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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母后死去的第二年,崇化殿迎來了新的主人。 堇容不知道她究竟是以什么身份進(jìn)宮的, 因為這個女人的模樣看上去非常稚嫩,看上去甚至比自己還要小一些。 他踏入崇化殿時,女人聽到了腳步聲,似是受到了驚嚇,回頭小心翼翼看他,一雙杏眼顫顫巍巍的,眼角紅紅的。 這讓堇容想起了幾月前圍獵大會自己射到的那一只兔子,當(dāng)時的自己偏了一箭,打在了那一只雪白兔子的腳邊,讓它逃過一劫,但沒想到那只兔子似是被嚇壞了,竟然一動不動,只瑟縮著身子,并沒有逃走。 兔子沒有逃走的結(jié)果便是被他拎了起來,變成了當(dāng)晚的野味,而現(xiàn)在這個女人的模樣,讓他覺得,她在這宮里是活不久的。 你是誰?他平靜的問。 女人依舊顫顫巍巍的看他,沒有開口,這讓堇容腦海中那只兔子的印象更深刻了。 我是堇容,他們說你是我的新母后,是這樣嗎?有些問題只能當(dāng)面問他才能確定,他不認(rèn)為這個還沒有長開的小丫頭是自己的母后。 盡管他不會把任何一人當(dāng)做自己的母后,他的母后已經(jīng)死了。 也許是他的主動開口讓她產(chǎn)生了親密的錯覺,她站起身,慢慢朝他走近,我是柳宴,是新皇后。 堇容面無表情地盯她。 柳宴對他甜甜的笑了一下,眼底的恐懼感竟然奇跡般消失了,我是你母后的甥女,你不必叫我母后,我和你一般大。 你認(rèn)識以前的母后?堇容問。 當(dāng)然了,小姨是個極好的人啊。柳宴似在憧憬地回味著,她真的很好很好。 她的好,她的嚴(yán)厲,她的訓(xùn)誡,堇容似乎都已經(jīng)忘記了,他能想起的就是她死前的那張臉,這是他記憶中最為清晰的部分。 兩個人仿佛都同時想起了什么,久久的不說話了。 半晌,柳宴又開口,你不要怕小姨對我很好,我既然來了,我一定會保護(hù)你的。 堇容無聲地笑了笑,面色乖順的看不出一點紕漏,好。 堇容總是會夢到母后的死相,夢境中那一張發(fā)青的臉,和生前活著的時候完全不同,也許他對自己的母后一點也不了解,他總是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他的努力能得到的真心贊賞很少, 不是母后臨死前的幡然頓悟,他一直都覺得她并不愛自己。 他開始很愿意聽柳宴講母后以前在宮外的故事,盡管她對柳宴的態(tài)度依舊冷淡,甚至覺得她有些時候的所作所為很蠢,但是不可否認(rèn),她嘴里的母后仿佛是另一個新的人,那個堇容曾經(jīng)抓不住、也觸摸不到的另一個人。 她的聲音很好聽,聽她慢慢講著,仿佛真的能回到以前重現(xiàn)那情景,他也知道柳宴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皇后,這一切的規(guī)劃都是母后為了保住一族人的榮寵所為,母后死了,但是柳氏一族不會倒下,她的死換來了堇容幾年多的平安,也換來了柳氏一族連綿不絕的榮寵。 父皇將柳宴放養(yǎng)在了崇化殿,沒有任何人來這里造訪,除了堇容,那幾年,崇化殿反而成為了他們兩個人的溫巢。 仿佛躲在這里,就不會受到外面的任何威脅,兩個同樣弱小的、不堪一擊的孩子。 但是這樣終究是行不通的,盡管堇容每一天都努力地隱匿在眾人之下,但是并不能阻擋來自于外界窺探的目光,錦妃看他的時候眼神總是像蛇信子一樣,每每令他不安,她是這個皇宮中最有權(quán)勢的女人,這種權(quán)勢的體現(xiàn)包括在她和她的兩個孩子身上,只要他們想,堇容隨時都可以被碾入塵土。 那一年,堇凌的十五歲生辰上,堇容被無名之人推到了池塘里。 池塘不深,但是此刻是凜冬臘月,而他又不會水,衣香鬢影的眾人驚慌失措地站在池塘邊,但是卻沒有一個人肯伸手救助一把,他在冷冷的目光之下?lián)潋v著、僵硬著,然后慢慢沉了下去。 在墜落之際,一個矯健的小侍衛(wèi)掉了下去,將他奮力地拉回了岸,他渾身濕透,極度的寒冷讓全身都打著擺子,恍惚中有人為他披上了裘衣,喂他喝了姜湯,他閉著眼靜了良久,才仿佛重新活了過來。 三皇子,你沒事吧? 迎面一張關(guān)切的臉,堇容認(rèn)得她,是玉樓庭里的容妃娘娘,她將他恍惚的神思喚了回來,為他披上厚厚的裘衣,吩咐人將他送回去。 臨走之際,堇容看著蹲在他身邊的小侍衛(wèi),你叫什么名字? 挽豐。小侍衛(wèi)濃眉大眼,一臉堅毅道。 挽豐是剛剛撥給我的侍衛(wèi),雖然年紀(jì)小,但身手是極伶俐的,三皇子若喜歡,臣妾便讓他跟你一道回去。 你愿意跟著我嗎?堇容問。 挽豐跪下去,屬下愿意。 回宮后,堇容不可避免的發(fā)燒了。 渾渾噩噩中,他身體一時冷一時熱,游離在夢境與現(xiàn)實之間,他又看到了母后臨死之前的那張臉,恍惚看到她在向自己招手,又有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傳來。 他費力地睜開眼,柳宴趴在他的床邊,兩只眼睛腫的像核桃。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宮中看見有人如此真情實感的哭泣,還是為他而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