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橛酗L(fēng)吹過，鼻尖似觸非觸的那一刻，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在梁季禾臂彎中被松開，吸了一下鼻子，然后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巴，“……對、對不起，我沒忍住。”

    梁季禾站定，倒也沒嫌棄，耐心等她拿紙巾擦了擦臉。

    趁空擋想到什么，掏出手機(jī)。

    同時亮起的卻是陳子夜的手機(jī)屏幕，她點(diǎn)開一看，梁季禾給她轉(zhuǎn)了四百塊錢。

    “……真有紅包啊?！彼p手按住手機(jī)，卻沒有點(diǎn)。

    梁季禾笑說：“省得你丟了幾百塊錢，還跑來跟外婆哭?！?/br>
    陳子夜羞愧地瞟他一眼，小聲嘀咕，“您都聽到了啊……”

    “嗯，你要是多許幾個愿，搞不好也能實(shí)現(xiàn)?！遍e聊時，兩人并肩往回走，影子一前一后搖晃，時不時交疊，梁季禾不經(jīng)意地問一嘴，聲音像砂糖橘那般帶點(diǎn)酸甜的誘哄，“不試試？”

    “許愿么……”

    “嗯。”

    陳子夜輕松地笑了下，想得明白，“戲文里說了，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順其自然便好?！?/br>
    梁季禾轉(zhuǎn)過頭看她，恍然間有點(diǎn)明白初次見她時，覺得她與旁人不同的那一點(diǎn)“驚艷”。

    可能是常年與孤寂無人的戲曲為伴，虛浮的禮與欲，贈與了她三分淡而有意的自洽。

    —

    觀妙只在城西的私人診所里住了三天，到第四天她就趕著回戲院。

    醫(yī)生囑咐她多休息，小產(chǎn)跟坐月子無異，電子產(chǎn)品少碰，多睡少想。食補(bǔ)為主，另外開了一些中藥，都是些常規(guī)藥材，醫(yī)生體諒觀妙卡里的余額，便直接開了藥材，教她拿一般的煲湯紫砂罐、花茶壺煮開就行。

    就是味道大一點(diǎn)，藥效都一樣。

    陳子夜去接她出院，回到院里，正好撞上去練功房的一行人。

    余樵也在其中幫忙，他抬著幾張椅子，匆匆與陳子夜對視笑了一下。

    聯(lián)軸訓(xùn)練應(yīng)付復(fù)試的日子像是按停了的時鐘，始終指向目標(biāo)日期。

    沈時亦喊了一聲：“小子夜，你還不去準(zhǔn)備！今天所有人可就指望你了，要知道，好的對手戲演員才能激發(fā)自己的現(xiàn)場表演欲，尤其是感情戲，你要是哭不出來，我這邊可就進(jìn)不去情境……”

    陳子夜趕忙擺擺手，“……大家的競演選段我都背熟了，我一定會盡力的?！?/br>
    “別緊張！我逗你呢！”沈時亦跟觀妙打過招呼，關(guān)切地讓她有什么事就喊自己一聲，先別cao心訓(xùn)練了，轉(zhuǎn)向陳子夜也叮囑一遍，“你也別花太多心思給我們搭戲，多練練自己的唱段，明天就到你復(fù)試了！”

    陳子夜點(diǎn)頭答應(yīng)。

    觀妙讓她們先去忙，自己能回宿舍。

    復(fù)試定在下午三點(diǎn)，場地在新搬過去的劇院，臺上燈一亮，觀眾席便黑黢黢一片。

    幕布之下只剩場上諸位假面演繹他人喜悲，無情似有情。

    今日復(fù)試選的是女主角。

    由于唱段里的丫鬟戲份多由陳子夜扮演，沒人比她更熟悉全劇，故而被范師傅喊來搭戲。

    他姍姍來遲，伴隨梁季禾左右，范先生亮嗓開場：“來晚了，我們剛剛有個會議。難得梁先生、陳先生有空，他們會跟幾位戲劇學(xué)院的教授、電視臺的導(dǎo)演老師一起，見證我們女主角終面人選的誕生?！?/br>
    說完不忘往人群里找化了妝的陳子夜——她眼睛朝下，也不知道在盯著什么看。

