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他說送就送了？就算這話有朝一日會傳到他耳朵里，我還是要罵！”石睿怒道，“咱們在前線拼盡性命，死了那么多士兵，難道就這樣算了？萬良傲是什么人，此舉無異于放虎歸山，待他壯大勢力再次南下，這仗只會更難打！”

    石睿從前在右驍衛(wèi)軍營里很少發(fā)火，季別云看見的也都是這人老到穩(wěn)重的模樣。今日看來實在是氣急了，全然不顧君臣之別大罵當(dāng)今皇帝。

    其實季別云也想罵，他不僅想罵，還想立刻殺到元徽帝跟前，把人倒著提起來抖一抖腦子里的水。

    但他實在是身心俱疲，得留著神志思考眼下對策。

    一味的退讓換不來和平，只會給以后的動亂埋下禍患。更何況若真的讓出那么一大片國土，與叛軍議和，必會動搖天下民心。民心不穩(wěn)，則國之不穩(wěn)，接著便有更多豺狼虎豹尋著機會再次鬧得天翻地覆。

    他不想見到天下大亂，也不想戰(zhàn)火蔓延至更多地方。

    局勢膠著，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季別云開口道：“我們抗旨吧。”

    此話一出，另外兩人都立刻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

    “……你認(rèn)真的？”石睿不可置信中，還隱隱帶著興奮。

    他拄著卻寒刀，沉思道：“撤軍是要撤的，但我們可以設(shè)下埋伏，等到萬良傲放松警惕出城之后將其一舉拿下?！?/br>
    “不行?！碧婆式K于表態(tài)，“不能違抗圣旨。”

    季別云抬眼看過去。共處了這么些時日，其實他一直都沒能了解唐攀到底為人如何，只知道這人是右衛(wèi)將軍，與賢親王關(guān)系匪淺，應(yīng)該能信。

    但他沒有料到唐攀原來是這種性子。

    沒等他說話，石睿先開口反駁：“唐將軍若是不愿違抗圣旨，便可裝作不知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能殺了萬良傲，就算違抗了圣旨，回去后皇帝也不能拿我們怎么樣?！?/br>
    唐攀冷漠地看向他們兩人，“若殺不了呢？”

    “就算這個方法行不通，也得用其他法子將萬良傲殺了?！笔＾D(zhuǎn)了轉(zhuǎn)手腕，“雖然閑了二十年，但我沒有忘記當(dāng)初跟著先帝征戰(zhàn)的日子，想來唐將軍是已經(jīng)習(xí)慣安逸了?！?/br>
    季別云無意說服唐攀，大多數(shù)人一旦做了決定就沒有被說服的余地。

    他拿著圣旨往外走去，“先把圣旨送到對面去，讓萬良傲看看咱們今上有多么不記仇?！?/br>
    作者有話說：

    仗就快打完啦！

    第102章 殺狗賊

    遵照圣旨，寧遠(yuǎn)軍撤退十里，給叛軍留出了一整日的渡河時間。

    保險起見，季別云與石睿在城外四面八方都設(shè)下埋伏，以待萬良傲送上門來。

    但季別云總覺得不太放心，萬良傲非等閑之輩，不知會不會看穿他們的計謀。雖然石睿與唐攀兩位將軍看起來都不是離經(jīng)叛道之人，可他是，他以前就違背過圣意，如今抗旨不遵也在情理之中。

    他擔(dān)憂得久久無法入睡，身上傷痛又持續(xù)不斷，新的舊的都在這蒼涼秋夜里爆發(fā)出來，讓他不得安眠。

    索性不再睡，大半夜出了中軍帳。外面一片昏暗，除了值守的士兵大多數(shù)人都入睡了。經(jīng)歷了長時間的戒備與戰(zhàn)斗，大家都無比疲憊，雖然對于議和有怨氣，但也都暫且放松下來難得睡上一個整覺。

