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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垂著乳白紗簾, 琴音戛然而止的瞬間, 一道人影如閃電般襲來, 穆千玄抬起一掌,被磅礴呼嘯的內(nèi)力震得后退幾步。 輕紗搖曳,如大霧涌動。 楚繡繡站在紗簾后面, 又是數(shù)掌, 逼得穆千玄無處躲藏。她年輕時就鮮有敵手, 這十幾年的沉淀, 內(nèi)力更加精進。穆千玄雖是天才,缺乏閱歷, 幾招下來,被她點中周身大xue。 穆千玄動彈不得, 倒在地上。 楚繡繡扶著他坐好,盤腿坐在他身后,雙掌抵上他的后心, 內(nèi)力源源不斷地輸送到他的體內(nèi)。 意識到楚繡繡在做什么,穆千玄驚詫道:娘? 別說話, 玄兒, 我將畢生功力都傳于你,就當作這些年未盡母親責任的補償。 穆千玄額頭沁出薄汗, 發(fā)頂騰起細白霧氣。楚繡繡苦練幾十載的功夫,盡數(shù)沉入他的丹田。穆千玄的身體承受不住這樣渾厚的內(nèi)力,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當他再次醒來,正躺在一葉扁舟上,楚繡繡坐在他的身畔,眉眼溫柔地看著他。遙遠的天際懸著枚棗紅色的落日,霞光萬丈,染紅半個江面。 江水倒映出天幕,小舟似在空中穿行。 娘。穆千玄渾身不能動彈,楚繡繡封住的xue道暫時沒有解開。 玄兒,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年輕時的陸哥哥,你雖相貌不隨他,氣質(zhì)卻極似他。你生了這樣的怪病,我原是極不放心丟下你,可看到你身邊的那位初夏姑娘后,我就知道,你再不用我cao心了。 穆千玄想看清楚楚繡繡的臉,奈何霞光灼目,他只能半瞇起眼睛。 我答應過陸哥哥,要金盆洗手,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我違約了,所以他死后這么多年,一直不肯入我的夢來看我。楚繡繡目光透過他,像是在看著那位久別的故人,我這一生作惡多端,傷及無數(shù)無辜,落得如此下場,都是罪有應得,你不必為我傷懷。上天可憐我,讓我在下地獄前與你重逢,玄兒,能親眼見到你平安活著,我此生再無遺憾。 楚繡繡點xue手法奇怪,無論穆千玄怎么運功,都沒法沖開xue道。楚繡繡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瞳孔映著湖光山色,卻是一片枯寂。穆千玄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展開雙臂,衣袂翻卷,飛回岸邊。 月明樓臨水而建,就在她踏入月明樓后,木頭搭出來的小樓,四周燃起熊熊火焰。穆千玄目眥欲裂,聲音嘶啞地喊著:娘,不要 隔著烈焰,依稀能看到楚繡繡穿著紅色的嫁衣,坐在窗畔,依偎進一具同樣罩著喜服的骷髏懷中。 他們的身后的墻上貼著張大大的囍字,一對龍鳳紅燭滾下胭脂淚。楚繡繡的眼底,那骷髏似變作了活人,重新生出血rou,身著天青色長袍,墨發(fā)高挽,露出她熟悉的笑容,輕喚:繡繡。 陸哥哥,我來赴約了。 遲到了十八年的白首之約。 娘,娘。載著穆千玄的木舟,在水波的推動下,越行越遠。 大火映著天邊血紅的晚霞,紅彤彤的,漫無邊際。 穆千玄闔上眼睛,一滴晶瑩的淚珠,順著眼角滑落。 他早該察覺的,探子匯報的信箋中,楚繡繡自醒來就閉門不出,不見任何人。 樓厭不肯為楚繡繡恢復記憶,只讓她做個天真的小姑娘,是因他明白,恢復記憶的楚繡繡,已經(jīng)死在了十八年前。 他們喚醒楚繡繡,也殺死了楚繡繡。 他再也沒有母親了。 * 穆千玄是深夜回到竹苑的。他雙手布滿斑駁的傷痕,衣角都是燒焦的痕跡,像個游魂,飄飄蕩蕩,停在初夏的床畔。 初夏等他到半夜,一直沒等到他,熬不住,自己先睡了。 穆千玄在她身側(cè)坐下。 她心中記掛著穆千玄,睡眠不深,一有動靜,立刻就醒了。 屋中未燃燈燭,朦朧的月色透過窗隙,凝出他模糊的輪廓。初夏迷迷糊糊打著哈欠,閉著眼睛伸出手,抓住他冰涼的手:師父。 她摸到了他手上的傷,不由睜開眼睛。 穆千玄縮回手,說:我沒事,睡吧。 他在她身邊躺下,將她抱入懷中,汲取著她身上傳遞過來的溫暖。 穆千玄時常受傷,他練劍刻苦,一不小心就在手上留下了傷口。 初夏蹭在他懷里,抵著他的胸膛,乖巧得像只貓咪。 穆千玄顛沛流離、恰似浮萍的一顆心,忽然就此安定下來。他張開黑黢黢的眸子,透過黑暗,無聲地凝視著懷里的初夏。 夏夏,這次,我是真的只有你了。 * 楚繡繡自焚的消息第二日就傳開了,虎視眈眈的各大門派都暗自松了口氣,離火宮為楚繡繡辦了喪事。 與此同時,奉劍山莊這邊開始為祝長生籌備壽宴。 穆千玄聲名鵲起,力挽狂瀾,門庭冷落的奉劍山莊不但重現(xiàn)往日輝煌,名氣比以往更上一層樓,不少人以拿到請?zhí)麨闃s,爭相前來為祝長生賀壽。 奉劍山莊許久沒有這樣熱鬧過。 初夏站在樹下,手里提著盞花燈,望著人群里的穆千玄。 辦的是祝長生的生辰宴,眾人來祝壽,給的面子卻是穆千玄的。今日的他著一身風流倜儻的青衫,腰懸斬春劍,嘴角噙著恰到好處的弧度,笑意不達眼底,有條不紊地與各大門派的掌門寒暄著。 --