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茍新瑞連忙轉(zhuǎn)頭看去，只見一道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影不知何時站在了門邊，正伸手拉下兜帽，露出了那張姝麗的面容，赫然便是謝姝月。

    “謝小姐，你怎么過來了？”茍新瑞的眼底劃過了一絲疑惑，但在見到謝姝月身后跟著的暗衛(wèi)后，又化作了了然。

    謝姝月沒有回答茍新瑞的問題，反倒是上下打量了幾眼灰頭土臉的茍新瑞，詫異道∶“茍大人，你怎么變成這幅模樣了？”

    茍新瑞撓了撓頭，苦笑道∶“此事當(dāng)真是說來話長了?！?/br>
    “其實原本我們已經(jīng)做好了尉遲策會遭人暗害的準(zhǔn)備，不料那些人竟如此肆無忌憚，竟敢直接火燒大理寺，借此來湮滅證據(jù)?！逼埿氯鹋牧伺纳砩系膲m土，苦笑道∶“現(xiàn)在大理寺上下一團(tuán)亂麻，也幸好事先準(zhǔn)備了幾個死囚的尸體，我們這才能金蟬脫殼?！?/br>
    “密牢那里看管極為森嚴(yán)，他們的手竟能伸到這么長？”謝姝月眉頭輕蹙，出聲道∶“可是大理寺中有什么內(nèi)鬼？”

    茍新瑞聞言更是輕嘆了一口氣，“有能力在密牢中下毒又放火，甚至還想送我一起上路的，估計也就只有徐敦岳了?！?/br>
    謝姝月覺得這個名字分外耳熟，仔細(xì)想了想才想起竟是那位當(dāng)初在大理寺有過一面之緣的大理寺卿。

    “之前那么多神不知鬼不覺的案子，想來背后都少不了這位大理寺卿的協(xié)助?！逼埿氯鸹瘟嘶问稚系膫冢值馈谩霸疚沂侨ヌ釋徫具t策的，卻不料差點跟著他一起陪葬，到時候還可以把這些事都推到我的身上，一勞永逸。”

    “尉遲策現(xiàn)在怎么樣？”

    “郎中說他醒了，算是撿回一條命來，謝小姐可要一起進(jìn)去看看？”

    房門剛剛打開，便有一陣濃烈的藥味便撲面而來，謝姝月跟在茍新瑞的身后走了進(jìn)去，直到見到尉遲策本人，才意識到茍新瑞所說的已經(jīng)算是輕的了。

    尉遲策的身上滿是被火焰所灼燒的傷口，上面覆著厚厚的一層草藥，右邊小腿處被劃開一道口子，依稀可見其中已經(jīng)斷裂的森森白骨，此時正有氣無力地靠在軟枕上，見到走進(jìn)來的兩人也只是抬了抬眼，毫不意外。

    “五皇子殿下，事到如今，不知現(xiàn)在您是否回心轉(zhuǎn)意了呢？”茍新瑞掃了一眼尉遲策的慘狀，即使自己也因剛才的事有些灰頭土臉，但脊背依舊挺直，招手便喚來一個書童來做記錄。

    尉遲策淡淡地別過了自己的視線，絲毫不為所動，平靜道∶“無可奉告?！?/br>
    茍新瑞神色一僵，似乎沒有料到尉遲策依舊如此油鹽不進(jìn)，張了張嘴，剛想要說話卻又被謝姝月止住。

    “五皇子殿下，許久不見了?！敝x姝月打量了幾眼尉遲策身上的傷口，笑吟吟道∶“不過短短數(shù)日，殿下怎的竟也落到了這般田地，當(dāng)真讓人惋惜。”

    聽到這話，尉遲策臉色頓時一黑，皺眉看向謝姝月，質(zhì)問道∶“你來干什么？”

    “我？”謝姝月似是有些詫異地指了指自己，忽而又笑道∶“既然五皇子還不知道事情的緣由，那我便當(dāng)個好心人來講上一講?！?/br>
    “估計這些日子殿下在牢中也知道了不少外面的消息吧，那些人是不是告訴你，殷景安與南疆國主計劃即將大成，到時定會將你救出，立你為南疆儲君。或者是不是又有人告訴你讓人忍上一時，待到大計已成，你便可以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再回南疆。”

    尉遲策聞言眼神有些閃爍，謝姝月卻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一般，嘲諷道∶“現(xiàn)在外面天還是黑的，你就別做什么白日夢了。”

