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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踏枝在線閱讀 - 踏枝 第106節(jié)

踏枝 第106節(jié)

    他也知道,一旦與他站在一起,即便不是心悅于他,只是以秦家的立場(chǎng)相助,都會(huì)給秦鸞以及永寧侯府帶來很多麻煩。

    這是一種無可避免的犧牲,那么,能斟酌的妥協(xié)則是越少越好。

    感情固然自私,但林繁總想著,他不應(yīng)該以自己的喜歡,去改變秦鸞的人生。

    若秦鸞心中掛念的是天一觀,想走的是修道路……

    他也只能……

    還好。

    沐云仙姑早有定論。

    興許秦鸞適合這里,但她不屬于這里。

    這讓他的心中,升騰起了一絲小小的雀躍。

    那一丁點(diǎn)的歡喜,在他準(zhǔn)備著去見靜寧師太的時(shí)候,化為了勇氣。

    大殿中,秦鸞與惠心行禮。

    她下山去,道觀中的大小事務(wù),就交由惠心打理。

    聽了她的來意,惠心仔細(xì)打量起了林繁。

    年紀(jì)很輕,站立如松,看得出是習(xí)武之人,且身手很好。

    外衣半新不舊,除了腰間一塊玉玦并無其他飾品,只看裝扮猜不出背景,但他身上自有一股矜貴氣質(zhì),想來出身極好。

    惠心已經(jīng)快五十歲了。

    她記得靜寧師太剛剛來到天一觀時(shí)的樣子。

    一身泥濘,臉上手上、衣服鞋子都是臟的。

    她們替她梳洗,處理一路跌跌撞撞添了的擦傷。

    她看起來才生過孩子,身體并未恢復(fù),記憶很是混沌,一問三不知。

    她換下來的那衣裳,雖是臟的破的,但惠心摸過,料子其實(shí)是很好的。

    大周建朝五六年,百廢待興,百姓還很貧困,家中女眷能用得起這樣的好料子,想來家底很好。

    又過了幾年,靜寧適應(yīng)了這里的生活,不發(fā)病的時(shí),也能跟她們說一說話。

    她能漸漸記住其他道友,能知道要做什么,但自己的過去,她依舊記不起來。

    只偶有一次,她說,她有個(gè)兒子。

    再?zèng)]有其他了。

    惠心深深看著林繁,問秦鸞道:“若是師太家中人,當(dāng)然不能攔著,不知是否記得些旁的事,添個(gè)佐證,免得刺激到師太?!?/br>
    林繁聞言,取出畫像。

    惠心看了看,沒有說像,也沒有說不像。

    林繁想了想,又道:“我聽家中長輩提過,母親幼時(shí)逃難,背上挨過一刀子,僥幸活命。姨母說,用了不少去疤的藥膏,又隨著母親長大,她后背上的痕跡淡了許多,但認(rèn)真看的話,還能找到印子。”

    惠心緩緩頷首。

    師太背上,確有印子。

    “能有畫像,又知她舊傷,公子的模樣亦有幾分相像,”惠心道,“既是阿鸞帶你來,那便這邊請(qǐng)吧?!?/br>
    林繁深吸了一口氣。

    幾人走向大殿后的廂房。

    秦鸞一眼就看到了靜寧師太,她與林繁指了指。

    林繁順著看過去。

    那廂長廊下,一人坐在木凳上,垂著頭,翻看膝蓋上的書冊(cè)。

    陽光映在前方的地磚上,她卻沒有坐在陽光里,只靜靜的,翻一頁,又翻一頁。

    林繁想走上前,腳下卻似被釘住了似的。

    他只是一眨不眨地,久久看著。

    第123章 我的孩兒

    有那么一瞬,林繁想到了秦鸞讓他見到過的母親。

    那兩人坐在窗邊,生母雙手覆在腹部,笑容那么溫和,又那么真切。

    而他只能坐在陣中,不敢離開,也不敢靠近。

    只要他挪一步,這幅舊日景象就會(huì)消失,他失去了多看她一眼的機(jī)會(huì)。

    此時(shí)此刻,同樣的念頭涌入腦海。

    林繁不由自主地想,他看到的靜寧師太是真的在那里嗎?會(huì)不會(huì)他動(dòng)一步,她就不見了呢?

    二十年了。

    他離生母很遠(yuǎn)。

    他可以到她的跟前,去近距離地看一看她,與她說說話嗎?

