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月微遲 第33節(jié)
她能感覺到,他的眸光緩緩移動,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她眼睜睜看著他抬起烏靴,踩了下來,毫不留情地踩下去,像是要把她踩進泥土里去,永世不能翻身。 終于握不住那劍穗,手指無力地松開。它殘破不堪地趴在泥里,絲絲縷縷的紅沿著泥水流淌。 好像一顆破碎的真心。 遲遲忽然想到那一天。 他給自己做小籠包的那一天。 溫暖的火光照亮了他半邊溫潤的臉孔 。 黑紗之下,少年唇角勾著的笑容令人傾心。 她想,他明明夸她燒火很厲害的,怎么可以踩她的手呢? 想到這里,指骨斷裂的劇痛才傳來。 她死死咬住了嘴唇,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音。那樣太丟臉了,已經(jīng)夠丟臉了,怎么可以更丟臉? 她對不起娘親,娘親將她保護得那樣好,她卻讓自己受傷了。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蜷縮起來,仿佛只要這樣,天上的娘親就看不到了。 她一聲一聲地在心里說對不起,娘親,對不起,她沒有保護好自己。 “愚蠢至極。”一聲嗤笑響起。 “區(qū)區(qū)賤奴,也配肖想王妃之位?” 那道涼薄的諷刺的聲音,終于從頭頂落下,像是給她宣判了死刑。 少年無所謂的輕笑著,帶一絲報復得逞的快.感和惡意。 那一刻,遲遲終于死心。 …… “誰給你的膽推她的?!?/br> 施見青一腳將那侍衛(wèi)踹翻在地,是,他懲罰了那個三心二意的奴婢,本該無限快意才是。 但所謂的快意,卻只有那一瞬間,過后卻沒有任何感覺,反而覺得心中微堵。 明明都結(jié)束了。 只是為何。 腦海中揮之不去的一直是少女大睜著眼睛,看著自己默默流淚的表情呢? 他煩躁地踱步,忽然鏗地一聲,從腰間拔出了劍。那劍光雪亮,一如少年漆黑森寒的眼。 “起來!陪本王練劍!” 直到汗流浹背,他才稍微平息了些許。 他驀地想到,她還欠他第三件事。 終于明白那種難以平靜的心緒從何而來。 施見青將劍插回鞘中,低頭看著滿地的殘花落葉。 她還欠了他一件事,沒有為他做。 …… 此時。 遲遲正撲倒在白芷的懷中,哭得傷心欲絕。 原本只是小聲的抽泣,到后面越發(fā)克制不住。 “嗚嗚嗚……哇哇哇……” “姑姑我錯了,以后我再也不喜歡別人了?!?/br> “我不該不聽你的話,以后我都會老老實實的,再也不輕易喜歡旁人了……” 白芷拍著她的背,暗暗嘆氣,真是可憐見的。 遲遲抬起一雙哭得跟桃子似的淚眼:“宮里那么多人都看見了,我要出名了?!?/br> 大家都會知道,有一個傻乎乎的宮女被騙了心。 這個世道只會欽羨他廣陵王殿下的風流薄情,而不會同情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宮女。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人編排自己的話會有多難聽。 小小少女蔫巴巴的,哪有之前的一點活潑生氣,看來真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白芷搖著頭給她包扎傷口,“你這傷口不要沾水,相信不出一個月就能痊愈了。”她指尖輕點她額頭,道,“疼一疼也好,這樣你也長長記性?!?/br> “姑姑!”遲遲更加委屈了,眼淚流得愈發(fā)洶涌。 “你啊,就是不撞南墻不回頭,眼下這南墻也撞了,可算是能回頭了。” 白芷嘆了口氣,見她手里還緊緊捏著那根劍穗,大約是送不出去了的。不過還好,她看上去陷得并不很深,哭上一場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遲遲想不明白,她那么大一個夫君怎么就飛了。 