    “你！”尉遲策呼吸一緊，放在床邊的手逐漸握成拳，卻又再次不甘地松開。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謝姝月拉了一把椅子，自顧自地坐在了一邊，笑吟吟道∶“南疆三皇子尉遲朔前些日子已經(jīng)被立為儲君，知道為什么你今夜會遭人暗害嗎？因為現(xiàn)在尉遲朔才是睿王最好的合作對象，而你不過是一個棄子，殺了你既能取得尉遲朔的信任，又能斬草除根，何樂而不為呢？”

    “不可能?！?/br>
    尉遲策咬牙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殷景安他不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謝姝月嗤笑了一聲，不屑道∶“你以為你現(xiàn)在還剩什么，是那些在林州泉水中摻了粉娥嬌的毒藥，還是南疆邊境已經(jīng)埋伏好的騎兵？”

    “尉遲策，清醒一點吧，若是你還想留下自己這條命，現(xiàn)在回頭還來得及?！?/br>
    尉遲策聞言瞳孔緊縮，難以置信地看向謝姝月，手指攥緊了身下的被褥，面色中滿是掙扎之色，似是在考量謝姝月話語中的真實性，又像是對事實的逃避。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用干澀的嗓子中擠出一句話，頹唐道∶“你們都想知道什么？”

    “很簡單。”謝姝月微微一笑，“就先從十幾年前林州瘟疫之事說起吧?！?/br>
    尉遲策聞言動作一僵，苦笑道∶“想不到你們竟連這事都已經(jīng)知道了。”

    “南疆朝中一直有進(jìn)軍中原的意向，林州則是最近的一條途徑，當(dāng)年趁著瘟疫之時，南疆讓許多細(xì)作假扮成難民，暗中混在了朝中重臣的身邊，主要任務(wù)便是為了探查情報。”

    “你們或許不知，其實南疆的粉娥嬌多是生長在山泉口附近，常常有大片的人因為喝了這水而染病甚至暴斃，也因此南疆先祖派人大力拔除粉娥嬌，直到如今，民間幾乎是少有得見粉娥嬌的存在?！?/br>
    “所以你們便有樣學(xué)樣的把這種陰毒的手段用到了林州?！?/br>
    “當(dāng)年林州瘟疫的時候，是細(xì)作把染病之人的東西丟在了泉眼處，待到雨后，泉水上涌，疫病便定會加重。”尉遲策頓了頓，又補充道∶“林州多雨，可唯獨那一年正逢大旱，此事也便不了了之，直到今日，殷景安主動提出要與我們聯(lián)手，這才有了林州之事?！?/br>
    “那為何要在宣平侯身邊安插細(xì)作?！敝x姝月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不緊不慢地問道∶“一個普通的三品侯，值得你們?nèi)绱舜髣痈筛?？?/br>
    “旁人自然是--------------/依一y?華/不至于，但宣平侯娶了鎮(zhèn)國公的獨生女，鎮(zhèn)國公那里極難安插進(jìn)細(xì)作，宣平侯卻不然，隨隨便便一個美人計就能讓他上鉤。”說到這里尉遲策有些輕蔑地勾了勾唇，似是在嘲諷宣平侯，又像是像借此嘲諷謝姝月。

    若是旁人聽到這話定然會火冒三丈，只是謝姝月從未把宣平侯當(dāng)做自己的父親，甚至還覺得尉遲策說的已經(jīng)算得上是含蓄了，因而她點了點頭示意尉遲策往下說，又似笑非笑道∶“當(dāng)真就只有這么簡單嗎，據(jù)我所知南疆的細(xì)作可一直在侯府找某樣?xùn)|西?！?/br>
    尉遲策心中一驚，意識到謝姝月知道的可能遠(yuǎn)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多，只得挫敗地開口道∶“當(dāng)初在泉眼處所做的事情曾被林州的一個小官所發(fā)現(xiàn)，而她的女兒則帶著她父親留下的書信逃跑了，后來經(jīng)過多方打聽才知道她成了宣平侯的妾室，這些書信若是傳了出去，不僅于大計無益，更有可能會與盛朝開戰(zhàn)?！?/br>
    “不過這些事發(fā)生時，我的年歲還不大，因而也只是道聽途說?！蔽具t策無奈道∶“但是宣平侯府確實是我們的一個突破點，尤其是在你被賜婚后，宣平侯不僅背靠鎮(zhèn)國公，更與皇室掛鉤，自然會受到重視?！?/br>
    “所以你們便打算趁著林州民心浮動，趁機里應(yīng)外合，謀奪皇位?！?/br>
    謝姝月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尉遲策的目的，而事到如今，尉遲策也懶得繼續(xù)偽裝，大大方方地便承認(rèn)道∶“沒錯，殷景安可以許我坐上南疆儲君之位，更愿意在事成之后把林州割讓給南疆，我沒有理由拒絕。”

