香跟梅香jiejie，我可是拿針都拿不好的。jiejie分派的活計我自然義不容辭，只是還要先問好了，是什么時候要這些，我人笨，畫當(dāng)然是能畫出來，就是慢，一快就出錯。這些要讓我畫，若是不干別的，最少也要四五日的功夫?，F(xiàn)下九爺白天要做功課，這是頂頂?shù)囊o事，聽說連咱們陛下都說了要他好好寫的……”

    蓮香抬頭笑問：“我怎么沒聽說過？”

    隨安道：“具體怎么回事我也不知，只是七爺那日過來說話，說了一句九爺奉旨做功課。jiejie也知道九爺認真起來，是不喜人打擾的，我還真不敢去問?！?/br>
    蓮香垂下眼皮，過了一會兒才道：“這東西要的急，本想著meimei耽誤半日的功夫……”

    隨安拿著那紙心里苦笑，這花樣子復(fù)雜不說，著墨還淺，要想描著畫，除非是極薄的好紙還不怕墨暈開，這闔府里頭或許七爺那里能收著幾刀，要是比著畫，半日能畫一張就不錯了。

    她笑著搖頭：“若是平日里畫慣的那些，半日里頭說不定能成，這花樣子太復(fù)雜了，jiejie看這幾個地方，雖然看上去差不多，卻不是一樣的東西，不經(jīng)心若再畫錯了，到時候進了宮被人看出來豈不是要被治個藐視圣恩的罪？”

    被隨安這樣一說，蓮香有些訕訕道：“這可如何是好？”

    府里到時候要進宮的可不單單是九爺，別人有衣裳穿，沒道理到了九爺這里就沒得穿了。

    隨安不知蓮香打的什么主意，她看了看天，起來告辭：“出來是在九爺跟前告的假，不敢呆久了不回。”

    把花樣子輕輕放到蓮香身旁的桌子上。

    只是她剛一轉(zhuǎn)身，一個小丫頭就端著熱茶撞了過來。

    隨安待要躲開，可想到身后小桌上的花樣子，情急之下抓起手邊的一只坐墊擋在了臉前，雖然如此，可那茶水guntang，仍舊將她的手燙紅了。

    周圍一群丫頭撲上來，蓮香更是拉過隨安：“meimei怎么不躲一躲？”

    隨安看剛才那上茶的小丫頭已經(jīng)被擠到外圍，知道這是錦竹院眾人包庇，冷冷一笑，看了一眼仍舊在桌上的花樣子：“我就說了自己手笨腳笨，jiejie這下子該信了?！?/br>
    她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只是這些陰謀詭計的看著實在惡心人。

    蓮香非要將她送到門口，分別的時候兩個人都從對方的目光里頭看到冷意。

    隨安一走，蓮香便轉(zhuǎn)身回了房，炕桌的抽屜里頭拿出另一份顏色更深花樣子，懶懶的對荷香道：“叫蕓香梅香過來吧，趁早描好了把衣裳做了?！?/br>
    荷香拿了那份深的，又把淺的那份折起來：“先讓蕓香描，梅香就比著這個繡著，也免得耽擱功夫?！?/br>
    荷香出去招呼了蕓香梅香，回來對蓮香道：“你往常總說她是個老實的，如今看來老實人也有脾氣?！?/br>
    蓮香哼道：“看主子抬舉，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這樣的人，你我見得多了，還怕她不成？！你看著吧，新奶奶進門頭里先處置的就是她?！?/br>
    還沒走到書房小院，隨安的手腕上就起了水泡。暗道要是潑到臉上，這會兒說不定都毀了容了。

    本來想著誰都不靠，就安安分分的做事，沒想到是非還是這樣上身，不管怎么說，今兒蓮香這下馬威是使出來了。

    她不想接招，卻也不能留下把柄讓人以后來坑自己。

    剛進了院子不久，林頌鸞就跟了過來。

    林太太出門逛花園遇上了褚府的柳姨娘，聽說柳姨娘生的褚八爺跟著褚?guī)浽趹?zhàn)場上掙軍功，頓時生了結(jié)交一番的心思。

    “將相本無種，褚八爺年紀輕輕就有這番魄力，可見柳jiejie教的好……”

