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會不會又說她多管閑事。

    溫盞猶豫半秒：“商行舟。”

    少年挑眉，回頭看她：“嗯？”

    她鼓起勇氣問：“你上一次，是在生氣嗎？”

    “沒?！鄙绦兄坫读藥酌耄鋈幻靼姿裉飒q猶豫豫的，是誤會了什么。

    他瞇眼，望見她脖頸間細(xì)細(xì)幾縷黑發(fā)，被白皙肌膚映著，柔軟得好像綿綿絲線。

    密集地，纏繞著，伏在人心頭。

    他頓了下，撩起眼皮：“沒生你的氣?！?/br>
    辦公室里間比外面要安靜很多，開著窗，枝頭綴著玉蘭花苞。

    風(fēng)吹過，清淡的香氣飄散開來，溫盞跟著他身后，視線向下垂，目光落回他手中那個被陽光照得剔透的塑料袋上。

    后知后覺地。

    微小的開心，像盛夏無孔不入的熱氣，擁擠地將她包裹。

    廣玉蘭的花香都是甜的。

    溫盞離開后，蔣醫(yī)生回到辦公室。

    看見商行舟，她有點(diǎn)意外：“哎，你不是老早就說要走嗎，怎么現(xiàn)在還在？”

    商行舟翹腿坐在窗邊，漫不經(jīng)心回過頭，笑了下：“等姑姑下班呢，一起回我家吃飯唄。”

    “可別，回頭你又像前幾天一樣跟你爸打起來，還得我勸架?！笔Y醫(yī)生洗了手，目光一掃，看到窗下一個少女走遠(yuǎn)的身影。

    個子不高，但皮膚很白，馬尾尖尖在脖頸后輕輕搖擺，純得要命。

    她懂了：“熟人？”

    商行舟也沒遮掩：“同學(xué)?！?/br>
    “你少禍害人家?！笔Y醫(yī)生踢他，“我可跟你說，這小孩成績巨好，乖得要死，也就是她奶奶老想著要孫子，但人家爹拿她當(dāng)眼珠子寵的?！?/br>
    商行舟腦海中浮現(xiàn)出今天下午看到她時，她那種茫然的，有一點(diǎn)委屈、又說不出口的樣子。

    好半晌，胸腔微震，他意味不明地笑了聲：“是么?！?/br>
    他輕嗤：“我可沒見過有人，這么對待自個兒的眼珠子。”

    -

    溫盞把冰袋帶回家，放在冰箱底層，藏進(jìn)去，凍了起來。

    回到學(xué)校，已經(jīng)有班級緊鑼密鼓，開始準(zhǔn)備十一月運(yùn)動會的項目。

    溫盞沒什么興趣。

    因為她遇到另一個神奇情況。

    宋思蘅怕耽誤事兒，特地跑到圖書館來找她。

    溫盞聽對方說完，愣了五秒，都沒有懂：“什么叫，‘要重新選課’？”

    “就是，我們選課系統(tǒng)bug了，必修課明明上學(xué)期就已經(jīng)全定下來、制定好課程表了，但上周復(fù)選選修課，后臺開放選課系統(tǒng)，不小心把我們選好的必修課也都釋放了。”

    宋思蘅很有耐心，又跟她解釋一遍，“這其實不是重點(diǎn)，因為出bug之后，我們專業(yè)主干課的老師已經(jīng)火速重新安排了課程?，F(xiàn)在問題是，他們沒有排體育課，體育課得我們自己進(jìn)系統(tǒng)去選——”

    她微頓，很無奈：“我們?nèi)?，只有你沒有選?！?/br>
    圖書館正中做了個像天井一樣的設(shè)計，草木扶疏，巨大的弧形玻璃穹頂籠罩在上面。

    溫盞掏出電腦，放在腿上打開，登錄教務(wù)系統(tǒng)：“現(xiàn)在還能補(bǔ)嗎？”

    “上周是最后期限，系統(tǒng)已經(jīng)關(guān)了?！彼嗡嫁渴菆F(tuán)支書，這事兒不歸她負(fù)責(zé)，她那幾天忙著給系里準(zhǔn)備運(yùn)動會物料，也忘了再提醒，“我有讓蘇蘇跟你說，她沒告訴你嗎？”

    上周。

    溫盞敲密碼的手頓了下。

    那不就是……涂初初讓她去找商行舟那天。

    她在宿舍里復(fù)選選修課，邱蘇橙過來，兩人還有過簡單的交談。

    溫盞沒接茬，目光落回電腦屏幕，系統(tǒng)確實已經(jīng)關(guān)閉。

    她轉(zhuǎn)過來，問：“還能改嗎？”

    “教務(wù)處應(yīng)該可以?！彼嗡嫁恳膊皇呛艽_定，“所以我才趕緊來跟你說，你快去教務(wù)處試試呀。”