    “想來當(dāng)初你謀害尉遲朔，南疆國主卻坐視不管，也是為此吧?！?/br>
    “尉遲朔？”尉遲策扯了扯嘴角，冷笑道∶“留著他只會壞事，當(dāng)初是他非要主張與盛朝交好，可如今又怎樣，既然父皇愿意讓他坐上儲君之位，那只能說明他也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罷了?！?/br>
    “那你可能猜錯了?！?/br>
    謝姝月站起身來，茍新瑞早就接替了書童的位置，專心致志地記錄著尉遲策的證詞，直到最后一筆收尾，這才松了口氣。

    “都寫完了？”謝姝月垂眸看著茍新瑞擱下了筆，叮囑道∶“好好留著這些東西，將來可是要派上大用場的?！?/br>
    “等等，你什么意思？”尉遲策臉色一變，后知后覺才品出了些許的違和之處。

    謝姝月淡淡一笑，又戴上了自己披風(fēng)上的兜帽，黑色的帽檐過于寬大，遮住了她的眉目，只留下一處弧度優(yōu)美的下頜，染著紅色口脂的唇輕輕勾了勾，像是精怪故事中攝人心魄的女妖。

    “其實尉遲朔并未被封為儲君，今日，便謝謝五皇子殿下的配合了?！?/br>
    輕柔的話語如同一道驚雷落在了尉遲策的耳邊，被戲耍的憤怒瞬間席卷了全部思緒，可他身負(fù)重傷，也只能靠嘴巴發(fā)泄怒火，眼睜睜地看著謝姝月淡然自若地走出房門。

    茍新瑞也連忙跟上了謝姝月的步伐，剛想說話，卻見暗衛(wèi)正焦急地等在門外，見到謝姝月出來，連忙便迎了上去。

    “謝小姐，宣平侯府出事了。”暗衛(wèi)沉聲道∶“侯府老夫人，剛剛過世了?！?/br>
    第72章 字條

    哀戚的樂聲伴著陣陣哭號聲響了整整兩日之久。

    空曠的靈堂被白綢所緊緊裹住, 高懸著的挽聯(lián)位于其上，最中央森森擺著一副純黑的棺槨，上面精致流暢的花紋似乎都挾著死意。

    身著一襲白衣的謝姝月在侍女的攙扶之下跪在了不遠(yuǎn)處的蒲團(tuán)之上, 烏黑的發(fā)絲被一根樸素的白玉簪子簡單挽起, 臉上未著脂粉，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幾個侯府的妾室在那里假模假樣地低聲抽泣。

    裝作侍女的暗衛(wèi)看著下人們正小心翼翼地更換掉香爐中未燃盡的香，忍不住暗自皺了皺眉, “宣平侯也不過來上柱香。”

    謝姝月雙眼輕闔, 想到之前所調(diào)查到的東西, 輕輕搖了搖頭道∶“他想用老夫人的死來謀奪最大的利益，現(xiàn)在還不知道在盤算什么壞心思，自然是沒空來的?！?/br>
    任憑老夫人生前機關(guān)算盡, 也不會料到死后自己竟也會落到這步田地, 自己溺愛了大半輩子的親生兒子最后竟是這等貨色，倒是讓她生前的一廂情愿都變成了笑話，

    急促的腳步聲匆匆從靈堂外傳來, 幾個妾室聞聲暗自對視了一眼，哭得更加哀戚, 直到那人恭順地停在了謝姝月的身后。

    “大小姐, 宮里來人了，侯爺讓您現(xiàn)在去一趟前廳。”

    謝姝月沉默不語，一旁的眾人也不敢吱聲, 偌大的靈堂中只有后室中僧侶的誦經(jīng)聲飄散在其中, 來通稟的下人摸不準(zhǔn)這位大小姐的脾氣, 急的冷汗都快要滴下來時, 才聽到謝姝月冷淡地說了一句∶“知道了。”

    今時不同往日。

    這是謝姝月走進(jìn)前廳時腦中所浮現(xiàn)的第一反應(yīng)。

    被宣平侯奉在上首, 諂媚討好著的人分外眼熟, 正是麗妃身邊的內(nèi)侍，當(dāng)初麗妃接二連三請她入宮，最后都無功而返，可如今時移世易，這次算得上是避無可避。