    柳姨娘捂著帕子直笑：“我哪里教過他，我們府里的爺們七八歲就上戰(zhàn)場，這前程啊都是自己掙的。戰(zhàn)場上刀槍無眼，要我說還是科舉入仕方能長久，安安穩(wěn)穩(wěn)的在京中做官，我也不用整日替他憂心。你看我們家七爺，才中了個秀才，平郡王就歡天喜地的招為女婿。不過，說起來，還是九爺最有福，能得了林先生教導(dǎo)，這以后啊，我們府說不定能出個舉人老爺呢！”

    林太太早就聽林先生說過褚翌孺子不可教，她雖然見褚翌長得一表人才，但也不會懷疑夫君的話，因此聽到柳姨娘恭維林先生，又高興又尷尬。

    這萬一褚九爺連個秀才也考不上，豈不是林先生的不是？

    林頌鸞知道母親心事，就過來道：“父親才教了幾個月，若是有功也是九爺之前的師傅們教的好。聽說連太傅都教過他?！?/br>
    她不說還好，一說柳姨娘就吃吃笑了起來，笑的眼淚都流出來道：“我們府里就只有九爺在這后院單獨辟了個書房院子，你道這是為何？是夫人要拘著他罷了，從前的先生也是隔三差五的就換人。也就到了林先生來，九爺才肯每日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坐在書房里聽上些課?！?/br>
    柳姨娘說的這些事林太太跟林頌鸞都不知道，聽了之后都心生歡喜。

    林太太更是把憋了好久的心里話說了出來：“我們投奔過來，論理該去拜見下夫人，可是這府里也沒個認識的人，我今見姨娘是個實誠人，還請指點我?guī)拙??！闭f著就下了炕行禮。

    柳姨娘連忙扶?。骸昂胘iejie看你說的，我可沒把你當(dāng)外人，你教出來的孩兒一個比一個俊秀文雅，我這心里也歡喜的緊?！崩肆猪烕[的手，贊道：“這么俊的姑娘兒，夫人見了也一定歡喜。”

    沉吟了一下又道：“只是年根底下府里事務(wù)繁多，夫人既要準備過年的東西，又要準備老爺班師回京的事，或是一時忙忘記了。這樣吧，我明兒請安的時候跟夫人說一聲?！?/br>
    林太太喜不自禁，把那極珍貴的衣料拿出來，硬送了柳姨娘一塊。

    林太太便跟林頌鸞商量見夫人要穿戴的衣裳首飾。

    林頌鸞見那柳姨娘滿頭珠翠，心里羨慕，嘴上卻道：“依女兒之見，咱們穿的素淡些就好，一來咱們家也不是那種豪奢人家，二來我看那天紫玉就穿戴的極為華麗，老夫人日里想是見多了這樣打扮的人，不如咱們就畫了個南邊兒妝容，清清爽爽的去拜見?！?/br>
    林太太道極是，又道：“咱們先見過了，你小姨來了也有面子?！?/br>
    第二日果然有陌生丫頭來傳話，說老夫人有請。

    林頌鸞笑著謝過，回了屋卻皺眉：“柳姨娘幫了這個大忙，若是等褚八爺回來說也要跟著父親讀書，可怎么是好？”

    林太太奇怪：“叫你父親一并教了不就好了？”

    林頌鸞搖頭：“不成，褚九爺再不成器，是這府里的嫡出少爺，嫡出尊貴，先貴后賤，到時候恐人家要看不起父親。若是父親先教的是庶子，被嫡子看中，那外頭人說起來也說父親是有真本事，名聲也好聽?！?/br>
    林太太一聽心里的歡喜一下子去了五成：“這可怎么辦好？到時候她要是說起來，我可怎么回話？”

    “母親不用著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到時候你就說要聽父親跟褚?guī)浀摹攤兊氖戮徒唤o爺們辦好了?！?/br>
    “那要是褚?guī)涀尳贪藸斈?？?/br>
    林頌鸞自信的一笑：“母親忘了小姨了？”

    林太太方才放了心，母女倆找出昨天商量的衣裳來，穿戴好了卻不見了來傳話的小丫頭。

    林頌鸞恨的跺腳，去了書房小院找隨安。

    隨安知她來意，心里不甚情愿，卻也只好說：“林姑娘且稍等，奴婢跟九爺稟報一聲?！?/br>
    林頌鸞一聽褚翌在，忙攔?。骸斑€是我去跟師兄說一聲?！闭f著就要往書房走。

    隨安勉強才壓住火氣：“林姑娘要見九爺，還請也稍待，等奴婢稟報了?！?/br>
    林頌鸞知道自己剛才犯了錯，臉色一紅道：“那麻煩你快些，老夫人那邊還等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