    邊上,阿沁也在觀察靜寧師太。

    離京前,侯夫人指示她護(hù)送大姑娘往返天一觀,說了這一趟需得隱秘行事,除了告訴丈夫且讓他守口如瓶,子女那兒,只說她進(jìn)府陪侯夫人住幾天。

    阿沁自幼在侯夫人跟前做事,丈夫亦是老侯爺麾下,當(dāng)然懂得“閉嘴”的重要。

    待抵達(dá)泰山腳下,大姑娘把真正的來意告訴了她。

    她要認(rèn)一認(rèn)二十年前失去行蹤的太子妃。

    同時(shí),定國公作為先太子的遺孤,也想認(rèn)一認(rèn)生母。

    阿沁對(duì)此驚愕不已,同時(shí),她也知道了為何侯夫人強(qiáng)調(diào)“閉嘴”。

    這么大的事兒,但凡走漏一點(diǎn)風(fēng)聲,都會(huì)出大岔子。

    侯夫人讓她知道這事,是信任他們兩夫妻,作為跟隨秦家從前朝奮斗到現(xiàn)在的人,他們要對(duì)得起這份信任。

    “大姑娘,”阿沁輕聲與秦鸞道,“二十多年了,不能說看得一定準(zhǔn),但我想,若她還在,應(yīng)該就是現(xiàn)在這樣子了?!?/br>
    秦鸞頷首。

    許是察覺了外人的到來,靜寧師太抬頭,緩緩偏轉(zhuǎn)過來,望向了他們。

    林繁回過神,抬步向前走去。

    秦鸞亦跟過去,與林繁一塊到了靜寧師太跟前,蹲下身子。

    “您在看書?是什么書?”秦鸞柔聲問。

    她與師太相處多年,知道該怎么開口。

    師太記不起舊事,又會(huì)發(fā)瘋病,與她說話,要盡量替她分清過去與現(xiàn)在。

    若問她“您記得我嗎”這樣的問題,即便她認(rèn)得秦鸞,也會(huì)讓她迷茫不安,不知道今夕何夕。

    靜寧師太沒有回答這個(gè)問題,她溫柔地對(duì)秦鸞笑了笑,抬眼看林繁。

    林繁忙學(xué)著秦鸞的樣子,蹲下身來,讓師太可以平視他。

    離得近了,林繁想,眼前之人與他那夜見到的影子還是有些不一樣的,雖然都在笑著,但那股子生動(dòng)氣息,淡了許多。

    她吃了很多苦。

    可他知道,她就是她。

    變化再多,依舊是他心心念念的生母。

    靜寧認(rèn)真地看了林繁許久,才與秦鸞道:“這么俊的哥兒,是阿鸞的夫君嗎?”

    這個(gè)問題,秦鸞與林繁都始料未及。

    又或許,問話的是記憶混沌的靜寧師太,讓人連羞赧這樣的情緒都來不及泛起。

    秦鸞斟酌著要如何與師太說。

    靜寧師太卻并不在乎答案,她又把視線落在了林繁面上,一瞬不瞬地看了好一會(huì)兒,而后,她抬起了手。

    本能似的,她的手指落在了林繁的臉上。

    林繁怔了怔。

    他沒有躲,反而彎著身子,又向前了些。

    師太的手指微涼,手掌也不暖和,可落在林繁的臉上,卻讓他很是溫暖。

    “真的好俊呢,”靜寧師太淺淺笑了起來,“俊得我好生歡喜,若我兒子能這么俊,就好了?!?/br>
    抵著地面的手收成了拳,林繁攥得很緊,聲音卻極盡所能的平緩:“您說,您有兒子。”

    “是啊,我有個(gè)兒子,”靜寧師太莞爾,“他小小的,那么那么小,我一只手就能抱住他,他啊,左耳耳朵后面有顆紅色的胎記,小小一點(diǎn),我一直記得……”

    一面說,靜寧師太的手一面撫到了林繁的左耳上。

    秦鸞聽著,呼吸一緊,她有一次偶爾發(fā)現(xiàn)過的,那顆紅痣。

    她對(duì)林繁沉沉點(diǎn)了點(diǎn)頭。

    林繁的喉頭滾了滾。

    耳后雖是他日??床坏降牡胤?,但有沒有胎記,他心里有數(shù)。

    慢慢地,他側(cè)過頭去。

    烏黑的長發(fā)束冠,只幾絲碎發(fā)散在耳后,指尖撥開,就能看到胎記。

    紅色的。

    小小一點(diǎn)。

    映入眼簾,靜寧師太愣住了,眼底之中,似有迷惑,又似是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