    “謝小姐?！眱?nèi)侍的臉上帶笑，主動上前行了一禮，“麗妃娘娘有事要與謝小姐商議，邀謝小姐入宮一敘?！?/br>
    謝姝月看了一眼面色有些慌亂的宣平侯，這才慢條斯理道∶“臣女感念麗妃娘娘掛念，只是祖母剛剛過世，臣女怕是無法入宮拜會娘娘，等到府上之事處理妥當(dāng)，臣女必定親自入宮請罪?！?/br>
    “謝小姐此言差矣，這宣平侯府上下都有下人們打理，只是這么一會兒的時間，想來也是不打緊的?！眱?nèi)侍不輕不重地便把他的話又給頂了回去，轉(zhuǎn)頭對宣平侯輕飄飄道∶“不知侯爺意下如何？”

    宣平侯自然不會出聲拒絕，看向謝姝月沉聲道∶“既是麗妃娘娘的好意，月兒，你便進(jìn)宮一趟吧?！?/br>
    內(nèi)侍的眼底劃過一絲得逞，笑容也越來越大，伸手謙卑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謝小姐，請吧?！?/br>
    謝姝月眸色漸沉，幾乎已經(jīng)徹底摸清了宣平侯心中的打算，一旁扮做侍女的暗衛(wèi)連忙想要跟上，早就有所準(zhǔn)備的內(nèi)侍卻又將人攔了下來。

    “麗妃娘娘只請了謝小姐一人?！眱?nèi)侍搖了搖頭，故作恭順道∶“畢竟宮門森嚴(yán)，也不是誰都能隨隨便便就去的，謝小姐覺得呢？”

    謝姝月聞言微不可察地和暗衛(wèi)對視了一眼，內(nèi)侍和宣平侯還在不停地催促著，大有一副不同意便要把她強行帶入宮的架勢。讓她最后毫無選擇，只得孤身踏上了馬車。

    ————

    長春宮

    麗妃心情頗好地擺弄著手中的玉如意，染著鮮紅蔻丹的指尖像是羊脂玉上所沾染的斑斑血跡，過了好半響才舍得投給跪在地上的宮女一個眼神。

    “她已經(jīng)過來了？”

    “回娘娘，現(xiàn)在人正在正殿中等候，娘娘是否要見上一見？”

    “自然要見?！丙愬恢氲搅耸裁矗孀燧p輕地笑了起來，“若是不見，那本宮怎么才能和她分享這等好消息?！?/br>
    謝姝月自然不知道麗妃心中所想，她被宮人一路引到正殿，并未受到想象中的刁難與壓迫，來往的宮女大都沉默寡言，一板一眼地為她奉上了茶后便退了出去，只留下一片詭異的寂靜。

    直到茶盞中的茶水逐漸冷卻，遠(yuǎn)遠(yuǎn)才傳來內(nèi)侍一聲尖利的通傳。

    “麗妃娘娘駕到?！?/br>
    謝姝月擱下手中的茶盞，自覺地起身行禮，視線盯著地面道：“臣女見過麗妃娘娘。”

    麗妃上下打量了一眼謝姝月，謝姝月來的匆忙，內(nèi)侍催的又緊，她便穿著在靈堂守靈的那身樸素的白衣便過來了，于禮確有不合，若是平日里，麗妃定要治她一個大不敬之罪。

    偏偏今日麗妃輕笑了一聲，竟未曾和她計較，款款落座在了上首，這才道：“起來吧，賜座?！?/br>
    謝姝月知道現(xiàn)在最好的自保辦法就是避其鋒芒，因而沉默地坐了回去，靜靜地等著麗妃開口。

    “你可知道本宮今天為何要召你入宮？”

    “臣女不知?！?/br>
    “說起來倒也是可惜?！丙愬袅颂裘?，笑道：“謝小姐自負(fù)是未來太子妃，從前本宮三催四請都不能見上一面，今日倒是不得不見了?！?/br>
    謝姝月身體一僵，望著麗妃面上綻開的笑容，一種不太好的預(yù)感忽而涌上心頭。

    “這本是皇家要事，是暫時不得為外人所知的，不過本宮想著你和太子兩情相悅，總該跟你透露一下?！?/br>
    “昨日太子和宣平侯世子謝輕寒遭到流寇追殺，不慎墜入山崖，現(xiàn)在生死不明?！?/br>
    宛如一道驚雷在腦中炸開，謝姝月一瞬間甚至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嘴唇顫抖地張了張，卻沒有說出任何的話，唯有順著臉頰流下的咸澀眼淚難以自抑。

    “怎么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