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太好了。”蜜娘并不需要什么師徒身份，她還不知道李夫人到底琴藝如何呢？在她心里，能被稱得上先生的也只有薛先生一人。

    只不過，薛先生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準(zhǔn)備去吳中了吧。

    做閨塾師就是這樣，居無定所，但是靠自己能力掙錢，也受到尊敬，沒什么不好的。

    “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你們了，日后咱們多往來就是?！崩罘蛉宋⑽⑿Φ?。

    李家的這座小院子正好夠她們一家四口住下，況且她們仆從也不多，大家奔波了一天，都是沾著枕頭就睡。

    她們這邊睡的舒坦，李夫人卻是輾轉(zhuǎn)難測，她身邊的心腹是李夫人娘家陪嫁孫姨娘，她早就開了臉，但無一子半女，只幫襯李夫人管家，平素也只和李夫人一處。

    因李老爺今日在別處歇下，李夫人便和孫姨娘便睡在一處說話。

    “二夫人今日請的是黃夫人過來聽?wèi)?，從黃鶴樓叫了酒席進(jìn)來，排場十分大。依奴婢看，二夫人這是看上黃姑娘了?！?/br>
    李夫人冷哼一聲：“她是想把黃家丫頭許配給冠兒，日后她們好沆瀣一氣。誰不知道黃夫人是她表妹？”

    李家一共兩房，卻只有李冠一個(gè)兒子，老夫人態(tài)度曖昧，并不發(fā)表言論。因此兩房必須挑一個(gè)無可挑剔的人，才能讓對方?jīng)]法指責(zé)。否則，別看李老夫人此時(shí)什么都沒說，到時(shí)候，她老人家覺著不好，選了另外一邊，這可關(guān)系到后宅的地位。

    若冠兒的妻子只和她二嬸親近，那么過繼個(gè)孫子到二房到時(shí)候就沒法阻擋了。

    若是冠兒未來生好幾個(gè)兒子還好，若只生一個(gè)，還被她這妯娌提前下手，她不就為別人作嫁衣裳么？

    孫姨娘道：“夫人，您也別擔(dān)心，我看那黃姑娘雖然出身不錯，也出自黃氏，但是她沒有裹腳。我們老夫人就常說，女子裹小腳才有規(guī)矩，沒裹腳的都是野丫頭?！?/br>
    “那倒也未必，你看方才那位阮姑娘規(guī)矩如何？”李夫人笑道。

    孫姨娘忙道：“奴婢看她規(guī)矩好極了，盈盈下拜時(shí)像花骨朵盛開一般，煞是好看?！?/br>
    “可她也沒有裹腳啊…”

    “那不一樣?！睂O姨娘下意識道。

    李夫人失笑：“可見大家不是挑剔規(guī)矩，還是看長相氣度?！?/br>
    孫姨娘不免道：“難不成您是看上了這位阮姑娘？”

    李夫人搖頭：“你說到哪里去了，她雖然出自江陵阮氏，但是是旁支，她爹還只是舉人。嫁妝能不能出兩臺，我若說她，二弟妹那里現(xiàn)成就等著駁斥我?！?/br>
    這相差也太大了。

    孫姨娘也點(diǎn)頭：“那我就放心了，方才看您在席上仿佛很喜歡她?！?/br>
    “我挑的是宋家四姑娘，這姑娘是難得的宜男之相，她爹在翰林院做編修，她兄長讀書也是極好，從小在她祖母身邊長大，規(guī)矩性情更是一等一的?！崩罘蛉苏f出了自己的人選。

    這宋家也是江夏大族，嫁妝也不會少，這才是哪哪都沒有短板。

    孫姨娘大喜：“真是難為奶奶挑出這么個(gè)十全之人出來，枉費(fèi)我還擔(dān)心的不行。只今日幾個(gè)眼皮子淺的，見您對阮姑娘稍微好一些了，就上桿子的巴結(jié)討好?！?/br>
    “不過，你們對阮姑娘也客氣些，才頭一日，我這打心眼里就歡喜她。”李夫人囑咐。