    溫盞嘆氣：“好，謝謝你?！?/br>
    送走宋思蘅，她抱著電腦，走回第一閱覽室。

    室內(nèi)冷啟呼呼冒，溫盞摘下牌子：“老師，我有點(diǎn)事，出去一趟?！?/br>
    ——溫盞在校圖書館兼職。

    這年頭借書還書都全自動一體化了，整理書籍的工作一般也都是老師在做，其實使喚不上她。

    她只偶爾給某些比較特殊、不能通過機(jī)器借閱的館藏圖書，辦理借還手續(xù)。

    但實際上學(xué)生們對這方面的需求很小，來借特殊館藏書的大多是老教授，一天到頭遇不見一個，她絕大多數(shù)時候都很閑。

    溫盞非常喜歡這份工作。

    雖然收入極其微薄，但她本來也不缺錢。

    她享受這種安靜私密的空間，可以容許她一個人待著，坐在“肅靜”的牌子下，不跟任何人說話，也不被要求跟任何人交流。

    老師看她一眼，笑笑：“電腦放著吧，我給你看著?！?/br>
    溫盞道了謝，拿上學(xué)生卡，轉(zhuǎn)頭往外走。

    圖書館室內(nèi)空間空曠，穿堂風(fēng)極其涼爽，很多學(xué)生在大堂里自習(xí)，只有沙沙聲。

    她快步路過一樓的奶茶店，玻璃門上方小小的風(fēng)鈴輕輕響動，由內(nèi)被人推開。

    男生們七嘴八舌地笑，音量不高，聲音都很清澈：

    “師太可說了啊，這次期中考誰要是掛了，后半學(xué)期的課都甭上，直接重修?！?/br>
    “牛逼，不過我不怕，我還有商爺，商爺會救我——對吧商爺？”

    “那是?！笔卉皖^回消息，隨口接話，“我們舟子從小到大成績好，閉眼都能考第一?！?/br>
    溫盞腳步一頓。

    她立在柱子后，剛好是一伙人的視覺盲區(qū)。

    屏住呼吸等待幾秒，果不其然，響起一個男生散漫囂張的聲音。

    “指望我？”商行舟悶笑一聲，透出幾分輕佻，“老子從來不看正經(jīng)書。你們不如現(xiàn)在回去，抱師太的大腿跪下哭，求她畫重點(diǎn)。”

    他嘴上這樣說，可底氣很足，分明是自信的。

    又很狂。

    溫盞咬住唇。

    石一茗指他懷里的書：“那你現(xiàn)在是要去還什么？”

    商行舟聲線低啞，說瞎話不打草稿，莫名有點(diǎn)性感：“黃.書?！?/br>
    溫盞突然改了主意。

    手指捏住背包背帶，她退后一步，轉(zhuǎn)身往回走。

    走幾步，跑起來。

    熏熱的風(fēng)從臉頰邊流過，她憋著股勁兒，一口氣跑回第一閱覽室。

    老師見她去而又返，納罕：“怎么？”

    溫盞撫平劉海，故作鎮(zhèn)定，撒謊：“外面太熱了，我等會兒再走?！?/br>
    說完，她若無其事地掏出作業(yè)，開始做高數(shù)題。

    手中筆走不停，她心跳跳得飛快。

    一秒，兩秒……

    從圖書館大堂，走到第一閱覽室，需要三百四十一秒。

    她默數(shù)到三百四一。

    磨砂的玻璃門一聲輕響，室外花影和少年修長的身形，一并投到木地板上。

    商行舟單肩背包，邁動長腿走過來。

    溫盞心里“嘭”一聲輕響，開出一朵小小的花。

    漫不經(jīng)心一抬眼，就這么個瞬間，他也看到坐在桌前的溫盞。

    她垂著頭，系了利落的高馬尾，背脊挺得筆直，帶弧度的發(fā)尾懸在空中，露出纖白脖頸。

    商行舟微頓。

    他走過去，低沉的聲音帶點(diǎn)兒訝異，尾音慵懶地上揚(yáng)：“小溫同學(xué)?！?/br>
    修長手指落在她面前的桌面，他輕輕敲敲：“還書，是找你么？”

    反正他也聽不見她的心跳。

    溫盞面色平靜，放下筆，垂著眼將他手里的書都接過來：“嗯，放我這兒就行?！?/br>
    她匆匆一瞥，拿過來，壓在桌面上。

    全都是金融系課內(nèi)的相關(guān)讀物。

    大概是老師要求讀的。

    ……也不是黃.書啊。

    溫盞余光一瞥，望見壓在底下的，自己的草稿紙。

    三百十四一秒，她的演算過程寫滿大半張紙，仍舊算不出題目選項里的答案。

    商行舟沒有立刻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