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旺財在加工坊的小院里, 過得那叫一個如魚得水。

    它白天就瞎溜達, 夜里在自己的小窩里，半豎著耳朵不敢睡死。

    一九九七年的冬天, 社會治安大幅提升, 但趕在十二月，小偷小摸都要搞點錢回家過年，那簡直是惡□□件頻發(fā)。

    像加工坊里頭是沒錢, 可設備和原材料上的金屬就夠發(fā)點財?shù)?，畢竟連路邊的井蓋都有人偷。

    總之啥玩意都丟。

    虞萬支每天下班前都得囑咐說：“旺財，好好看家啊?！?/br>
    旺財不懂什么是家，只知道哪里是吃飽飯睡得暖的地方, 躺在毛衣里懶洋洋的。

    天越發(fā)黑后, 它更加安靜，隱約聽見動靜才慢慢睜開眼。

    圍墻上有個黑影，往里頭丟一塊rou進來，聞上去香得很。

    旺財連鼻子都沒動，看上去仍舊像是趴著。

    黑影猶豫會, 到底還是跳下來。

    他腳步很輕, 卻瞞不過動物的天性。

    旺財流浪過一陣子, 對危險很警惕。

    它慢慢地弓起身子, 出其不意往外沖。

    狗叫聲和人叫聲混在一起，驚動寥寥的住戶們。

    偷東西的是全民公敵，人人得而誅之，很快有鄰居扒拉著圍墻喊道：“抓賊啦！抓賊啦！”

    狗也分不清好賴，一時之間只覺得要跑進來的人有這么多，自己的責任重大，只得松開嘴沖著四周威脅地汪汪叫。

    賊找到契機，可惜沒鉆到空子，翻墻而過的瞬間，很快被群眾制服。

    法制不全，公安來之前，他就捆在樹上，看樣子頗為凄慘。

    這種事沒法管的，公安象征性訓斥兩句，也沒法拿誰怎么樣，把人帶走了事。

    全程都不用通知老板虞萬支的，因為很難聯(lián)系得上，反正沒啥損失，大家不會特意折騰著找人。

    因此直到第二天，虞萬支才聽說。

    他人都沒到加工坊，被問候的遍，進院門后說：“旺財，過來我看看?！?/br>
    旺財屁顛屁顛地甩著尾巴，看上去居然有點得意。

    虞萬支摸摸它的頭，檢查著有沒有受傷，說：“做得好，待會給你買半斤rou?！?/br>
    又強調說：“牛rou啊?！?/br>
    已經漲到十塊一斤了，他平常都是吃豬rou的多。

    旺財昂首挺胸，也覺得自己立大功，親昵蹭蹭主人的腿。

    好狗啊，虞萬支晚上還跟媳婦夸呢。

    聞欣嚇一跳說：“狗沒事吧？東西丟了嗎？”

    虞萬支搖頭說：“沒得逞，估摸著有惡狗的名頭傳出去，以后也安全。”

    行行有規(guī)矩，人家頂多來順點值錢玩意，犯不著拼命。

    聞欣反駁道：“旺財多乖，怎么能叫惡狗?！?/br>
    又好笑說：“合著咱們這狂犬疫苗，給賊打的?！?/br>
    虞萬支當時也顧慮到狗有傷人的風險，就是沒想到頭回就是個該咬的人。

    他道：“我還怕他有啥病傳給咱旺財呢?！?/br>
    聞欣都沒想到這一茬，說：“那還是教教它，以后別亂動嘴?！?/br>
    旺財多機靈，一講就懂。

    虞萬支正要點頭，余光里看到兒子又席地而坐，也不管全是土。

    他嘆口氣說：“虞得得，爸爸沒教過你嗎？”

    虞得得穿不少衣服，撐著地費勁站起來，渾不在意把灰拍在腿上道：“我累累?！?/br>
    一家三口正在工業(yè)區(qū)第一家肯德基門口排隊，眼看半點進展都沒有，風又喧囂。

    虞萬支道：“要不吃點別的？”

    一大一小齊聲說：“不要?！?/br>
    那就沒轍，虞萬支彎腰抱起兒子說：“剛剛不是喊餓嗎？”

    再餓，虞得得也不動搖，脆生生說：“吃條條?！?/br>
    現(xiàn)在可不是九十年代初，薯條早就滿大街都又賣，自己在家拿土豆都能炸出來。

    虞萬支反正是沒品出肯德基有啥不同，側過頭說：“先買點給你墊墊肚子？”

    聞欣自然比孩子還能忍，只說：“讓得得站著，他現(xiàn)在很重?！?/br>
    壓根不知道什么叫饑飽，敞開肚子就是吃，得虧跑起來也不帶停，要不現(xiàn)在估計胖嘟嘟的。

