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可乘之機
若想不受制于人,最為緊要的,便是要解掉這困了她數(shù)年之久的蠱毒。 阿云是一個能夠令她引蛇出洞的突破口。 那一張足以以假亂真的臉,亂了仇紅的心,同樣,也足以能令隱沒蹤跡七年之久的那人感到威脅,心煩意亂。 從前對于阿云,仇紅處處避諱,處處克制,百般勸誡。 現(xiàn)如今都不需要了。 那個人向來見不得她為宋池硯心亂。 不然也不會,幾次三番,一次又一次,拿宋池硯的臉,宋池硯的身體,扭曲夢境,幻化鬼影,來百般折磨她。 男人的占有欲是這世上最無理,卻也最好解的。 宋池硯在塵世之中,的確死了。 可在仇紅心里,他不僅沒死,還日復(fù)一日,活得更明了,更清白。 仇紅從未放下過他,若在這時出現(xiàn)一個與他長相幾近相似的人在她身邊,讓她心頭對份對宋池硯本就未了的情再度有了奔赴之地 那個人又當(dāng)如何呢? 仇紅不由發(fā)笑。 從前阿云,是傅晚晴背后的主子給自己設(shè)下的陷阱,等著她再度為情所困,不顧一切地跳下,如今卻不僅未能達(dá)成目的,反過來還為她所用,成了她自救的工具。 到底是命運弄人啊。 想到此處,仇紅意不由衷,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笑,那笑聲極淡, 甚至壓不過風(fēng)聲,更聽不出悲意。 垂眸飲茶,她暗自思忖這些的時候,裴雋柳已在耳邊滔滔不絕,說起了這薛延陀副使的底細(xì)。 她的話音很活潑,話語也是娓娓,一點也不聒噪。 落在耳朵里,很解了仇紅方才涌上喉口的苦意。 “我聽聞此人在薛延陀頗有威望,他手下有千來帳游牧民的世襲遺產(chǎn),并且軍功傍身,薛延陀數(shù)次平亂都有他的功勞?!?/br> “此番入京,梁帝是要論功行賞,任命他為押蕃部落使,掌管薛延陀與后梁邊境共軍三萬人。” 裴雋柳一面說一面打量仇紅的表情,卻見此人神游天外,仿佛并不在意她在說什么。 當(dāng)即提高嗓門,道:“我還聽說,他是薛延陀小可汗薛若的親信” 見仇紅仍沒動靜,裴雋柳猛地往她跟前一湊,齜牙咧嘴道:“你想什么呢這么入神!我在說薛若,薛若!薛若!你聽見了沒” 仇紅一怔,仰面,對上裴雋柳幾欲噴火的視線,開口,拿話將方才的走神糊弄了過去。 “薛若?”她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那個梁帝親封的女可汗?” 裴雋柳一哼,“我還以為你故意裝沒聽見呢?!?/br> 她何必裝沒聽見?仇紅開口欲解釋,卻發(fā)現(xiàn)裴雋柳的表情十分耐人尋味。 薛若。 “啊”仇紅喘了口氣,“是從前差點嫁入后梁的那位薛女?” 國家之間互通聯(lián)姻,皇室女子外嫁以求兩國和平、邊境安穩(wěn)的事,時有發(fā)生。尤其在十三朝亂世開啟后,一些國力衰微,不得不依附于他國而求存的小國,負(fù)擔(dān)不起戰(zhàn)爭代價,便只能以和親這一迂回手段,保全自我。 梁帝即位至今,宮中只有一位秋安夫人司馬氏,為南詔國王室族女,其余后妃,皆是后梁漢人。 后梁在十三朝諸國之間威望日盛后,周邊小國關(guān)于請求聯(lián)姻的折子便如雪花般源源不斷地涌來。 貞徽二十五年元日大朝會,薛延陀有意向后梁進(jìn)獻(xiàn)宗室女薛若。 仇紅對此印象很深,那一年,正是她帶著萬夜?fàn)I,護(hù)送薛若的馬隊一路入京,拜見皇帝的。 京城還是那副模樣,富貴城中的寒,她一刻消受不得,急匆匆將人交給了宮中的接應(yīng),便帶著萬夜?fàn)I打道回府,片刻不停地趕回云疆。 至于那一身嫁衣的薛女什么模樣,她記憶全無。 她走后三天,宮中卻未曾傳來薛若冊封,留于宮中陪伴圣駕的消息。 薛若完璧歸趙,返回薛延陀,既無冊封也無賞賜。 天子之意如何? 營中傳得沸沸揚揚,說什么的都有,仇紅不感興趣,卻隱隱為這個前途未卜的女子擔(dān)憂。 卻沒想到,僅僅一年之后,梁帝圣旨即下,封薛若為女都督,輔佐國務(wù)為重。奇女子啊,那時仇紅遙遙聽得此事,只感嘆此女頗有才干,想來也不過幾年的光陰,如今竟都已成小可汗了么。 