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修沒說話， 只徑直走了進(jìn)來， 在她身邊坐下。

    桌上的茶盞早已涼了， 所幸兩人也并無品茶的閑心雅致， 倒也無妨。

    “孤聽聞， 今日顏凝也在?！?/br>
    霍允禾聽著，抬頭看向他，道：“是?！?/br>
    謝景修抿了抿唇，道：“她，還好嗎？”

    霍允禾道：“如何會好呢？如今大約還勉強撐得住，可若是將來，她知道罪魁禍?zhǔn)资撬恼磉吶?，只怕……?/br>
    謝景修沒說話，只是微微垂了眸，眼底深如陳潭。

    霍允禾亦是無言，半晌，方道：“今日多謝殿下……沒有攔著我出宮?！?/br>
    謝景修苦澀一笑，道：“孤做不到的事，你能去，也很好。”

    霍允禾道：“殿下知道？”

    謝景修道：“原是不知的，之前顏家出了事，孤見你日日寢食難安，便明白了?！?/br>
    當(dāng)年皇后和霍大將軍有意讓謝景修與霍允禾聯(lián)姻，謝景修自是百般不肯，他以為霍允禾也是一樣。

    誰知，霍允禾竟親自來東宮找他，為的，卻是玉成此事。

    “理由呢？”謝景修含笑問她。

    “臣女知道，殿下不愿娶臣女，必是因為心有所系，而臣女也亦然。既然我們都注定無法與心悅之人相守，倒不如湊在一處，也好落個清凈?！?/br>
    后來，謝景修才察覺到，每次顏予淮來，霍允禾都會前來見客。

    再后來，顏家出了事，霍允禾竟連夜入宮去向皇后求情，他就全明白了。

    霍允禾跪下身來，道：“殿下既已知道，我也不愿再隱瞞。如今予淮去了，還請殿下準(zhǔn)我入冷宮，從此孤燈一盞，常伴佛前?！?/br>
    謝景修站起身來，看了她片刻，道：“準(zhǔn)了?！?/br>
    霍允禾大拜，道：“多謝殿下成全！”

    謝景修轉(zhuǎn)身走了出來，望著無邊月色，眼眸又冷了幾分。

    世人皆可逃避，唯有孤不會。

    阿凝，孤一定，會為你報仇。

    “世子……”

    顏冰湊上前來，卻被謝以安猛地推倒在地上。

    他厭惡的蹙了蹙眉，道：“知道我為什么救你出來嗎？”

    顏冰癱坐在地上，微微低著眉道：“知道……世子是憐惜我，不舍得讓我去苦寒之地受苦?！?/br>
    見謝以安沒說話，她便接著道：“還有，世子重諾，既答應(yīng)了不會讓我有事，便……”

    “住口！”

    謝以安冷聲道：“把這些話都吞在肚子里，若被旁人聽見一句半句，我便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顏冰眼眶微紅，忙道：“是?！?/br>
    謝以安這才勉強看向她，道：“你二姐身子不好，若非她日夜惦念你，我也不會救你出來。如今你既來了，便好好陪在她身邊，把不該有的心思都收起來，知道嗎？”

    顏冰點點頭，道：“知道……”

    言罷，謝以安一句都不愿再多說，便拂袖離開了。

    顏冰的侍女巧慧趕忙扶了她起身，道：“姑娘，您別急，來日方長，咱們總有機會的。”

    顏冰委屈道：“你聽見了嗎？我為他做了那么多，他口口聲聲提的卻全是二jiejie。他是要讓我知道，我這條命都是二jiejie給的啊！”

    巧慧不敢多言，只道：“姑娘，二姑娘一向待您寬厚，等日子久了，您與二姑娘提上一提，二姑娘總會成全您的一片心的?！?/br>
    顏冰冷笑一聲，道：“她哪里會管我的死活？當(dāng)初我就與她說過，我根本不愿嫁給孟昶，可她說什么？她不過是勸我，說孟昶是難得的良人。而她呢？轉(zhuǎn)眼就嫁了世子，做她的世子夫人去了！”

    巧慧是自小服侍在顏冰身邊的，顏凝擔(dān)心顏冰的日常起居，才求了謝以安將巧慧一起救了回來。

    顏凝待顏冰如何，她是清楚的，她原以為顏冰只是對謝以安有心，卻沒想到，她對顏凝竟有這樣大的怨恨。

    “姑娘，其實二姑娘待您……”

    話音未落，便見知書走了進(jìn)來。

    知書紅著眼，道：“三姑娘到了，我們姑娘也可安心了?！?/br>
    巧慧忙住了口，扶了顏冰起身。

    顏冰握住知書的手，道：“二jiejie呢？她可還好嗎？”

    知書擦著淚道：“咱們府里出了這樣的事，姑娘怎么會好呢？這些日子，她總是昏昏沉沉的，醒的時候少，睡著的時候多，奴婢瞧著，實在是傷心?！?/br>
    顏冰亦哭紅了眼，道：“你別急，如今我來了，二jiejie定能好些的。”