    旁邊那個帳篷卻從縫隙里透出了一絲燈光，季別云掀簾進去，正好與里面兩人面面相覷。

    卓安平照顧完季別云之后又自請去照顧戴豐茂，他進去的時候，小兔崽子正在給戴校尉換藥。

    “這么晚了還不睡？”他走進去之后，隨意坐在了地上。

    戴豐茂背上被長刀劃了一條又長又深的口，只能趴著，這會兒齜牙咧嘴地答道：“明天又是一場惡戰(zhàn)，睡不著。你不也沒睡？”

    面對老朋友季別云沒有遮掩的必要，他道：“我怕萬良傲?；ㄕ?。”

    卓安平放下那一碗黑乎乎的藥膏，附和了一句：“我爹以前也說過，萬良傲心眼多?！?/br>
    “他會不會在城內(nèi)躲著？若先撤退的人平安無事，他就出來，若遭遇不測，他依舊縮在里面?！彼⒅锹涞幕鸸猓?，“我不能在這件事上出差錯，既然違抗了圣旨，就必須得一擊除掉萬良傲?！?/br>
    戴豐茂支起上半身，隔著一段距離直直看向他，“頭兒，你又想到什么法子了？”

    季別云猶豫道：“也不是法子……他們知道了，估計又會說我發(fā)瘋吧?！?/br>
    戴校尉與卓安平對視一眼，都明白了“他們”指的是誰。

    往日里徐管家和方少爺就愛罵季別云發(fā)瘋，而且季別云被罵得實在不冤，確實每次都很瘋，想來這一回也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好法子。

    “……你說吧，我有準(zhǔn)備?！贝髫S茂視死如歸道。

    季別云眼神亮了一些，“明日叛軍撤軍，城門必定會有許多人經(jīng)過，我們正好趁著混亂潛入進去，先行找到萬良傲?！?/br>
    戴豐茂趴了回去，卓安平也默默地將那晚藥膏又端了起來，“校尉您趴好，我再給您上一遍藥?！?/br>
    “行，上完藥之后你去找一捆麻繩來，咱們把季將軍給捆住。”戴豐茂煞有介事道。

    季別云笑了笑，“我可以假裝成城中百姓，應(yīng)該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就算被發(fā)現(xiàn)我也可以趁亂混在人群里全身而退。只是這事不能說出去，越多人知道就越可能走漏風(fēng)聲，你倆得替我保密。尤其是戴豐茂，隨時注意我的信號，若我得手了你們得趕緊派兵入城?！?/br>
    “敢情你都想好了是吧？”戴豐茂有些無言以對，“可行是可行，但太冒險?！?/br>
    “咱們一踏上沙場，便已經(jīng)是冒險了?！彼酒鹕韥?，頓了頓，“要不你替我去？”『慌_套』

    戴校尉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可以，你等我包扎好，這就去探查最適合潛入的地點?！?/br>
    季別云把人又按了回去，“得了，我說著玩的。一輪到你就什么也不顧了，還好意思來勸我嗎？”

    “……怎么還詐我?！贝髫S茂低聲抱怨了一句，卻還是又一次坐了起來，“去還是要去的，我的傷看著嚇人，其實也就是劃破一層皮而已，我跟你一起也有個照應(yīng)?！?/br>
    “那我呢？我也想去！”卓安平興奮道。

    季別云沉吟片刻，“你就留下來吧，幫我對外撒個謊，就說身體不適須得在帳中休息一日，誰也不能來打擾。另外觀察信號的重要任務(wù)也交給你了，若成功了，以后在方慕之面前你也有的炫耀了，不錯吧？”

    熊孩子被他誆得勉強接受，“好像是不錯?！?/br>
    “那就這樣了?！奔緞e云舒出一口氣，忽略了身上疼痛，“再過一個時辰就出發(fā)。”