    孫姨娘笑道：“這是自然，我們李家斷然不會苛待客人。”

    說罷，孫姨娘調(diào)侃道：“只不過咱們這里住了個(gè)大美人，恐怕門檻都要被踏破了。阮老爺也是堂堂孝廉，聽說又得京里公爺?shù)目粗兀蹅兗也皇悄堑妊燮ぷ訙\的，可保不準(zhǔn)旁人尋上門來啊！”

    “那倒是未必，她終究沒有裹腳，這樣也難免被人看輕，你沒聽人說，容貌賽西施倒不如一雙小腳似金蓮?！崩罘蛉藝@了口氣。

    男人們雖然想娶美麗的女子，但是他們更在意女子的恭順，三寸金蓮對他們而言吸引力更大，不說旁的，老爺新收房的妾侍就是腳裹的好才受寵的。

    李夫人嫌棄蜜娘不提，殊不知定二奶奶也同阮嘉定道：“我看相公你說的這李家不大合適咱們女兒，他們家的公子一肩挑兩房，子嗣壓力太大。李夫人又是個(gè)精明人，女兒家嫁人能不能過好，一看婆母，二看子嗣，三看男人。我生了蜜娘后過了六七年才生恒哥兒，蜜娘若是像我，她的日子可怎么過喲。況且這李夫人并不算溫軟和善之人，你明明說讓女兒師從她學(xué)琵琶，她卻半句不提拜師，顯然從心里是瞧不起我們的。這我說的三個(gè)條件，現(xiàn)在就占了兩個(gè)，你說咱們蜜娘日子能過的好么？”

    第30章

    清早,蜜娘猛然坐起來，卻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她因?yàn)橐ヅ畬W(xué)早起慣了,如今剛來江夏，雖然不必去女學(xué)了，但還是在這個(gè)時(shí)辰醒過來。

    夏蓮在床旁邊做針線,她們丫頭們身上穿的用的都要自個(gè)兒做,定二奶奶不是那等作賤下人責(zé)罰下人的人,但是她就一條做下人的要勤快。

    作為小姐的蜜娘都時(shí)常做針線做到二更天三更天，更遑論是丫頭們。

    夏蓮守在蜜娘床旁，一邊在做針線一邊也是照看小姐，她若渴了或者要起來屙尿，都得她們伺候著。

    現(xiàn)在見蜜娘睡醒起來，她忙上前道：“小姐醒了,口干不干,要不要奴婢端茶來吃？”

    蜜娘搖頭,又問：“我娘她們起來了么？”

    “二奶奶已經(jīng)起來了,她讓奴婢們不許吵醒您，讓您多睡會兒。小姐要不要多睡會兒??？”夏蓮替蜜娘掖了掖被子。

    “那我再歪一會兒。”

    蜜娘旋即靠在枕頭上,閉著眼睛又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再醒來時(shí)，是被個(gè)小手捏鼻子才醒的。

    睜眼一看，原來是玉恒，他睡在自己身邊,兩個(gè)小手不是摸她眼睛就是摸他嘴巴,把自己當(dāng)成他的玩具一樣。

    定二奶奶在旁笑道：“懶丫頭,今兒熬了陰米粥,你爹早早的就去買了油炸鬼面窩來，我是讓人熱了再熱，快些起來吃吧?！?/br>
    蜜娘嘻嘻伸了個(gè)懶腰，這才讓丫頭們伺候梳洗，她在家不過一身藕荷色的攀襟衫子，下邊一條珍珠白的裙子，頭上梳了辮子，插上兩朵時(shí)興的絹花。

