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霞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而且可以確定自己沒有得罪過他。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因她并未在丁雨虹那里損失什么，雙方一直是也只是朦朦朧朧的好，連那層窗戶紙都沒有戳破，所以她失落得有限，口中也說不出什么來。

    以著這般的心情過了幾日，如今冷不丁的見了丁雨虹，她走出去，真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你——好幾天沒見你了?！?/br>
    丁雨虹也沖她一樂：“我那天走得太急，沒來得及告訴你?！?/br>
    “你出遠(yuǎn)門啦？”

    “我上北戴河去了。”他說：“我們老板和西涼先生出事了，這些天我忙得什么都顧不上了，也忘了過來告訴你一聲?！?/br>
    二霞的神經(jīng)在一瞬間就繃緊了，她緊盯著丁雨虹，想要立刻從對方臉上尋找些端倪出來：“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要不然我怎么會現(xiàn)在才過來？”

    二霞忽然生出了不妙的預(yù)感：“那、那我們西涼先生——”

    “聽說是沒有生命危險(xiǎn)?！?/br>
    二霞聽這話不像好話，整個人都僵在原地動彈不得：“那他人呢？”

    “四天前得的消息，說是人在上海，具體是在上海的什么地方，我們老板還得再打聽?！倍∮旰缈戳丝此哪樕?，立刻又補(bǔ)了一句：“你放心，肯定打聽得到。就算我們不找，葛家的人還要找。西涼先生是和樓上那位葛社長一起走的?！?/br>
    二霞后退一步靠了墻：“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

    *

    丁雨虹對著二霞長篇大論，將這些天的事講了一遍。

    二霞聽得像是做了個噩夢，夢醒之后依然心有余悸，而且也不確定自己是否已經(jīng)真醒。不幸中的大幸是燕云先生沒有大礙，雖然受的那傷也夠重，但是不會要命，而且也已經(jīng)住進(jìn)了頂高級的醫(yī)院。有了燕云先生在那里，她就有了主心骨，不至于慌成一只沒腳蟹。

    可是西涼呢？

    抬頭看了天花板一眼，她恨透了樓上那個葛社長——你要跑你就跑，你拽著他做什么？

    二霞當(dāng)初坐了幾個小時火車逃來天津，都感覺像是在冒險(xiǎn)闖世界。至于上海有多遠(yuǎn)，她連想象都想象不出，只感覺那簡直是和異國差不多。

    所以對著丁雨虹，她試探著又問：“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能回來吧？”

    這話是廢話，她一出口就察覺到了。丁雨虹倒是沒有笑話她，陪著她一起皺眉頭：“不知道呢，還是得先把人找著，找到人就什么都知道了?！?/br>
    “燕云先生那里客人多不多？我也想去看看他，客人多的話我就不去了?！?/br>
    “沒事，你想去就去，我?guī)恪！?/br>
    二霞一聽這話，連忙回屋找了鎖頭，鎖上院門就和丁雨虹往德國醫(yī)院去了。

    *

    *

    傅燕云在醫(yī)院頂樓住了一間單人病房。二霞進(jìn)門之后抬頭一看，看見了一位很嚴(yán)肅的燕云先生。

    傅燕云手拿著一封信，見了她只潦草的一點(diǎn)頭，喚了聲“梅小姐”；而她事先準(zhǔn)備了一整套動聽的問候之語，可如今一開口，問候之語竟是自動消失了，她又慌又硬的直奔了主題：“西涼先生他……他還是沒消息嗎？”

    傅燕云低頭撕開了手里的信封，手有些抖：“來得正好，葛家剛派人送來了他的信，他把信寄到葛家去了?！?/br>
    然后他從信封里抽出了一沓信紙，信紙折了兩折，看著是格外的厚。展開來看向第一頁，他見開頭寫道：“燕云賢兄大鑒：音候雖疏，殊殷遐想。流光如駛，倏已半月。近想起居安吉，為頌為慰?！?/br>
    傅燕云看愣了，心想這是他從哪里學(xué)來的腔調(diào)？他寫信向來是這么文縐縐的么？

    再往下看，文風(fēng)陡轉(zhuǎn)，出現(xiàn)了大白話，劈頭便是一句“我現(xiàn)在真是恨透了葛秀夫”。

    隨即又寫：“在輪船上的時候我簡直恨不得他死掉。但我知道，我這樣想是不對的，所以我只想了一次，后來就再沒這樣想過?！?/br>
    他似乎認(rèn)為燕云應(yīng)該知道他所遭遇的一切事情，所以根本沒寫事情經(jīng)過，單只是寫他自己的感受與情緒。傅燕云只能連讀帶猜，推測他在那一夜之后的遭遇——仿佛是他糊里糊涂的坐著汽車和葛秀夫沖出了海濱地帶，他一直以為是要去火車站，可結(jié)果是他上了一艘小輪船。

    到了這時，他單方面的認(rèn)定了葛秀夫是要坐船回天津，這自然是很合理的，哪知道小輪船走啊走啊，走進(jìn)了茫茫的大海中，最后是把他們送上了一艘大輪船。到了這個時候，他才徹底傻眼了。

    “葛秀夫說要離開什么 ‘勢力范圍’，要離開北方，去南方，進(jìn)租界?！彼谛胖袑憽?/br>
    他在一小一大兩艘輪船上熬了七天，受了無盡的罪。

    “我想死，葛秀夫讓我先不要死，等他死了我再死。我相信了他，因?yàn)樗髁撕芏嗪芏嘌恢痹诎l(fā)高燒，什么都不吃。他還很疼，疼得不能站，不能坐，不能躺，我只好一直抱著他，他說我抱著他他就會疼得輕一點(diǎn)?？伤垓_了我，他沒有死。沒死當(dāng)然是好事，但欺騙就是欺騙。”

    寫到這里，他忽然換了話題。

    “你記得每個月要給二霞五塊錢，別讓她沒飯吃，也別讓她走掉，讓她好好的看家，我以后還是要回去的。讓她把我的自行車推到我的臥室里去，不要讓它受到風(fēng)吹日曬，推進(jìn)去之前要把它擦干凈，別讓它弄臟了我的臥室?！?/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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