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讓兩個人都愣住了，趙究目光顫動，墨色眼瞳中有星子明滅，“你說你喜歡誰？”

    沈觀魚結(jié)巴了，甚至要咬自己的舌頭：“我，說……若是，若是！”

    “若是……”他舌尖反復(fù)品味著這幾個字，若是也很好。

    在她心里頭一個就覺得，該喜歡的人是他，這很好。

    不見半點失望的神色，趙究細(xì)細(xì)打量她的面容，柔聲說：“若是真喜歡朕了，一定要說，朕又不會笑話你。”

    沈觀魚想問陛下喜歡我嗎？

    這話簡直是在犯傻，趙究自然是喜歡她的，當(dāng)年到如今，他的心意早已展露無遺。

    她在趙究面前享有著無人可及的寵愛，甚至有些肆無忌憚，沒有第二個人比得上，可就算沒有比得上的，還是會有第二個人。

    就算趙究對后來人就算差一點，差很多……她好像都忍受不了。

    其實自己想問的是：陛下會不會只喜歡我，或是陛下能不能不要有別人？

    明明當(dāng)初出要給趙復(fù)安納妾時并沒有多大的不樂意，可現(xiàn)在面對著趙究，想到他日后免不了的三宮六院，沈觀魚就恨地想將這個男人踹開。

    是不是有朝一日，趙究也會對著別人有如此的親昵，抱著別的女人，親吻愛撫……

    光是想一想就難受得不行，她翻身埋進趙究懷里去不說話了，既然是不可能的事，還是遠遠避開吧。

    “怎么了？”趙究見她又躲起了臉。

    “困了……”悶悶的聲音掩住失落，趙究并未多想，將一旁的薄毯拉出蓋住她，“睡一覺吧，到了朕在喊你?！?/br>
    感受著趙究關(guān)懷的舉止，沈觀魚抬首，這動作驚了正打算撫她發(fā)髻的趙究一下。

    四目相對，她竟忽地捧住趙究的臉，兇狠地?fù)渖蟻恚H了一記，又逃也似的閉眼躲回他頸窩里。

    “小狐貍！”趙究忍不住失笑，下巴蹭了蹭她的發(fā)頂，“給你打只小狐貍回來養(yǎng)好不好？”

    “不要！”

    走了大半日，終于到了一處，在夕陽將天際燃成一大片一大片的層彩，紅銅色、紫丁香色，在仿若觸手可及的地方窮極絢爛，云下是一片開闊的草場。

    沈觀魚悄悄簾子縫隙里看出去，感念于這樣開闊的美景，和江南的煙雨多情、宮中著意精巧皆是不同。

    忽然覺得出來走走也挺好，若是能在這樣的天地間馳騁，大概那些愁腸牽絆都能輕易拋到腦后去吧。

    趙究說了一聲：“圍場到了，但你得稍等一等?！?/br>
    親了親她的唇，趙究起身去了屏風(fēng)隔開的外邊，有內(nèi)侍進來呈了甲胄予他換上。

    沈觀魚隔著繡著游魚的山水紗屏，看趙究換上甲胄，他本就挺拔，穿上這般威風(fēng)凜凜的衣裳更是氣勢逼人，光是影子就能讓人聽話。

    趙究好像背后長了眼睛，扭頭直直看向她，沈觀魚忙看向別處。

    甲胄摩擦的聲音沉重而有力量，朝她走來，為了不劃到榻上的絲帛，他半蹲著，微仰的臉瞧她：“朕先出去了，晚點來帶你下去?！?/br>
    “小心些?！鄙蛴^魚捧著臉說道。

    他點頭笑著答應(yīng)便離開了，馬車在駿馬嘶鳴一聲，她從窗簾里悄悄望，夕陽的霞光在鐵甲上染出綺麗的光，駿馬上的人灼灼耀目。

    偷看的沈觀魚被抓個正著，他策馬過來掀開簾子，探進來的臉眉如墨描，骨相雋麗，“方才忘了一件事……”

    沈觀魚傻傻地問：“什么事？”

    他只是抿嘴笑著不說話，沈觀魚遲遲地反應(yīng)過來，傾身捧著他的臉?biāo)蜕现齑捷p貼，才柔聲說道：“那早點回來。”

    趙究得了甜頭，又回親了她一口，像個英武的將軍出征前熱烈同愛人承諾：“好。”