他怎么能是廣陵王呢,怎么能不是小侍衛(wèi)呢……越想越是傷心,就連手指都再次泛起疼痛,忍不住微微蜷縮起來。 白芷出去一趟帶回來些東西,有幾瓶傷藥,一碗酥酪,還有熱氣騰騰的小籠包。 “快來吃點東西吧。再怎么傷心也不要虧待了自己?!?/br> “這些都是一位貴人送來的,”白芷頓了頓,“他聽聞此事,也對廣陵王殿下頗有微詞,特地送來這些,盼你能早日恢復?!?/br> 果然…… 她出名了,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是以這種方式出的名。 遲遲哀嚎一聲,仰頭倒在了床榻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生無可戀地呢喃著。 不久,白芷推門進來,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桌子上的小籠包一個都沒少。 一看,少女把手蓋在眼睛上,甕聲甕氣,卻很有骨氣地說: “我這輩子都不要吃小籠包了!” 也不會再喜歡會做小籠包的少年了。 還有長得好看的,她也不會再喜歡了!長得越好看越會騙人,娘親說的一點沒錯! 第二日便有人跑到遲遲面前冷嘲熱諷的,不過遲遲都一副老僧入定、看破紅塵的表情,對她們不理不睬。 那些人見沒什么樂子可尋,也便漸漸不再奚落于她了。 畢竟每天各種各樣的新鮮事絡繹不絕。像她這種的,也就新鮮一陣兒。 很快,宮里便張羅起了廣陵王殿下的初禮之事。 沮喪了幾天以后,遲遲便也不再想著小侍衛(wèi)了,一心放在了攢錢上面。 要是能早一點出宮就好了,離開這個傷心地,跟著姑姑一起出宮,她們師徒去過簡單快樂的日子。 有了盼頭,也就漸漸地不那么傷心了。 一天掌事找到她。 “你這香囊,可還有多的?” “怎么了?”遲遲有些驚訝掌事怎么會問起她的香囊。 掌事便將原委同她一說。 不知是誰傳出來的,官家因為某個宮女所佩香囊的香氣十分好聞,就跟她多說了一句話。 官家的喜好本就極難打聽,這個消息不論是真是假,都很有價值。 掌事道:“既然你有,那我要十個。你手下還有香料嗎?這般香囊可還能做?我給你銀子,全都要了,這是定金?!?/br> 說著就打開荷包,倒了些碎銀出來,一股腦塞進了遲遲的掌心。 對于這意外之財,遲遲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愣了片刻便點頭應下了。 幾天下來,進賬頗多。 夜里枕著那些碎銀,夢里都是銀子的香氣。 難道這就是他們說的,情場失意、商場得意? 太極宮。 幾乎人人腰間,都佩了一個香囊,走動之間散發(fā)著蕎麥花的香氣。 江從安的腰上也掛著一個,繡著花草圖案,不倫不類的。 察覺到施探微頻頻投來的視線,他忍不住問道: “官家可要奴才為您準備一個?” 施探微看他一眼,“不必?!?/br>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書頁上,修長手指輕輕翻過一頁。 半晌,少年清潤的嗓音響起,“從安,你若不在宮中當差,會想做些什么?” 皇帝鮮少有這般閑聊的興致。 “那自然是打鐵?!睆陌埠┬χ?,“奴才家中開了一間打鐵鋪子,祖上三代都是鐵匠。后來實在是窮得揭不開鍋,才進了宮來……也幸得先帝爺與官家的厚愛,奴才才有今日?!?/br> 他頗為狗腿地端上一盞清茶:“奴才從前的心愿,便是鑄造一柄世上最鋒利的兵刃?!?/br> “哦?” “也許,宮中人人都有如奴才這樣的愿景吧,譬如小虎子,”官家難得對這些感興趣,從安自然是滔滔不絕,“那小子削尖了腦袋想進尚服局,私下里日日都在那苦練針線活兒呢?!?/br> 施探微挑眉,難怪總見那小太監(jiān)翹著個蘭花指,還以為是有什么隱疾。 不過,從安說得倒是不錯。便是他的弟弟也有醉心之物,對于奇巧機關的構(gòu)造,頗有心得。 “從安,你覺得,朕可是無趣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