    *

    季別云沒想過自己會以將軍的身份干刺客的活。

    他與戴豐茂趁亂潛入城池之后，差點當(dāng)即暴露了身份。城中街道上隨處可見衣衫襤褸的百姓，在初秋的冷意中蜷縮著擠在一起，無一不是蓬頭垢面的模樣。而出入兩側(cè)房屋的全是蚩鶻人，從大開的門向內(nèi)看去，里面幾乎被洗劫一空。那些蚩鶻人拿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慕疸y寶貝往城外去了，看樣子要率先撤退出城。

    在滿大街的流民之中，季別云與戴豐茂雖然衣著樸素，卻也齊全得像是異類。他眼疾手快地拉著人躲到小巷中，平復(fù)了一會兒才低聲道：“萬良傲當(dāng)真全然不顧百姓死活……他就算打下了這個天下又有何意義？”

    戴豐茂啐了一聲，“管他怎么想的，我現(xiàn)在就想殺了他?！?/br>
    季別云下意識摸了摸腰間，卻只摸到一把藏著的匕首，很不習(xí)慣。卻寒刀畢竟太過顯眼，只能放在營內(nèi)，但他一旦離了那把刀便覺得少了些什么。

    “趁著天還沒大亮，我們小心些避開火把。”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看叛軍往來方向，中軍帳應(yīng)該設(shè)在州府官衙，我們先去那里?！?/br>
    等到二人一路潛行至官衙外時，那里已經(jīng)人去樓空，門口只余二三人守著，里面更是一片凄涼。

    戴豐茂用口型問道：“真跑了？”

    季別云皺著眉搖搖頭，也無聲道：“我進去看看，你在外接應(yīng)?！?/br>
    他從官衙后面翻了進去，起初只見零星士兵，但越往里走人越多，最后幾乎全部聚集在了一處閣樓外面。

    看來萬良傲果然疑心深重又處心積慮，既借蚩鶻攻打大梁，又讓蚩鶻替他探路，弄清寧遠(yuǎn)軍虛實。

    此處戒備森嚴(yán)，硬闖是下下之策。季別云抬頭望了一眼，三樓的一扇窗戶似乎沒有被關(guān)嚴(yán)，正是一條好路。頃刻間便在腦中有了計劃，他往另一個方向扔了一顆石子，砸中了路邊一口巨大而笨重的水缸。隨著一聲巨響，大部分人都被水缸破裂的聲音吸引過去，趁著這機會，季別云飛身攀上一棵高樹，再從閣樓上破窗而入。

    待他落地時，正好瞥見一抹寒光沖他而來。季別云來不及思考，連忙往一旁閃躲，余光瞥見了一個黑影，以及不遠(yuǎn)處端坐著的散發(fā)美人。

    他一邊躲一邊抽出腰間匕首，勉勉強強擋下對方逼近他頸側(cè)的一刀，只是依舊受了傷，傳來新的痛意。而季別云終于看清了，黑影正是萬良傲，這人力氣大得不正常，他握刀的手都被震麻，差點沒能拿穩(wěn)。

    終于與萬良傲交手，他驚覺此人身手是他遇見過最好的一個，三兩招便將他連連逼退。長刀在手中仿佛極輕的軟劍，翻飛間在他身上留下了許多道刀傷。

    屋內(nèi)脂粉香氣濃烈，季別云聞得頭暈，卻在一瞬間明白了什么，不由得朝另一人看去。萬良傲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視線，攻勢愈發(fā)劇烈。長刀在匕首面前占盡優(yōu)勢，季別云雖在外裳里面穿了一件軟甲，可手臂與腿上已經(jīng)傷痕累累。

    ……老當(dāng)益壯的老妖怪。

    他在心里罵了一句，一腳踹飛了旁邊的圓桌，卻不是沖著萬良傲，而是對準(zhǔn)了一旁的美人。

    這位美人從頭到尾都沒挪動過半分，若不是還在呼吸，簡直像一具活尸，即使身陷危險也紋絲不動。萬良傲果然轉(zhuǎn)向那邊沖了過去，長刀劈開圓桌，用身體擋住了其他東西。