仇紅不免再嘆,卻見裴雋柳表情紛繁復(fù)雜,一雙眸死死地盯著她的臉,似乎試圖想從她的表現(xiàn)中挖出些什么來。 仇紅凝眉,不解道:“你為何用這種眼神看我?” 裴雋柳心直嘴快,想也不想脫口道:“你同皇帝不是那什么嘛!我想看看你什么反應(yīng)?!?/br> “什么跟什么?” 恍然聽出裴雋柳話中的意思,仇紅只覺得喉中被茶絮堵了一般難受。 從前也有人有意無意,來試探她對廟臺之上的那個人,有沒有存過一星半點越矩的心思,卻從未有人像裴雋柳這般直白痛快,連她的肯定或否定都不消問,就好似已將這一段不可說看破。 “我可聽人說過”她言之鑿鑿,“薛若這個女子,品性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皇帝從前巡疆時,在漠北見過她一面,稱贊過她的風(fēng)姿,所以薛延陀可汗才專門要將她送給皇帝” 她越說聲音越小,目光不敢跟仇紅的相觸,即便不小心掃到了,也像挨了火星燙一樣的彈開。 “然后呢?” “然后本來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事,薛延陀本都做好了萬全的準(zhǔn)備,陪嫁和依仗都按國女的規(guī)制來,給足了體面,千算萬算卻沒料到,送親的那一路是你帶著人馬前去的皇帝在京中不曉得此事,直到送親的隊伍到了城門下,才曉得是你一路相送皇帝就此發(fā)了大怒,這才將薛若退了回去?!?/br> “不然好好的一個女子,怎么會落得被一國之君退親的下場” 最后一個字音含糊地落下,身旁的人聲頓時止息了,須臾之后,一絲卑弱的嘆息聲傳入仇紅的耳朵。 仇紅心頭一窒。 這話說得,可真是字字句句都往她雷池里踩啊。 她不曉得自己該有什么表情。 裴雋柳的神色太坦蕩,也太無辜了,一時之間,她甚至找不到能去怪罪的地方。 只能寬慰自己,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卻還是忍不住問道:“誰說的?” 這一聲她壓得極低,裴雋柳聽見了,不光聽清了這三個字,更聽清了其中的隱怒。 裴雋柳不安地咽了咽口水,心里一萬個后悔。 她本該謹(jǐn)慎言行的,尤其是在仇紅面前,姑母曾經(jīng)千叮嚀萬囑咐,官場上、宮里頭的人都要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越遠(yuǎn)越好,尤其是這個仇紅,千萬不可與之親近。 裴雋柳本也克制了自己,但就像她無法不去接近棄疚哥哥那般,她好像也無法在仇紅面前守口如瓶。 仇紅看上去,太親近,也太好好說話了完全不像姑母形容得那般慘無人道不近人情,她一時失控,竟真將這些掉腦袋的秘辛,堂而皇之?dāng)[在當(dāng)事人面前去說了。 “我姑”裴雋柳一頓,暗叫不好,迅速回轉(zhuǎn)話題道,“我姑且再把話說回來。” 她心驚rou跳,但又直覺仇紅不會對她做什么,兩相矛盾之下,生硬地開口: “我們重新說啊,話說薛延陀那頭,如今的老可汗怕是已到大限,梁帝前月便特派了喇嘛入境祈福,但并不樂觀,只怕是撐不過明年早春了老可汗一死,新可汗就要即位,只是這人選嘛,還沒有定數(shù)的” 裴雋柳一面說一面去擦額上不存在的汗,又將身子坐正了些,見仇紅沒有揪著不放的樣子,才安心繼續(xù)道:“據(jù)我所知,此次入京的使隊之中,正使支持可汗親子即位,而這副使則支持女都督奪權(quán),想必兩人此番共同入京,都是為了爭得梁帝的支持?!?/br> “兩方在國內(nèi)勢力持平,如今誰得了梁帝的支持,誰就能更勝一籌。總得來說,我們還是有些好戲看的?!?/br> 最后一個字說完,裴雋柳還是不敢去看仇紅的表情,她有些坐立不安,又不好意思開口提前離席逃跑,心中上竄下跳之時,身邊的人才垂眸,淡聲道: “說了這么多,你卻還沒說,那薛延陀副使姓甚名誰啊?” 見她愿意再同自己講話,裴雋柳展顏一笑,聽完她的問題后又茫然,耷拉著臉道:“呃我好像確實忘了打聽?!?/br> 沒打聽好啊。 仇紅皮笑rou不笑,這不正好就給她可乘之機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