    范師傅怒其不爭地睥了她一眼。

    梁季禾公事公辦的語氣，“以你們的專業(yè)意見為主。”

    “哎，您這就過謙了，既然要用新方式推廣國潮，那除了戲劇功底，表演能力，‘觀眾緣’也是很重要的參考標(biāo)準(zhǔn)?！狈稁煾迪袷怯袀€模板，對著說，“不得不說，長得漂亮確實(shí)就更容易吸引大眾的關(guān)注。”

    梁季禾沒有耐性戳破他那點(diǎn)小心思，敞亮地說：“少鋪墊，臺上容不了假，要選就選最好的。”

    “哎，那是肯定的……”

    給不同的人搭戲，是件苦差事。

    梅汀唱《孽海記》里的《思凡》，七情六欲不在那句“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里，平平開場，悠然山野卻鎖不住一顆紅塵女兒心，百轉(zhuǎn)千回夢不斷，學(xué)不得南海水月觀音座。燈光達(dá)到最暗，兩人同唱“恨只恨說謊的僧和俗”，淚雨姍姍，聲音不大卻痛及撕心裂肺，夜夜問天——

    哪里有，枝枝葉葉光明佛？哪里有，江河兩岸流沙佛？

    下了臺，梅汀還陷落在剛剛思凡的情境里，眼淚還是緩緩滲出。

    但陳子夜已經(jīng)沒有時間哀傷回味，回到后臺立刻脫了袍子，解扣的功夫化妝老師已經(jīng)開始替她重新補(bǔ)妝。

    連口水都顧不上喝。

    沈時亦見她臉色泛白，手忙腳亂去拿水，“喝兩口再上去！”

    下一秒，陳子夜便又上臺搭檔新人，唱的是《桃花扇》里《余韻》一折。

    相比上一場宣泄空白，這一出便側(cè)重痛而不言。

    開篇唱名句“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開腔便要將人拉入高|潮，才有余地唱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殘山夢最真。低聲吟唱，到最終放悲自嘆一曲江南老。

    念滿目空山，思已故山河，情緒極其壓抑，淚含眼中而不落，額上汗珠卻如雨下。

    連續(xù)換場三次，趁撤道具的空檔，余樵抓住機(jī)會跑到后臺拿了瓶水來，邊走邊打開。

    為了方便整理服飾，此刻陳子夜正伸直手臂，舔了下干澀的嘴唇。

    余樵沖她舉了一下手里的水，陳子夜便意會，感謝似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低頭想去迎接他的水。

    但沒等到余樵走近一步，燈光重新昏暗，所有人推推搡搡沖進(jìn)后臺。

    趁短暫的光明時間，陳池羽出去上了個洗手間，順帶拿了兩杯剛到的冰美式過來。

    “接著啊——看什么看得這么入神！”

    見梁季禾目光停留在臺上良久，面色不悅，陳池羽趕緊閉嘴，把冰美式放在他手邊。

    他隨手拿起來，吸了一小口，苦得想立刻扔了。

    ……

    撐到結(jié)束，陳子夜穿在戲服里的打底衫已經(jīng)濕透了，所有人聚集臺前，她顧不上聽評審發(fā)言，下了臺便直奔換衣間，十來步的距離已經(jīng)先把頭上的發(fā)髻和珠釵拿了下來，小心地放在后臺桌上。

