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欣小聲說：“兩千?！?/br>
    磕磕碰碰的都是小事，鏡子這種東西更是無傷大雅，這個價格在別的地方肯定是買不到的，虞萬支道：“有點便宜。”

    不是針對他們的經(jīng)濟狀況，而是但從市場價格來看。

    聞欣也知道，撓撓臉道：“那你覺得多少合適？”

    虞萬支手指頭在大腿上一點一點說：“加三百吧?！?/br>
    這樣承個小人情，也無傷大雅。

    聞欣點點頭，又跑進店里跟吳靜講。

    吳靜道：“自打你來店里，就好像還有個編外的職工?！?/br>
    回回多少體力活，都是攢著等虞萬支來做，她一直挺感激的。

    舉手之勞的事情而已，聞欣道：“他是幫我做的?！?/br>
    吳靜道：“可占便宜的是我啊?！?/br>
    她看著柔弱好說話，實則是很有主意的人，總之咬死就是兩千塊錢。

    聞欣沒辦法，只得去跟虞萬支說。

    虞萬支也就沒再討價還價，但還是自己鄭重道：“有事盡管叫我?！?/br>
    吳靜點點頭，數(shù)完錢就說：“恭喜你們，有車了?！?/br>
    自然，這是口頭上的完成而已，正兒八經(jīng)的擁有還需要去辦牌照的更名手續(xù)。

    不過這些跟錢比起來都是小事，尤其和買房相較而言。

    錦繡城的房子好賣，虞萬支也趕時間，第二天去銀行把貸款手續(xù)辦好，順便取出存折上的所有錢后，就騎著新交通工具到服裝店接人。

    說真的，摩托這玩意他還不是很熟練，速度難免慢吞吞。

    聞欣環(huán)著他的腰也不像坐在自行車上那樣活潑，僵硬得一動不動。

    虞萬支也沒敢回頭，只說：“中午想吃什么？”

    還嘮嗑呢，聞欣戳他一下說：“你專心點，我害怕。”

    虞萬支自己不怕摔，載著她當(dāng)要小心謹慎，車把再松一些說：“沒事，不怕啊。”

    這年頭，誰有輛摩托都恨不得乘著風(fēng)，偏偏他這樣慢，惹得人頻頻側(cè)目。

    聞欣跟路人打量的眼神對上，把圍巾再往上扯一點，心想這后座的風(fēng)真是喧囂，呼啦啦都快鉆進人的骨頭縫里。

    她到地方后搓著手說：“下回還得戴手套?！?/br>
    不見太陽的天氣里，東浦的一月還是有幾分寒氣的。

    虞萬支迎著風(fēng)，手指骨上一層淡淡的紫色，壓根沒法幫她取暖，只能道：“你再跳跳?！?/br>
    聞欣往前蹦達著，看到售樓處不時有人進出，說：“還是趕緊把事情定下來?！?/br>
    二期這次有四百多套房子，賣得仍舊是如火如荼，像聞欣他們這樣一耽誤，好點的朝向和樓層就挑不到。

    因此工作人員稍微介紹以后，夫妻倆就到邊上開始商量。

    聞欣道：“我覺得06號房的這種最好?！?/br>
    每層樓六套房，雖然都是兩居室，但大小和格局上略有區(qū)別，可惜她看得出來別人也能，已經(jīng)是都被捷足先登，剩下的幾乎都是02、04這種中間戶。

    被夾在中間，多少有些憋屈，虞萬支道：“3棟302怎么樣？”

    每棟樓有十六層，樓下的住戶采光肯定會被影響，但東浦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太陽，這已經(jīng)是目前的最佳選擇。

    聞欣看著高高掛起的戶型圖說：“行，就它了?！?/br>
    選好房，工作人員才是算價格。

    雖然錦繡城打出的是每平四百五的廣告，但實際上是低層的價格，因此這套建筑面積五十平的兩居室總價是兩萬二。

    要按實用面積四十三平算，其實價格跟家屬院比起來差不多，但電梯房嘛就是貴，聞欣道：“那定金就是六千六是嗎？”

    工作人員說:“對，到時候交房再付剩下的?！?/br>
    虞萬支咬咬牙說：“行，交吧?！?/br>
    他說完兩個人都不動，搞得工作人員愣愣的，心想這錢難道從我口袋掏嗎？

    還是聞欣先反應(yīng)過來，給他一肘子說：“錢呢?！?/br>
    虞萬支還沒回過神來，哦哦兩聲才恍然大悟道：“不好意思啊，在我這在我這?！?/br>
    他說完從外套里拿出個信封來，抽出其中的三張，這才遞過去說：“你數(shù)數(shù)，應(yīng)該沒錯?！?/br>
    兩個人的全部家底就剩六千九百四十五，這個數(shù)字已經(jīng)是掐得很緊。

    但就這么點，工作人員還說：“你不如加三百，買2棟502，不然回頭三期蓋起來，太陽會被擋很多?！?/br>
    虞萬支摸著口袋，心想那可真是就剩吃饅頭的錢，偏過頭看一眼。

    聞欣心里快速過一遍賬，點頭說：“行，就要502?！?/br>
    虞萬支自然不會反對，只盯著財務(wù)數(shù)錢。

    聞欣湊在他耳邊說：“要是出張□□就完了?！?/br>
    剛從銀行領(lǐng)出來的，出意外的幾率自然很小，好在虞萬支已經(jīng)習(xí)慣她這種杞人憂天，甚至覺得可愛至極，只伸手在她頭上摸摸說：“晚上想吃什么？”