    原本長長的隊伍隨著涌入草場，逐漸匯聚成方陣，他趙究驅(qū)馬到了前邊去，很快就看不見了。

    沈觀魚收回視線，環(huán)顧了馬車一圈，不知道該怎么打發(fā)時間。

    這趟為防被相熟的人認(rèn)出，扶秋和析春都不曾跟出來，趙究另給她配了兩個宮女，都不大開朗的樣子，和她沒什么話說。

    外頭有無數(shù)的響動，巡邏的、搭帳的、來回傳話的，看到桌案邊有本冊子，拿過來翻開才知道是此次秋獵隨行的名單。

    齊王府沒有人來，不過徐脂慧和長公主倒是都來了，那她更不可能出去了。

    等大帳搭好天也黑完了，趙究才終于回來，用斗篷將人裹起來抱了下去，走進了主帳，彼時夜色昏暗無人看見，也無人敢看。

    營帳里面已經(jīng)鋪上了厚實的毛氈和地毯，燃著趙究慣愛用的玉蕤香，處處打理得清淡舒適。

    終于落了地，沈觀魚從斗篷里掙出來，發(fā)髻被蹭得一片毛糙，她有些尷尬地捂住頭，跑去梳妝臺前整理，兩個小宮女也上來幫忙。

    趙究瞧她舉止可愛，過來親了親她的額頭，說道：“不必梳妝，今夜有宴，朕要晚些回來，你且早些安睡?！?/br>
    說罷換了常服就又走了。

    沈觀魚在車上睡了一日，哪里還能睡著，既不能出去拋頭露面，她就繞著這個大營帳一圈一圈地走。

    正巧看見帳上還掛了一柄劍，沈觀魚上去摸了摸，抽出來一看并未開刃，她便問道：“夏昀何在？”

    守在帳外的夏昀聽見里頭的傳喚，走了進去。

    “小姐，真的要如此？”聽到沈觀魚的請求，夏昀有些為難。

    沈觀魚點頭：“自然，我累了就睡。”

    夏昀無法，氣勢一變：“小姐，一招一式，可看好了?！?/br>
    說罷那長劍出若驚鴻，飄逸如仙，既是女孩子學(xué)的，又指望她殺人，自然挑好看的耍。

    一套劍招耍完，不出意外又從沈觀魚眼中看到了崇拜的光芒，她拍手道：“這個好看，我學(xué)這個！”

    “那小姐試試？”他將劍呈上沈觀魚。

    她記憶倒好，只是走了前頭幾招，姿勢實在慘不忍睹。

    “不是這樣的……”夏昀無奈，去外頭取來一支樹枝，“奴婢再耍慢些，小姐跟上?！?/br>
    于是兩個人跟牽著線似的，你動一下，她動一下，就這么學(xué)了半個時辰。

    最后沈觀魚一整套都記住了，高興不已，可惜她沒有功底，下盤不穩(wěn)，出劍招跟跳舞似的，勉強算好看，卻沒什么氣勢。

    “如何？”她擦擦額角的汗，期待著“小師父”夸她。

    不能殺人，倒似跳舞，這話夏昀只在心里說說，如她所愿溫聲夸道：“小姐學(xué)得很快，天賦極好。”

    夏昀的話讓她覺得自己已然是個俠女了，高興地將手中劍舞出劍花來，夏昀見她笑，自己也笑。

    這邊稱得上悠閑自在，旁邊大帳內(nèi)飲宴也如常進行。

    趙究甫一到場，眾官員及家眷自然起身相迎，坐前邊的是渭南王和一眾重臣，叢云申斂都在其中。

    趙究沒有后妃，這回秋獵只徐太妃來了，但女眷這邊還是由渭南王妃和長公主主持，徐太妃只是坐鎮(zhèn)。

    趙究和渭南王幾人說起了居翮山今年的水草豐茂，想必山林間藏著的野物會肥碩不少、皮毛也是油光水滑的。

    彼時年輕出眾的帝王大馬金刀坐在上首，和臣子把酒言歡、英姿勃發(fā)的模樣，引起了多少貴女有意無意地張望。

    到了居翮山獵場之上，趙究便不讓講這么多規(guī)矩，女眷們自另一個帳門進來，晚來的也能避免出現(xiàn)在眾目睽睽下，但見著皇帝，遠遠行禮便可自行落座。

    趙究連頭都不抬，問起一旁的叢云，“今日讓你帶人入林探探情況，如何？”

    叢云將居翮山的地形圖呈到趙究面前，回道：“老虎黑熊之流已趕到了遠處去，馬鹿、黃羊，梅花鹿多趕到了此處，”