    虞萬支有把子力氣，說：“沒事，他估計在托兒所跑脫了?！?/br>
    他今天去接的時候老師就說內搭換兩件，汗都能擰出水來。

    聞欣心想他哪天不筋疲力盡，無奈道：“怎么這么有勁?！?/br>
    坦誠說，這更像是爸爸的體力和mama的活潑的完美結合，虞萬支反正橫看豎看，兒子都是他們的寶貝。

    他道：“總比不愛動好?！?/br>
    做父母的總是這樣，怎么樣都不滿意，不過聞欣其實就是嘟囔兩句，心里也覺得挺好的。

    她笑笑往前挪，隔著窗往里望說：“好慢啊?！?/br>
    新開的寺廟香客多，肯德基在九十年代就等于時髦，甚至有人包場辦婚禮。

    畢竟吃一頓不便宜，哪怕工資再怎么漲，幾十塊也不是小錢。

    虞萬支都奇怪道：“大家都說窮，怎么消費的人這么多?！?/br>
    要不是有媳婦孩子，他是萬萬不會到這兒來的。

    聞欣聳聳肩表示不知道，說；“興許只有咱們窮?！?/br>
    萬元戶現(xiàn)在都不新鮮啦。

    窮這個字，還是刺痛虞萬支的自尊心。

    他主要是怒自己的不爭氣，說：“錢靠攢還是太慢?！?/br>
    又道：“要不咱們也去買五期的房子？”

    錦繡城五期即將開盤，因為每套帶著三個城市戶口的指標，每平要兩千。

    普通人想都不敢想，可這兩年藍印戶口有錢都不好辦，已經好些人都說要搶。

    聞欣本來也想著能把戶口拿下來是好事，不過五期是大戶型，最小的都有一百五十平，哪怕首付百分之二十，貸款也是叫人咂舌。

    一下子背快三十萬貸款在身上，哪怕樂觀如她也覺得會喘不過氣，不由得躊躇道：“這得哪年才能還完?！?/br>
    虞萬支倒不是隨口說，正經道：“每個月還兩千?！?/br>
    看樣子還去打聽過，聞欣不得不重視起來說：“要還幾年？”

    虞萬支沉吟片刻說：“三十年?！?/br>
    好家伙，聞欣都覺得自己未必能活到那個時候。

    她欲言又止，盤算著家當說：“首付是不成問題?！?/br>
    裝修錢就不知道要從哪來。

    虞萬支對具體的數(shù)字沒記在心上，只是在外面不好細說。

    他道：“回去再研究?！?/br>
    眼下最重要的是吃飯，天黑得都不成樣才輪到一家三口。

    聞欣已經餓得慌，吃兩個漢堡后靠著椅背說：“真飽?！?/br>
    虞得得也是一副撐著的樣子，打嗝說：“mama抱抱?！?/br>
    聞欣了然地拍著他的背哄著說：“吃完就要睡，你是豬嗎？”

    虞萬支覺得挺像的，把餐盤里的東西都吃干凈才說：“回吧?！?/br>
    就這么兩句話的功夫，虞得得的小腦袋已經一點一點地晃著。

    聞欣快抱不動他，跨座上摩托車都有些費勁，坐穩(wěn)后用圍巾給他蓋好。

    不過這天氣，冷風到處跑，蓋什么都不頂用，尤其是露在外面的小臉冰冰的——做家長的多思多慮，生怕捂住他的口鼻，只能這樣。

    到家，虞萬支趕緊給兒子換睡衣，手腳擦擦后塞進被窩里。

    這會功夫，聞欣已經在客廳里算三遍賬，看他出來說：“咱們存折上有兩萬八?！?/br>
    國棉廠家屬院的房子能賣小兩萬，現(xiàn)在住的這套裝修不錯，值個十萬，滿打滿算，家底就這么多，咬咬牙還三十年貸款也不是不行。

    可人生能有幾個三十年，說不準沒還完，人兩腿一蹬走，債留給子孫后代。

    虞萬支拉開凳子坐下說：“我也下不了決心?！?/br>
    他好幾天前就有這個念頭，連房貸怎么還都細細打聽過，只是三十年不管于任何人來說都太可怕。

    聞欣雙手撐在桌子上，托腮說：“買的話，戶口能落實，可壓力就太大?！?/br>
    他們現(xiàn)在每個月能攢兩三千，吃穿也不愁，日子過得好端端的，朝著計劃穩(wěn)扎穩(wěn)打。

    但從另一方面，她說：“不買的話，政策又講不好，天天擔心藍印戶口徹底取消?！?/br>
    不是她無端猜測，而是流言滿天飛，況且一百五十平對三口人來說也是特大房子，裝修都要多出三五萬的。

    大家的顧慮都差不多，虞萬支嘆口氣說：“要不再等等，明年生意上我努把力?！?/br>
    節(jié)流是不成了，不如開源。

    聞欣心想還要怎么努力，眼睛轉轉說：“要不讓得得抓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