    就剩四十五塊錢要撐到年前發(fā)獎金，聞欣也不敢有什么慶祝的心思，說：“家門口的刀削面?！?/br>
    虞萬支也沒錢辦大事，只說：“行，加蛋?！?/br>
    夫妻倆是一貧如洗，面面相覷而笑，第二遍數(shù)錢的工作人員說：“現(xiàn)在是辛苦一點，可有房總是件好事?！?/br>
    誰說不是啊，聞欣感慨道：“以前真是做夢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住商品房?！?/br>
    老家那地界，最豪華的基本都是三層蘇式小紅樓，可也已經(jīng)是她幼時對富裕的全部向往。

    工作人員又數(shù)一遍錢才道：“咱們外地人，能安個家不錯了?！?/br>
    又說：“你們不考慮遷戶口嗎？”

    遷戶口不是一句話的事情，最近幾個月的藍印戶口漲得越發(fā)狠，因為有傳言以后外地孩子上學(xué)會更難辦。

    聞欣道：“暫時辦不起?！?/br>
    工作人員看他們戶口本上就倆人，道：“還沒孩子可以不急?！?/br>
    她說完這句又數(shù)第三遍錢，抿著嘴不再搭話。

    聞欣心想這究竟是要數(shù)幾遍，眼睜睜盯著她數(shù)十遍，茫然地眨巴眼。

    倒是工作人員自己解釋道：“昨天才數(shù)錯過，被罰一百?！?/br>
    她這活干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再小心也不為過。

    聞欣一下子可以理解，想到上回服裝店有五塊錢的賬對不上，雖然吳靜堅持不要她補，她還是抓心撓肝，頗有同感道：“沒事，慢慢來?！?/br>
    整套流程本來也快不到哪里去，因為只是交定金，暫時拿不到房產(chǎn)證，給的是份預(yù)付款合同。

    既然有合同，那就得簽不少字。

    出于一種珍惜的態(tài)度，聞欣道：“你字好看，就寫你的。”

    虞萬支三個字在紙上勾勒出形狀來，還留有余地，把紙遞給她說：“寫一起吧?！?/br>
    聞欣一動筆，自己先搖搖頭，只覺得美感都被破壞。

    她嘖一聲說：“不該寫的。”

    虞萬支湊過來看道：“特別好看。”

    虧他夸得出來，聞欣自己都心虛，唰唰唰就往上面簽，寫一個又一個，只覺得手都是酸的，甩甩說：“好復(fù)雜。”

    他們買家屬院的房子，都是人和錢一起去排隊過戶就行，簡單得很。

    虞萬支也沒想到要這么久，結(jié)束后說：“要不就在附近吃？”

    天黑得早，路燈已經(jīng)亮著兩盞路燈，一墻之隔的一期已經(jīng)有不少人入住，這個點大半人家的燈都亮著。

    虞萬支回過頭，估摸著找他們的新房子在哪，手一指說：“以后我們的燈亮在那?！?/br>
    短短一句話，莫名叫人鼻頭發(fā)酸。

    淚珠順著聞欣的眼角滑落，她有些尷尬地擦掉。

    一點動作都能吸引虞萬支的注意力，他溫柔道：“這風(fēng)不懂事，給你吹的?！?/br>
    聞欣的眼淚不上栓，時不時就得掉兩顆，還總愛犟嘴說自己沒有。

    但今天是個例外嘛，她吸鼻子說：“就是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br>
    要說感慨萬千，恐怕是用在虞萬支身上更合適。

    他掐指一算，自己到東浦糊口已經(jīng)有十年，人生至今能有幾個十年，只叫人思來想去夜不能眠。

    聞欣也睡不著，索性坐起身拿著尺子在戶型圖上比劃說：“這裝修也要不少錢?！?/br>
    提起錢，夫妻倆面面相覷嘆口氣，但很快揚著嘴角笑。

    并非是放肆大笑，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可任誰看著都知道，他們心情很好。

    虞萬支道：“沒事，我們不那么著急?！?/br>
    聞欣心想著急也沒辦法，伸手掏口袋說：“咱倆的最后家當(dāng)，四十二塊六。”

    摩托車兩千，房子的定金六千六，再加上剛剛的晚飯，已經(jīng)讓夫妻倆一貧如洗。

    虞萬支帶著一點樂觀安慰道：“再兩天就發(fā)獎金了?！?/br>
    九三年除夕比較早，今天是一月十號，最遲一個禮拜后老板就要回老家，到時候肯定會發(fā)個紅包，不然的話，他也沒勇氣把日子過得這樣窘迫。

    聞欣是每個月都有獎金拿，全看店里的營業(yè)額，心知年前肯定會發(fā)點。

    可腰包扁扁，她只能抽出零錢給自己，剩下的四十推給他說：“你放好?！?/br>
    虞萬支現(xiàn)在是每天早上去廠里上班，到午飯的點來叫她，吃過后再去加工坊，晚飯還得再掐著時間來，因此錢給他保管是再合適不過。

    像聞欣，只有每天出門在樓下買早餐而已，要不是現(xiàn)在饅頭都漲到兩毛五一個，她還能花得更少。

    她掰著手指頭數(shù)說：“八天，不發(fā)錢就斷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