    幾人一邊說著，一邊慢慢朝著顏凝的院子走去。

    顏凝所在的屋子門窗緊緊閉著，大白天的，連絲陽光都透不進(jìn)去，半點生氣也無。

    知畫蹲在外面，守著一只藥爐，將顏冰等人來了，方站起身來，道：“三姑娘。”

    顏冰點點頭，道：“二jiejie可在里面？”

    知畫嘆了口氣，道：“如今我們姑娘還能在哪里呢？”

    知書沖著她搖了搖頭，道：“姑娘可醒了？”

    知畫道：“方才剛醒了，世子正在里面呢?！?/br>
    顏冰一聽，便趕忙湊上前去，將門輕輕推開了。

    房里點了一爐子炭火，上面扔了些果子，幽幽的傳來幾縷香氣。那是她在孟氏房中常聞到的味道。

    顏冰不覺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的走了進(jìn)去。

    層層疊疊的帷幔之后，依稀可以看見床邊坐著一個人。

    即便看不清面容，僅看著輪廓，顏冰也知道，那人是謝以安。

    他的聲音不似往日冷峻，難得的有了幾分柔軟，道：“你不是想見你的家人嗎？我把顏冰救出來了，往后便讓她陪你作伴，不許再尋死覓活了?！?/br>
    顏凝的眼眸難得有了幾分微光，她抬眸看向他，道：“阿冰回來了？”

    謝以安點點頭，道：“我知道，你想她了。我是你的夫君，你有事不來找我，去求孟昶有什么用處？”

    顏凝道：“我以為……”

    “以為我們情分淺？”他難得的一笑，道：“可我們是夫妻?！?/br>
    他說著，握緊了她的手。

    顏冰攥緊了手指，連指甲都嵌入了掌心之中，她站在原地，幾乎嫉妒到發(fā)瘋。

    她以為，摧毀了顏家，就能摧毀顏凝所能依憑的一切，卻沒想到，謝以安的心里竟然有她！

    不是說，他厭惡她嗎？

    不是說，他根本不愿意這門親事嗎？

    她微微的顫抖著，恨意在她全身蔓延著，像是一片大海，無情的吞沒著她，而她卻根本沒想掙扎。

    “阿冰？”

    顏凝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她面前，緊緊抱住了她。

    顏冰知道，顏凝是真心想見自己，可不知為何，她卻只覺得惡心。

    可望著謝以安警告的目光，她卻只能嬌弱弱的喚一聲：“二姐”。

    三個月后，康王府舉家遷往封地。

    顏凝并不關(guān)心政事，只是隱約聽聞，陛下病重，太子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讓陛下下旨，將康王遷往封地，不許在京中逗留。

    離開京城也好。

    顏凝雖不舍，卻也不愿再在京城待著了。

    康王的封地在蜀地，極是富饒。他們雖離開了京城，生活卻一如在京城時安穩(wěn)舒適。

    這些日子謝以安待她極好，常常帶她出去圍獵，還親自教她箭術(shù)，連知書和知畫都深深覺得，顏凝的精神好了許多。

    “姑娘，世子方才差了人來，說他今日不過來了?！?/br>
    顏凝點點頭，道：“也好。阿冰，你今日陪我一道睡罷?！?/br>
    顏冰笑笑，道：“好是好，只是二jiejie也太大意了些。世子既不過來，定是要是書房忙碌一整夜的，二jiejie也該去送些宵夜才是?！?/br>
    知畫笑著道：“三姑娘雖年輕，男女之事上倒比我們姑娘通透多了?！?/br>
    知書道：“那奴婢去準(zhǔn)備些湯羹，待會陪著姑娘送過去?！?/br>
    “也好。”顏凝道。

    不多時候，知書便備好了宵夜，一碗銀耳湯，兩疊綠豆酥，都是謝以安素日里愛吃的。

    顏凝披了件外衫，朝著書房走去。

    書房里果然燃著不少燈燭，將里面點的燈火通明。

    隱隱的，傳來康王與謝以安的聲音。

    侍從們見是顏凝來了，便迎上來，道：“娘娘，王爺和世子有要事相商，您……”

    顏凝見狀，便將知書手中的食盒遞給他，道：“如此我便不進(jìn)去了，你交給世子便是。囑咐他注意身子?！?/br>
    侍從接過食盒，道：“娘娘放心?！?/br>
    顏凝正要離開，便聽得里面?zhèn)鱽砜低醯穆曇簦溃骸半y道你還想讓郡主給你做妾室嗎？你想回京，便只有娶郡主這一條路，你卻為了顏凝那個女人優(yōu)柔寡斷至此，難不成你想在這個鬼地方待一輩子？”

    “我已對不住顏凝許多，絕不會貶妻為妾！”

    “你當(dāng)年本就該娶郡主，若非顏凝以那婚約脅迫你，你又怎會落到如此地步？謝景修恨毒了本王，若無舞陽公主相助，他絕不會讓你回京城的！”

    “即便不靠女人，我也有的是法子能回去。”

    “以安，你要想清楚，等你真的……要什么女人沒有？到時候，你想要誰做正妻誰便做正妻，便是舞陽公主也攔不住你！”

    “父王，你不必再勸了，我心意已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