    陰米粥里放了蛋花，油炸鬼炸的亮黃，面窩更不必說，定二奶奶見女兒吃的香，看著也高興。

    五臟廟填飽，蜜娘帶著玉恒在院子里走動了幾步消食，又細(xì)細(xì)打量李家給她們的院子，雖然不大，但處處精妙，窗戶上的雕花都極用心。

    但凡士族最喜在小細(xì)節(jié)上下功夫，故而，他們不喜暴發(fā)戶，總是明晃晃的把金啊銀啊的戴在身上，還肆意嘲笑。

    正閑逛時(shí)，有人在敲門，二妞在門口問了問，方才知道是李家二夫人派了仆婦來。

    那人手上拿著一個(gè)盒子，見了蜜娘，面露驚艷之色，不禁嘖嘖稱贊：“昨日說阮孝廉來了咱們家來，可巧我們夫人有客到，一時(shí)竟然沒有拜會，正好，我們二夫人特地遣我來賠個(gè)不是。”

    蜜娘笑道：“貴府真是客氣了，實(shí)在是禮數(shù)周到，我母親在房里，我且?guī)M(jìn)去吧。”

    那人隨蜜娘進(jìn)去，把方才說的話又同定二奶奶說了一遍，定二奶奶也道：“很不必如此，我們方才安頓下來，等日后再去給二夫人請安?！?/br>
    人家抬舉你，你還真當(dāng)你自己是根蒜了。

    來人放下匣子，定二奶奶讓人給了賞錢，等她走了，再打開來看，是一套成窯五彩小蓋盅。

    蜜娘笑道：“正好咱們用來待客挺好?！?/br>
    定二奶奶搖頭：“我是最怕大家子的這種人情往來，有時(shí)候給下人的賞錢都要讓人入不敷出。蜜娘，你日后學(xué)了琵琶就回來，切不可和她們家走動太頻繁?！?/br>
    倒是這個(gè)道理，況且蜜娘自己在家自由慣了，也不愿意受拘束。

    于是，這幾日把顏料擺開，拉著定二奶奶同玉恒畫了一張畫。

    定二奶奶看了，笑的合不攏嘴，玉恒叉腰指著畫中人道：“這是我，這是我?！?/br>
    “娘，等晾干后，咱們用框子裝裱起來，以后等恒哥兒長大了也能看看?！?/br>
    丫頭們露出莫名的神色：“小姐畫上的人，就跟照西洋鏡似的?！?/br>
    她們實(shí)在是佩服的五體投地，蜜娘倒是還好，她擅長觀察人，這畫人物，最重要的就是抓住人物特點(diǎn)。

    況且寫字畫畫，她實(shí)在是花了不少功夫，賣女紅的花銷幾乎都用來買顏料了。

    定二奶奶平日不會為了什么事情忘記做家務(wù)，今日卻是三不五時(shí)的去看看，到了下半晌，阮嘉定回來時(shí)，方才知曉她們才吃上飯。

    定二奶奶歉意道：“女兒給我和恒哥兒畫了一幅畫，我看著看著就忘記了，都是我的不是?！?/br>
    果然，阮嘉定看了畫，再看定二奶奶一眼，只覺得畫里神態(tài)實(shí)在是太像了。長期以來，大家對定二奶奶的印象都是柔弱軟弱瘦仃仃的。

    可畫里的她，顯得很慈慈，秀美，甚至很堅(jiān)定。

    阮嘉定有幾分嫉妒道：“女兒對你可真好?！?/br>
    定二奶奶要是以前還謙虛幾句，這次卻很驕傲：“我們蜜娘向來孝順的很?！?/br>
    稍后，她又說了李二夫人今日送了見面禮，還道：“客氣的很?！?/br>
    阮嘉定笑道：“這也是尋常，以前我們家里也是禮數(shù)周到，后來禮崩樂壞?！?/br>
    “不說規(guī)矩了，咱們蜜娘明兒要去學(xué)琵琶，方才去翻譜子練習(xí)去了。她問我，咱們一家都來省城了，能不能去看看黃鶴樓古琴臺？否則他日旁人問起，她都不好意思說自己來過。”定二奶奶看向丈夫。

    阮嘉定捏了捏她的手：“若蜜娘來問我，我不會這么快答應(yīng)，可是是淑君問我，我不用想就答應(yīng)?！?/br>
    蜜娘帶著琵琶到李夫人這兒的時(shí)候，李夫人早已見完管事娘子們，正端著茶在吃。