    好在新劇院為了方便做造型，安排了洗浴間。

    陳子夜像是剛游進(jìn)淺海的熱帶魚，周身熱氣消散疲勞，整個人像是被撈上了岸。

    ……活過來了。

    洗完澡，頭發(fā)已經(jīng)半干，稍微吹幾下就徹底灑脫在耳邊了，刮過臉頰都會產(chǎn)生舒服的熱。

    有些蓬松，陳子夜索性扎起來。

    她抱著衣服剛推開門，必經(jīng)的長廊盡頭已經(jīng)有人在等。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梁先生?！?/br>
    “嗯。”梁季禾遞了瓶水開好的水給她。

    她怔了怔，接過來，“謝謝?！眰?cè)過身喝了一大口。

    臺前還有話筒里點(diǎn)評的聲音，陳子夜抱緊懷里的臟衣服，隨意說，“復(fù)試還沒結(jié)束?！?/br>
    “你這邊結(jié)束了？”

    “嗯……我這邊是結(jié)束了的，后面是考單人表演?！?/br>
    梁季禾無所謂地嗯了一聲，“那走吧?！?/br>
    “……走、走去哪里？”

    “我渴了，陪我去買飲料?！?/br>
    陳子夜不理解，垂著眼睛看了下自己手里的礦泉水，下意識地?fù)u了搖，如實(shí)在想，“……這附近沒什么飲品店?！?/br>
    梁季禾語調(diào)十分平靜，卻隱隱有些不太高興，堵住了她的理由，“我有車，能開遠(yuǎn)?！?/br>
    作者有話說：

    今天也有一些小紅包。

    明天周四了，撐住小沈，你能行。

    第15章、姻緣

    穿過劇院后門, 預(yù)備拿車，陳子夜的目光短暫的往不遠(yuǎn)處停了幾秒。

    梁季禾順著看過去，是一輛賣湯圓的小推車, 沒處坐，只有幾個女學(xué)生在排隊。

    “想吃？”

    陳子夜眼睛一亮，如實(shí)說, “……我沒吃過冰湯圓?！?/br>
    梁季禾回想，“在慕城是不太常見了。”

    陳子夜哦了一聲, 注意力都在湯圓上，往前指了一下, “真的是冰的嗎？我看還在冒熱氣?！?/br>
    兩個人往攤位方向走。

    梁季禾低頭看她一眼，眉頭舒展，“湯圓正常煮，只是放進(jìn)冰的湯底里。”

    “那不是很像在吃雪糕……”

    “差不多吧?！绷杭竞讨荒苡浧鹨稽c(diǎn)點(diǎn)關(guān)于老城區(qū)的味道，像綿綿的春雨，不像冬天的寒涼，知道她好奇, 故意拿話逗她，“碰上下雪天, 還能盛幾勺進(jìn)去調(diào)味。”

    “……真的嗎？”陳子夜瞪圓了眼睛。

    梁季禾眼神含笑，神色較之前松弛了一些，正欲開口, 被正在老湯圓的婆婆搶了先：“他逗你玩呢, 我們這個湯底是拿冰牛奶做的，沒有雪?！?/br>
    婆婆抬頭沖他們客氣的笑了一笑, 轉(zhuǎn)向陳子夜問, “他是你男朋友啊？來老城區(qū)玩的吧?！?/br>
    這三個字像雪地寫字一樣痕跡明顯。

    陳子夜緊張得瞥了他一眼, 想立即張口解釋，被梁季禾說的“掃碼支付給您了”先打斷。

    一下午沒怎么說話，他的聲音有一點(diǎn)低啞，再自然不過的接過話，“老城區(qū)有什么推薦嗎？”

    “祈?？梢匀デ嗉?，就是怕下雪天路不好走?！逼牌虐彦伾w揭開，熱氣撲到他們臉上，微微發(fā)熱，“為了迎新年，這會兒已經(jīng)在掛花燈了，趁人少去最好，挺靈的，好多外地人都來拜過。”

    梁季禾點(diǎn)頭道謝，伸手接過婆婆遞上來的冰湯圓。

    奶白色的糯米湯圓在塑料碗里晃悠，有一顆煮破了皮，緩緩流淌著融融的芝麻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