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頁
頭上一頂黑紗禮帽,點綴著一朵白花,細細看來,儼然是一副未亡人的裝束。 到了火車站,子玉換了四張車票。 素素不愿坐到子玉的竹筒中坐以待斃,她想看看如今這世道已經(jīng)變成何種樣貌,也想一直保持清醒,能夠在看到玉兒的一瞬間,第一個將她認出。 但是素素的神魂不穩(wěn),而且她的魂靈陰氣過盛,火車上只能與子玉一排坐著,不能接近其他平常人。 子玉將聚魂香碾碎裝進香囊,送給了素素,可幫她穩(wěn)定神魂。 若兮與晏姝坐在一排,晏姝知道素素的來歷,有些害怕。 但是見素素一路上一直眉目低垂,眼中溢滿哀傷,寫滿了無盡的愧疚,無盡的思念,和馬上就要魂飛魄散的絕望,沒有半點厲鬼般的駭人,心中充斥著對素素的同情與憐憫,晏姝的心情倒也放松了些許。 火車的普通車廂,座位實在難坐,坐墊堅硬,靠背的角度又很奇怪,坐在上面十分拘束,過不多時就腰酸腿痛。 若兮身體有些不適,一路上總是蔫蔫的,偶爾直起腰身,雙手扶著腰肢活動一下,隨后又蔫下去了。 子玉看在眼里,有些緊張,偷偷與靈玉之中的阿柔溝通,“阿柔,若兮她……” “對,就是你想的那樣?!卑⑷嶙造`玉中與子玉溝通。 “哦……” “子玉,這種時候呢,少說話多做事?!卑⑷釋嵲诓环判?,又在靈玉中仔細提點。 “知道了……” “還有!”阿柔猛然的驚呼嚇了子玉一大跳。 “什么?” “別再讓我聽到那么土的話!” “……”子玉被阿柔訓導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卻一時間又不知道如何應對,只能沉默不語,乖巧地坐在座位上。 趁著火車進站,車輛停穩(wěn),子玉去乘務員那里接來熱水,混了一些自己早早備下的紅糖,融水化開,遞給了若兮,“小心燙?!?/br> 若兮雙手接過,有些失去氣色的面容帶著淺淺笑意,“謝謝。”隨后又伸出手捏了捏子玉的手,“你累不累?” “還好?!弊佑裱壑杏持糍獾纳碛?,微笑著搖搖頭。 晏姝坐在車窗旁邊,躲也躲不開,把眼前這番景象看了個一覽無遺,捂住胸口,捶胸頓足,“二位,這還有個活人呢……” “嗯,我知道。”子玉真誠的點點頭,毫無歉意。 晏姝無計可施,打肯定是打不過了,不如就反客為主,伸著蘭花指戳著子玉的胳膊,“小老大~我也要喝熱水水~” “自己接?!弊佑袷栈亓耸直?,背到身后,隨后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素素卻將這些場景盡收眼底,一路上溢滿了哀傷的眼底,第一次有了些許變化…… 剛一下火車,一陣桂花特有的香氣,先聲奪人般撲鼻而來。 素素站在月臺上,閉著眼睛沉醉地呼吸了一口這香醇的氣息,緩緩睜開雙眼,“玉兒……我回來了……一定要等我……” 金陵城內,秦淮河旁,丹桂飄香,長坂橋頭垂楊細,絲絲牽惹游人騎。 子玉一行人根據(jù)素素記憶中的地址,來到了秦淮河旁。 如今秦淮河周圍的建筑,與素素那個年代相比,已經(jīng)變化巨大。 彼時,每逢禮闈將至,總有全國各地的舉子大量涌入秦淮河周邊。 昔日的輝煌如今已經(jīng)消散,獨留下一些古建筑,還孤獨地佇立在這里,訴說著往日的熱鬧與喧囂。 歲月如梭,時過境遷,縱使再好的記憶力,恐怕也已經(jīng)很難尋到當初的舊居所。 到了秦淮河畔的夫子廟周邊,素素想起她生前,便是居住在這周邊的一座紅樓內,不過如今已經(jīng)沒了蹤跡。 無奈之下,一行人尋了一家大一些的客棧落腳。 子玉為這一行四人安排了兩個房間,晏姝與若兮一個房間。 素素陰氣過盛,不能和普通人居住,所以只能和子玉一個房間。 從火車站趕到秦淮河時已是傍晚,又跟著素素去秦淮河旁尋人。 眾人舟車勞頓,沒什么心思游玩,草草吃了一頓鴨血粉絲湯,就回到客棧休息。 客棧房間內,阿柔終于可以肆無忌憚地飄出靈玉,坐在素素身邊,她取出子玉背包中的聚魂香,輕輕搗碎,仔仔細細裝入香囊中。 子玉依舊是往常那般習慣,走到哪里都是書不離手,看得累了又取出幾張黃紙攤在桌上,細細研磨朱砂。 子玉的手很好看,手捻朱砂團塊,在硯臺上研磨時,發(fā)出令讀書人愉悅的磨砂聲。 素素的思緒,隨著子玉研磨朱砂的聲音,漸漸回到當時,每個與玉兒相處的夜晚。 彼時,她與玉兒同床共枕,每個沒有客人的夜晚,都是玉兒為她細細研墨,她在一旁揮毫潑墨,題詩作畫。 彼時,每一個有玉兒陪伴的夜晚,玉兒就像是一個溫潤潔白的羊脂玉,努力撫平素素內心的喧囂與不甘,讓她如醉如癡般,沉醉在與戀人相依相守的美好幻境中。 如今研磨聲猶在,佳人芳蹤已無處追尋。 朱砂粉研磨好,子玉取來毛筆,輕輕蘸些紅墨,將筆尖立于黃紙之上,筆尖游走,飛速畫上一張符咒。 待到墨跡陰干,仔細收好,又取來一張黃紙,繼續(xù)畫作。 房間內,只剩下毛筆在紙上游走的聲音,靜謐而溫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