    “給您請安。”蜜娘略福了福身。

    李夫人笑道：“我已經(jīng)許久不碰琵琶，不如你先彈一曲給我聽聽?！?/br>
    這是在試蜜娘的程度，蜜娘沒有謙虛，她沉吟了一會兒，就開始彈了一曲《高山流水》，正常人學(xué)琵琶，天賦高的五年能學(xué)成，蜜娘學(xué)了快三年，又勤力練習(xí)，一曲高山流水彈的很是順暢。

    這讓李夫人很有些吃驚，等曲畢之后方才道：“我看你輪指，滾指極好，已經(jīng)很不錯了。我以為你最多是練習(xí)到《彩云追月》和《壽亭侯》了，沒曾想你都會彈高山流水了?！?/br>
    正常情況下，琵琶難度最大的就是《春江花月夜》和《霸王卸甲》，李夫人為何當(dāng)年被人稱為李大家，就是《霸王卸甲》彈的極好，可見當(dāng)年她也付出了不少心血。

    饒是她，也不可能在九歲就能彈《高山流水》，這不禁讓李夫人心道，難不成此女真是奇才。

    且聽蜜娘道：“我原本是在練《陽春白雪》，那滾指都說難，我想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又是個(gè)笨的，就只能想些笨法子了，于是我每日輪指千遍，后來我的先生見我已成，遂教我《高山流水》?！?/br>
    李夫人不由得點(diǎn)頭，“既如此，我就教你《塞上曲》和《天山之春》。今年就學(xué)這兩支曲子，若你能練好，明年，我們開始學(xué)《霸王卸甲》?！?/br>
    “好。”蜜娘欣然答應(yīng)。

    孫姨娘替李夫人拿來一把鳳頸琵琶，這李夫人先開始調(diào)音，調(diào)音時(shí)還不免笑道：“我許久沒試過了，不知道再彈如何?！?/br>
    隨著她手指翩遷，蜜娘看著李夫人好似變了個(gè)人似的，就好像一個(gè)市儈的商人變成清貴的士子一樣。

    當(dāng)然，李夫人平日看起來也并非是市儈，只是透過她這手技藝，也許李夫人在閨中時(shí)，興許也是個(gè)有才情的佳人。

    一曲罷，蜜娘鼓掌：“您彈的真好聽?！?/br>
    李夫人拿來曲譜給她，蜜娘看了幾眼就明白了，并非她是什么天才，而且前世要跳給皇上看，天天琢磨，因此到后來扒譜很快，學(xué)舞也非常快。

    她試著彈了一遍，有些斷斷續(xù)續(xù)的，便虛心請教李夫人，李夫人此時(shí)內(nèi)心卻是驚呆了。

    好在她一向城府頗深，按捺下驚訝，指點(diǎn)一二，哪里曲調(diào)需要如何彈奏。

    蜜娘記下后，又重新試著彈了一遍，李夫人倒也不藏私，在她生疏的地方指點(diǎn)一二，后來蜜娘要走，她還意猶未盡。

    蜜娘倒是記著她娘的話，學(xué)完了就告辭，倒不會多待著，想著如何討人歡心。

    況且，她也一向不是喜歡討好別人的人，她的前程和父親將來的前途有一半的干系，和李家卻沒什么關(guān)系。

    回去之后，練了一日，次日，阮嘉定帶著一家人去了黃鶴樓，還頭一次去酒樓吃了席，順便還買了一本書。

    這一天的日子，蜜娘總希望能過的更長些，她們在江邊看了落日，看了行人…

    便是回來家里了，蜜娘也覺得十分開心。

    春桃笑道：“姐兒今日精神頭真好，那黃鶴樓樓梯那么多，您就這么一個(gè)人爬了上去。”

    “你也知道我難得和爹娘出去一趟，見了名勝古跡，如何能不高興呢？以后我年紀(jì)越大怕是也沒法子出門了”蜜娘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