    “受傷了嗎？”雖然語氣關(guān)切至極，盯著的卻是美人的臉。

    季別云看得分明，早在老妖怪轉(zhuǎn)身的一剎那他便將匕首在掌中轉(zhuǎn)了半圈，趁著此人分神的時刻對準(zhǔn)后心擲出。

    刀刃深深地刺進去，正中脊背偏左的位置。萬良傲身形猛地僵住，季別云不給對方反應(yīng)的時間飛身過去將人踹倒在地，接著俯身握住刀柄殘忍地轉(zhuǎn)了轉(zhuǎn)，再倏地拔出。

    他用手臂擋開了萬良傲砍過來的刀刃，不顧鮮血頃刻浸出，奪走了那把長刀。

    “狗賊?！彪S著話音，他單腳踩住了萬良傲的胸膛將人翻了個面，仰躺在地，之后毫不猶豫地將刀身捅進萬良傲腹部。

    季別云俯身看向萬良傲，胸膛因喘息而起伏著，即使累極也要罵出來：“先捅幾刀再讓你死，不能太便宜你了?！?/br>
    這個千年一遇的禍害竟然笑了笑，毫無反抗之力地躺在地上，眼神陰郁至極，“你果然，是個瘋子?！?/br>
    “至少我是個良心還在的瘋子?！彼淅涞?，“你不該做什么謀取天下的春秋大夢，大梁百姓承受不起這等福氣?！?/br>
    萬良傲語帶嘲諷，看起來卻凄涼無比，“大梁？若當(dāng)初我不同意……怎會有如今的大梁？明家欠我的……只要我想要回來，無論什么時候……都該還給我?！?/br>
    或許是剛才的動靜太大，季別云聽見外面樓梯上傳來了密密麻麻的腳步聲。但大局已定，就算這些人前來救主也回天乏術(shù)。

    為了確保萬良傲死得徹底，他將刀猛地抽出，又對準(zhǔn)對方右邊胸口刺了進去。

    他力氣向來不小，雖然如今已筋疲力盡，但這毫無保留的兩刀也足夠傷人根本。萬良傲身上已經(jīng)滲出了一大灘血液，在地面蔓延開來，此人的臉色也急劇灰敗。

    季別云瞥了一眼旁邊毫無反應(yīng)的美人，對萬良傲道：“這是你相好的？死之前還有什么話要說嗎，說了我好專心送你上路?！?/br>
    美人終于有了反應(yīng)，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流轉(zhuǎn)起來，開口時聲音清冽如泉：“國公爺可以去九泉之下見夫人了，她等了您好多年?！?/br>
    萬良傲被涌上的鮮血嗆住，咳嗽了幾聲，勉強答道：“好……好。”

    美人頓了頓才又道：“只是我們姐弟倆注定要長長久久地陰陽相隔，您替我捎帶一聲問好?！?/br>
    話音一落，萬良傲那變態(tài)又笑了起來，只是比方才更愉悅更放肆。血液從嘴里涌出，含糊道：“真懂事，不枉我白疼你一場。”

    腳步聲已經(jīng)到了門外。

    季別云踩在萬良傲腹部，將深深嵌進去的刀刃拔了出來。他身體也已經(jīng)到了極限，雙手握住刀柄，用盡全身力氣不偏不倚地刺進萬良傲的心口。

    “哪兒有什么黃泉地府陰間重逢，死去吧你。”

    # 第四卷 好景

    第103章 最是好景

    在叛軍破門而入的一瞬，季別云拔出長刀翻出了閣樓。

    頃刻間長箭如雨朝他射來，他的力氣只允許他狼狽躲開，勉強從屋頂掠過，找到了在府衙外等候的戴豐茂。他幾乎是從墻上栽下來的，好在戴豐茂體格健壯接住了他，讓他不至于臉朝下摔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