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月微遲 第35節(jié)
覓藍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她看著遲遲轉頭踏進宮門的背影,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 卻堪堪擦過她的袖子,無力地垂了下去。 小宮女的背影拉長,不知不覺就跟那道總是堅毅地站在前方的人重合。 就像當初那個女子奮不顧身地站出來,替她擔下那些罪名一般。 覓藍的手,也最終沒有將她拉住。 宮中最需要明白的一個道理,那就是明哲保身。 想到這里,覓藍扯了一下嘴角。 白芷,是你太傻了。 在這冰冷的皇城里,什么姊妹情深,兩心相依, 都是假話。 …… 身旁宮人誦讀佛經(jīng)的聲音不絕于耳。那聲音呢喃,聽得人昏昏欲睡。 “回稟太后娘娘,有一個隸屬于尚食局司饎司,自稱是年遲遲的宮女求見。” 崔太后正在閉目養(yǎng)神,聞言掀開眼簾,“宮女?” 一個宮女到她宮中做什么。 嬤嬤亦是皺眉,“太后娘娘鳳體金貴,豈是一個宮女想見就能見,趕出去?!?/br> 那人猶豫片刻,“好像是為了廣陵王殿下的初禮之事?!?/br> 聞言,崔太后皺眉。她是看過了初禮名單的,尚宮是宮中的老人,資歷頗深,她推舉的人選自然不會有什么問題。 年遲遲,似乎是有這么個名字。 只是并非王妃擬選,也不會進入皇家玉牒,何必多花心思,一個初禮宮人,只要她兒子喜歡就好。 她待施見青并不像待皇帝般嚴厲,凡事只要不過線,便隨他去了。 這種事,原本她這個做母后的就不必多插手。 崔氏道:“讓她進來。” 她倒要看看這宮女搞什么名堂。 “奴婢拜見太后娘娘?!?/br> 小宮女的禮數(shù)很是周全,口齒也清晰。太后皺緊的眉頭舒展些許。 她緩聲道:“你求見哀家,所為何事???” “聽聞娘娘最是心慈,仁愛萬民,奴婢這才斗膽,求見太后娘娘?!?/br> “奴婢入選初禮宮人,原該心存感激,誠惶誠恐。但奴婢打小就與宮外一人定親,兩心相許,此生非他不嫁,只是那位小郎君突發(fā)惡疾,去年冬日便亡故了。奴婢心灰意冷,這才進宮為婢,只愿在宮中了此殘生?!?/br> “奴婢年幼時,曾有道人批命,道奴婢命中帶煞,恐會禍及至親摯愛……那位小郎君興許便是應了這道批命吧。奴婢思前想后,心中不安,實在不敢隱瞞,這才來請?zhí)竽锬餂Q斷?!?/br> “奴婢此身微賤,恐怕無福伺候殿下,”遲遲哽咽道,“為了殿下貴體著想,還請?zhí)罅磉x佳麗。” “若是太后娘娘不肯收回成命,就……請賜奴婢出家吧?!闭f罷她伏于地面,久久不起。 太后臉色陰沉。 此番言論,有理有據(j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沒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你確實好大的膽子?!彼掷锬韯又鹬?,和聲開口,“不過,既然你心意如此堅決,哀家——” 忽然一聲唱喏。 “圣駕至——” 遲遲整個人也僵住了,怎么官家到了? 但很快她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母后可有想念兒臣?” 施見青。 不,是廣陵王殿下。他竟然跟官家一起到了。 她將頭埋得更低。腳步聲漫進,身邊掠過一人,衣衫劃破空氣的聲響。 一縷遙遠的陌生的香氣,幽幽傳入鼻尖,依稀像是在哪里聞到過,她大氣都不敢出。 官家好像在她身邊停下了…… “這是?”極為動聽的嗓音,分金斷玉,聽過一次就不會忘記。 遲遲卻感覺在哪里聽見過。 “年遲遲?!笔┮娗嗟穆曇趔E然響起,“你怎么會在這里?!?/br> 他的聲音充滿了不悅,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你二人相識?” 太后的目光在宮女和小兒子的身上轉來轉去,倘若這二人相識,那今天這小宮女出現(xiàn)在這就值得推敲了。 “不!” 意識到否認得太快,遲遲連忙把聲音放得緩慢了一些,仍舊跪伏在地,軟聲道,“奴婢卑微粗鄙,怎么可能與殿下這般偉岸的人物相識?!?/br> 她說得尋常,卻不知為何有人輕笑了一聲,那聲音似乎是……官家。 不會吧、肯定是自己聽錯了。 施見青怎會沒聽出這宮女的陰陽怪氣。 他冷笑一聲,撩開袍子落座,卻正好坐在了遲遲的右上側。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她那穩(wěn)穩(wěn)疊在額下,包著白布的手上,卻是微微一頓。 旋即不知為何,他的氣壓變得有些低。 皇帝坐于太后身側,高高在上,宮人立刻奉上一盞清茶。 他漫不經(jīng)心地飲了一口,濃長眼睫低垂,似乎對底下一幕視而不見。 崔氏冷道:“那就奇了怪了,不相識,你如何一眼就叫出她的名字?!?/br> 她道:“哀家聽聞你前幾天跟一個宮女……” 施見青道:“母后可真是冤了兒臣了,那都是謠傳。至于兒臣為何會叫出她的名字……年侍郎家的女兒,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崔太后向來喜愛此子,聞言也就信了三分,“你啊,要不是成日里不著調,哀家何至于會……” 她忽而一頓,“年若寒的女兒?” 年侍郎家三位千金。大女才高,二女美貌,小女癡傻。 太后恍然大悟,再細細看那道身影,確實,這不就是那日選秀、被她撂了牌子的禮部侍郎小女嗎? 當時覺得她舉止粗笨不堪,資質甚差。方才卻行止有度,言語伶俐,全然不似當日,難怪一時沒有認出。 崔太后身邊的嬤嬤道: “落選秀女?若是老奴記得不錯,這選秀被除名,又來參選初禮宮人,歷朝歷代,是沒有這個先例的。尚宮擢選時,竟然沒有細查嗎?以其資質,怎會進入備選名單?莫非是賄賂了上面的女官。或者,選秀時另有隱情——” 這可是欺君之罪! 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哦?落選秀女?” 一道茶杯落桌的聲響,皇帝忽然開口,嗓音清潤優(yōu)雅。 “你且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天顏不可直視,此為宮規(guī)。 自己如今處境甚危,不能再被拿捏住錯處,遲遲聽話地揚起小臉,卻僅僅是抬起下巴,眼睛始終看著地面。 太后默不作聲打量這宮女,倒是比選秀當日長開了一些,容色是不差的,眉眼之間含著一股靈氣。 是討長輩喜歡的長相,她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些。 身旁之人,卻久久沉默。 “皇帝?” 濃長眼睫垂落,遮住里面翻涌肆虐的情緒,施探微輕聲道: “朕……”話未說完就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廣袖下的手指輕輕顫著,他臉色蒼白得可怕。 太后奇道:“你的傷還沒好?” 施見青盯著遲遲,臉色微微發(fā)青。 他也不知自己在擔憂什么,按理說,宮中比她美麗大方聰慧的不知幾何。 但,如果他猜得不錯, 施探微見過這個宮女。 能夠讓他這個皇兄特意扮成自己去見的人。 她是唯一一個,恐怕也會是最后一個。 他不知道他們之間,都發(fā)生了什么。萬一,皇兄當真對這個宮女…… 遲遲感覺他咳的厲害,好像病得很重的樣子,聽得人有幾分揪心,官家的身子竟然這樣虛弱么? 崔太后緩聲道:“這小宮女方才說,不愿參選初禮宮人,寧愿哀家賜她出宮,落發(fā)為尼?!?/br> 施見青只覺像是被人甩了一巴掌。 他臉色難看道:“你好大的膽子。” 寧愿做尼姑也不…… 一直沉默的皇帝說話了。 不知為何他的聲線有些沙啞,“此事,朕做主允了。你這孩子不忘舊情,不懼權威,也算有情有義、勇氣可嘉。” “回去吧,朕不追究你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