    他又圈了一塊地，“這邊則多為灰兔、狐貍、野鸛這種不易傷人的野物。”

    趙究認(rèn)真聽著，正琢磨著明日將哪處圍起來給玉頂兒跑馬，又想起明日還得跟同百官打獵，一時不大高興，若是她愿意作為自己的女人出現(xiàn)在天下人面前，何至于如今想帶她出去玩還得偷偷摸摸的。

    這時宮人又傳了一道膳，是烤得油脂誘人的黃羊rou。

    趙究問道：“今日御林軍打的？”

    渭南王搖頭：“今日御林軍并未打獵，反而是有個小姑娘騎馬進了山林，聽人說那是徐家少夫人自小養(yǎng)在北地的meimei，被徐太妃認(rèn)了養(yǎng)女，大抵是我夫人覺得rou不錯，才讓人做了呈上來的?！?/br>
    “徐家?！壁w究玩味地重復(fù)了一句，看來徐太妃還是沒死心。

    此時自然和徐太妃有關(guān)系，他想起了那日在存壽殿和玉頂兒置氣的時候，徐太妃求見未果，為的就是求陛下在秋獵的名單里加上她養(yǎng)女的名字。

    說是這養(yǎng)女接到京中，學(xué)了多月的規(guī)矩有些憋悶，想念北地的生活了，此次秋獵若是能帶上她，也算是解她的思鄉(xiāng)之情。

    趙究無所謂，反正是往單子上加個人名的事。

    渭南王夾一塊黃羊rou放嘴里，贊道：“不是宮中御廚的做法，有西北大漠的粗莽，甚好！誰的主意？”

    宮人忙說道：“是打這黃羊rou的梁家小姐帶了家鄉(xiāng)的調(diào)料，王妃嘗過覺得新鮮，才送到這邊來的。”

    渭南王正待說什么，趙究已經(jīng)沉沉盯著他了，他登時有幾分毛骨悚然，忙閉嘴不說話了，皇兄還是一如既往的明察秋毫啊。

    這實在不怪他，是徐太妃給得多，讓他在陛下面前多提此女，渭南王夫婦不好拒絕，既然皇兄沒有興趣，他便不提了，待會也讓人傳話給渭南王妃，莫給那個養(yǎng)女做橋。

    趙究對人沒感興趣，但黃羊rou瞧著確實好，便看了一旁的康業(yè)，康業(yè)會意，下去親自往主帳那邊也送了一碟。

    等回來了，趙究低聲問：“她可喜歡？”

    “沈娘子覺得甚好，不過吃了沒幾口就擱下了?！笨禈I(yè)說道。

    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趙究問：“她在忙什么？”

    康業(yè)這才回答：“沈娘子跟著夏昀習(xí)劍呢，有模有樣的，當(dāng)真是天賦卓絕?！?/br>
    有模有樣就叫天賦卓絕了？

    知道她跟個小太監(jiān)混在一起，趙究不悅地皺眉，又搖頭無奈道：“罷了，由她開心去吧。”又是馬車又是營帳的，她悶也是正常。

    趙究也不打算在宴上多留，略和臣屬們說幾句話就準(zhǔn)備退席了。

    這時一身獵獵紅裝的女子從男子進出的帳門走了進來，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這小姑娘怎么帶著一身血腥味就進來了?！焙閺挠⒂行┎粣偅@是誰家沒教好的小姐。

    正說著呢，徐太妃就帶人過來賠罪了。

    “紅玉這孩子規(guī)矩沒學(xué)好，今日玩得忘了性，沒承想一身血氣沖撞了陛下，求陛下看在哀家一張老臉的面上，寬恕則個。”徐太妃笑著賠禮。

    跟在身后的梁紅玉撲通一聲就跪下了，扎扎實實的聲音，“陛下恕罪?！甭曇舸啻嗟模行┼诹?。

    長輩告罪，趙究身為皇帝也不該過多苛責(zé)，他說道：“無妨，太妃和梁家小姐不必多禮，落座入席吧?！?/br>
    “謝陛下寬和，”徐太妃笑道，轉(zhuǎn)頭又斥責(zé)梁紅玉，“紅玉啊，但你不可不知禮，這兒不是北地，往后再不可如此了?！?/br>
    “是！”她仰頭看著徐太妃，順道偷看了趙究一眼，其實她白日的時候就遠遠見過了，長得真是好模樣。

    “陛下，臣女為您跳一支北地的舞賠罪可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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